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沉,迷糊中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给她包扎伤口,但她实在太累,竟是眼睛也睁不开了,好像只要回到这个人身边,她便可以什么也不用考虑,放下所有防备疲倦。青沚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早间的操练早已结束,而秦显却不在帐中,料想必有很多军务正待处理。
青沚抱膝坐在榻上发了会儿呆,这才起身简单的洗漱了一番,穿上床边一早备好的衣裙,在帐中溜达了一圈。
太子的营帐,除了比一般兵士住的大了些,居然完全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从前王府里极尽铺张,他却认为自己为了苍生及百姓劳心劳力,再如何奢华也是理所当然,青沚对于他这个说法总是无言以对。但相比之下,大帐里面可说十分的朴素简洁了。营帐正中放着好大一张两境作战图,作战图前头是一张青木长桌,上面放着一堆折子。
青沚走过去看了看,桌案正中的折子墨迹未干,上头是他一贯劲骨遒然,笔走龙蛇的字迹。她顺手将散乱的折子整了整,正欲出营帐找他的时候,却见他掀了帐帘缓步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些吃食。
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快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眼下确实有些饿了。
秦显在她身旁坐下,将吃食放在案上,青沚雀跃地蹭过去,手指将将触到碗沿,他却已经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你手受伤了,我喂你。”
“我的手没有大碍,自己来就……唔……”青沚的话说到一半,便被秦显用嘴堵住。
军营里的吃穿用度自然是比不上太子府里的,那碗不过是普通的瓷碗,上头釉了圈缠枝的纹样,碗里盛的是熬制许久的小米粥,瓷碗里看着润泽晶莹,分明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只是比之军营里的吃食确实要好上许多,她素来挑食,但若条件不许,也绝不抱怨,该吃什么就吃什么。
他舌尖翻搅,绵滑的气息满溢唇齿之间,小小挣扎毫无用处,唔了两声便被他强行渡了口清粥入腹,末了依旧不放过她,唇舌在她口中扫荡一圈,方流连着离去。
这才重新执了勺,递到她嘴边道:“这粥,原是放了糖的。”
这粥分明就是碗普通的米粥,除了熬的久了些,什么也没放,但青沚已然怕了他,不再多问,如临大敌地乖乖喝粥。
谁知她乖觉的样子又是惹他一阵躁动,这样亲一会儿吃一会儿,青沚半碗粥喝的嘴唇都快要肿起,总算等来汇报军情的梁副将将她解救。
梁运综步入大账,才发现太子还在与人亲热,不由尴尬地咳了两声。
哪知太子只当没他这人,依然故我。
一吻毕,青沚涨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那副将的表情,迅速捧着粥碗与一碟小菜躲去角落里的小桌上。
秦显迅速收拾神情,将桌案擦拭干净,展开先前还未看完的折子,沉声问:“什么事。”
梁运综犹豫的瞥了眼角落的傅青沚。
“无妨,直说便是。”
“是。”
“启禀太子,怆犀一战伤亡人员名单在此,其中北翼折损了近七千名将士,九千六百名受伤,还有一千七百九十名将士被俘。”
“好好安葬阵亡军士,抚恤死者亲属,受伤的人员送往后方救治,还有……”
都是些军务上的事宜,讲完了伤员情况及死者家属的安置,便是军饷问题。
他们讨论的话题严肃,且一时片刻无法结束,青沚端了餐盘悄悄出了帐子,也并未得到阻拦。
只是出了帐便有侍从跟随,军营中众人应是早得了警示,没有人对她的出现表示惊异,也没人敢多看她一眼。
只是她穿回一身女装,总是不便往男人堆里凑的,在熟悉的军营里转了半晌,既无人阻拦,陪同的也只是个闷葫芦似的小侍,她只好又转去伙房溜达。
“还有事吗?”秦显放下折子,问眼前刚刚汇报完军务的副将。
“没有了,就这些。”
他抬眼一瞥:“有什么直说,吞吞吐吐不是你的风格。”
年轻的副将终于犹豫着道:“太子……美人虽好,可过分沉湎总是……”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不过潜台词已昭然若揭。
秦显抚着手中的玉瑛,沉吟了片刻。
他本是个习惯克制的人,但日思夜想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欣喜,是怒火的伪装也掩盖不住的。
想了想,他悠哉道:“小别胜新婚的滋味,你这种愣头青是体会不到的。”
副将:“!!!”
真是岂有此理!他好意提醒,没想到竟还被他讽刺了!真是欺人太甚,这小子还比他小上两岁,仗着太子不愁没老婆的就讽刺他是没老婆的愣头青!
副将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自己再呆下去恐怕会再度沾染大帐里的酸臭气息,气冲冲道了声:“末将多嘴,告辞。”便离开了。
青沚头一次大大方方的将军营从里到外游览了一遍,连马厩都去看过,自娱自乐地溜达到了日铺时分,才闲散地回了大帐。
哪知秦显的事情还没谈完,而帐内却已换了一人——正是那挺着肚子的马督军。
见她进了帐,那双肥肉堆里的细眼瞬时放光,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看了片刻,才算不忘自己此来目的,继续对秦显说道:“殿下,如此大好机会,怎可就此整歇?我军方才大获全胜,士气高涨,合该趁胜追击……”
“此事我会考虑,但眼下后方补给不足,将士合能安稳?马太尉,听说运送粮草的乃是你的侄子,你当知道怎么做。”
“臣明白,但殿下,眼下粮草足够我军再行一战,况且我那侄儿年少有为,是个稳妥之人,臣认为目前要务乃……”
青沚坐回角落的小几,托着腮凝神细细听了会儿他们的对话。
唔,百无聊赖。
她打了个呵欠,缓步行到秦显面前,接着在马仲震惊的眼神中妖娆地坐进秦显的怀中,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呵气如兰:“太子,妾身乏了。”
秦显也不意外,趁势落篷,无比从容地揽住她的纤腰道:“辛苦爱妃,既是乏了,便歇一会儿吧。”
“妾身要太子作陪的。”青沚声调婉转,绵言细语,一副娇儿痴态。
“既如此,少不得怠慢督军了。”秦显扬眉看向马仲,下逐客令的意味分明。
“岂敢岂敢,臣有事在身,先告退了。”马仲不甘愿地退下了。
马仲一走,方才还是慵懒娇媚的女子却蓦地挺直了背脊,面上神情一肃,凝声问:“前两次败北,是你?”
她的语声带着三分不敢置信。
“你说呢?”
青沚看着他,想从他脸上分辨出什么,然而一无所获。
“是刻意为之,”秦显淡淡印证了她的猜想,“但我不过凭轼在侧,最多也就是推波助澜罢了,即便是我有心,手上没有实权,操纵起来还是难了些,不如说这结果是马仲那班人愚不可及?”
“即便是这次险胜,若无你的出现,高沧是必败无疑的。”
“你……”青沚指着他,一时语塞,不知从何问起。
“你呢?怎么看出来的?”秦显反问她。
“来之前,我偷偷看过战报的文书……”
“嗯?”
青沚回忆起斥候传来战败消息之时父皇震怒的模样,又想到那几天夜里自己的胡思乱想和不得安寝,让她所焦虑的一切却都在眼前这人的谋划之中,当真气人。
“边关送来的文书,有参战及死伤人数,我窥得两眼,前几次分明战败,但死伤人数比之前日少上许多。”那两场征战,他们的伤亡人数相对来说少得奇怪,甚至比之获胜一方还要少,但她只听败北二字便已六神无主,当下虽然疑心,但也没过多在意,如今想来,他怕是早预料到大将军和马仲的指挥会使战事失利,觑准时机便撤退了吧。
“还有呢?”他的唇贴在她耳边,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均在她耳畔徘徊。
她发觉自己这样坐在他怀中,实在是危险万分,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还有你和马太尉的对话……”但这些都仅仅是她毫无根据的直觉与猜测。
既已得到了证实……那么:“你是想让偃离掉以轻心,趁机会一网打尽吗?”
“不对,再猜。”他很快否决。
“我也觉得不像,”青沚悄悄脱离他的怀抱,“你若真想将他们一网打尽,昨日其实就有机会,突出重围之后,想要反包围将敌军全歼不是没有机会。”
“你在高处看得倒是清楚。”
“你是想趁此机会做掉马仲。”青沚压低了声。
“唔,差不多。”秦显依旧是淡淡地几字回应。
“可若是这样……我军大败,你也没有好果子吃,又何以如此有恃无恐?”青沚内心的想法再度得到印证,困惑却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