她沒有再多說什麼,任著若暮撒嬌地把臉埋在她肩頸後的空隙。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不知從哪傳來的指針聲響在黑暗中喀答地響著,若暮始終維持的半跪在地毯上,將臉靠著若曉的曖昧姿勢,卻動也不動。若曉也不吭聲,她睜著眼,看著頭頂上的天花板,上頭被窗外透進的霓虹染得鮮豔模糊,像暈染開的水彩筆觸。
若暮沒有睡著,而是靜靜地睜著眼,在黑暗中屏息。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索求什麼,或許他只是不想在一個人面對黑暗中的無盡空虛。
說到底,他只是在索求溫暖罷了。
禮若曉,和其他女人不同。在她身上,他總找得到熟悉的痕跡,還有乾淨清澈的心跳,所以他愛她。這點從小時候或許就開始了,但原本並非是這樣的絕對扭曲,而是更為接近無垢的依戀,唯一的家人,唯一了解自己的朋友,唯一無悔愛著的女孩。
如果,他們沒有在十年前分開,分別遭遇截然不同的故事,那現在的他們,會不會像世間所有平凡正常、相親相愛的兄妹一樣?
然而,這個如果並不存在。十年前的若暮並未料想得到,他為她擅自開啟的路途,目送她前往的幸福,同時也是自己墮入地獄的入口。
若暮也明白自己的恨純粹是可笑的發洩,但那痛不欲生的每一天、每一夜,他無數次喚著她的名字……而她,她到底在哪裡?
「為什麼……那時候,妳,沒有待在我身邊?」於是最後,他無助地開口問道。
但回應他的只是女孩平穩的心跳聲、和煦的呼吸起伏。
若曉居然以這姿勢睡著了。若暮爬起身,無奈又寵溺地看著這樣的她,手像想抓住她身旁空氣般,靠向若曉的臉龐,沒直接撫上,而是單從指尖感受著她肌膚所散發而出的熱度,彷彿觸摸般會燒傷般小心地,索取溫暖。
他只是個無助而渴望著愛的男人,扭曲變形且汙穢不堪的一切裡埋著的,仍舊是愛。
即使是像他這樣的存在,也渴望著愛,也能不顧一切地去愛著一個活生生的人,雖然,她是他的親妹妹。
他愛她,無庸置疑。
而這到底是祝福,還是詛咒,若暮不想費心去猜忌答案了。
那一夜,他們就像在茫茫大海裡,只有彼此的落難者般,依偎著,取暖。
***
養父母果真和他們說的一樣,決定搬來亞洲居住一陣子。若曉雖困惑不安,但也一如往常地沒有任何反抗。
她無奈地用網路像英國音樂學院的為數不多的朋友發了訊息,講了幾通電話,大約向她們說明了經過和結果,就平靜地接受了這始料未然的轉學搬家。
比較麻煩的,大概就是她的豎琴還放在英國家裡。養母答應她會請她的朋友替他們帶來,叫她先延著幾天。
於是,他們匆忙地像被什麼給追趕似的,坐上飛機到了陌生的台灣。
若暮則因為在香港有學生交流的音樂會要表演,而沒有和他們一起回去。回程前的那幾天,兩人之間始終維持著尷尬又陌生的氛圍,加上父母在場,私下的單獨話更是沒說。
簡直就是…貌合神離。若曉嘆了口氣,胡亂地想了個成語形容眼前的情況——渾然不知自己用錯。
到了台灣,下了飛機,坐車到新家,一切快得有點不真實。天氣溫度也不一樣,和這尚未有人居住的空屋一樣,全都陌生不已。
似乎已拜託朋友特別找過了的房子,是獨棟兩層樓的新建房子,有車庫和簡單的花圃,二樓三房一個拿來當養父母的房間,另外兩個當若曉和若暮的房間,一樓大房間則充當琴房,還特別裝了隔音效果的隔離板模。完全不會妨礙到在旁邊的起居室或客廳。傢俱擺設一應俱全,也仔細打掃過了,不需整理就可直接入住。
若曉放下行李,稍微整理一下後。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抬頭看著天花板,邊轉著椅子。明天她就要轉學到新學校了——同時也是若暮目前所就讀的,那是聞名全球,號稱第一的音樂學院,亞洲唯一的分校,附設國小到大學的完整學園制度。
嚴格說來,她之所以可以不用經過嚴苛的考試便直接入學,是因為她養父的緣故。因為他接下了教職,她也自然而然越過那些拚命努力的人,得到這個位置。
她活到現在,似乎總是如此。總是被動地接受那一切。偶爾會想大聲質問那些決定自己命運,還當是在施捨恩惠的人:「你們憑什麼幫我決定這些?」
但她沒有,她依舊是那個只會隱藏自己情緒,懦弱地道著謝的廢物禮若曉。
可她能拒絕嗎?這些未經她任何同意的擅自決定,步步造就了她此刻的人生。
養父母是。禮若暮也是,說她欠他,為得是那樣可笑的理由,她被領養到了英國,和他分開這十年,他真以為她只得到幸福嗎?
果然每個人都當她是個玩具,一個沒有思考能力,只能任人擺佈的玩具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