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武挥手打翻玻璃茶几,瓷碗银勺,碎了满地狼藉。
“顾熹!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方志武脑海中最敏感的神经末梢被顾熹那句问话触动,“你信不信我杀了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
“怎么?戳到你痛处就要灭了我的口?”顾熹从来不觉得眼前这个大毒枭可怕,相比之下,觉得他可悲来得更多,“你知道为什么阿妈给她的女儿起‘念云’这个名字吗?”
“哼!还不是她心心念念想回去云州。”
顾熹摇头,“不单单是因为这。”
“呵,顾熹,你阿妈这辈子都爱惨了宗信他爸顾恺,你不必编故事骗我,唱一出苦情戏。你阿妈爱不爱我,我有自知之明。”
顾熹被方志武截了话头,反倒将真言咽了回去。
她从座椅上站起来,环顾四周,“你打算何时让我见宗信?”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你见他了?怎么,他对你来说,有这么重要吗?”方志武的阴险狡诈莫过于此,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就将没了利用价值的弃之如蔽,“我看你对他来说倒是不见得吧?”
顾熹云淡风轻地跟方志武世事洞明的双眼对上,“你想说什么?”
“如果宗信真的看重你,怎么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作为警方送到毒窝里的鱼饵呢?他伪造了一切让你成为我女儿念云的证据,甚至为了让我觉得念云并没有死,还娶了你?论心狠手辣这点,连我都要佩服宗家小九了。”
“方志武,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顾熹语气平和,说出的话却是字字泣血,“我是一个八岁以后,就算今天死了也没什么关系的人。我对于这个世界上活着的每个人来说,都不重要。我不是任何人最重要的人,连对阿妈来说都不是。”
“所以你不必在这里挑拨离间,我和宗信如何,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既然不愿意自首,那我相信正义的一方,终会将你覆灭。”
“顾熹!!!”方志武快速出手扼住了顾熹的细颈,“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方志武是下了死手的,顾熹喉管被他掐住,她呼吸不畅通,双颊憋得通红,几乎快要缺氧。
顾熹缓缓阖上眼,视觉被眼皮阻断后,双耳对声源的判别似乎确切了一些,她听到方志武左手边的墙面后传来细微的动静。
电光石火间,顾熹福至心灵般大胆猜测到——
宗信在墙后!
顾熹掀开眼皮,出其不意地屈肘撞击方志武的门面,同时迅速抬腿给了他一脚飞踢。
这是宗信前两天刚教她的防身术,用在方志武的那群孔武有力的保镖身上或许不管用,但是用来对付病入膏肓的方志武已是绰绰有余。
“咳咳……”摔倒在地的方志武开始费力地咳嗽。
顾熹趁着他还没叫人,拿起昨天刚被她踹过的那张椅子,狠狠砸向方志武左侧的墙壁。
“哐!”
墙壁没有丝毫凹陷、被摧毁的裂痕出现。
顾熹紧张地捏拳,抬腿正要再补上一脚,墙壁被人从里面破开……
“顾熹!”
居然真的是宗信。
他身后偌大的毒窖内,躺着两个彪形大汉。
宗信浑身是汗,额角还沾着擦伤后的血迹,他见顾熹无恙,反应极快地拽起方志武,以臂锁喉,挟持着方志武往外走去。
“顾熹,等等跟紧我,知道吗?”
顾熹颔首,“阿佐和来福就守在门口。”
方志武的房间只能乘电梯离开,电梯一升上去,阿佐和来福一看见电梯内的情形,两人面面相觑几秒,阿佐最先反应过来,“来福,你保护先生,我去布署兄弟们来救人。”
“好!”来福眼神闪烁地追随着阿佐的背影,直至他离开第一道弯,他才压低了声音说,“你们随我来。”
宗信用眼角睨了顾熹一眼,顾熹冲他用力眨了下双眸。宗信会意,挟持着方志武跟上来福。
走过两道弯,长廊开始出现岔口,来福带他们来到第三个岔口,果不其然,一入内,里面就出现了一行排列整齐的方形巨石堵住了去路。石头足有半人高,内里应当是有动力装置相连,不然靠人力是根本无法挪动任意一块的。
“来福,这些石头要如何挪动?”
“这是有机关的,”来福蹲下来,手伸到要挪动的石头缝底下摸索一番,盲推了几个按钮,排列成行的石块们就随着动力装置左右移动起来,“但是这些机关只能保证进,一旦华容道被完全打开,机关的自动阀就会让石阵立马复原,如果没有及时出去,就只能等有人再次从里面推动机关才能离开。”
“所以我们快点出去吧!”来福见华容道已经完全显现出通路,头也不回地扬声催促顾熹和宗信。
顾熹往前走了几步,问来福:“那华容道一般能打开多久?”
“只要完全打开,就会从第一行开始复原……”
顾熹猝不及防地推了来福一把,然后转身就奔向几步开外的宗信,“快跑!”
石阵已经开始缓缓合拢,宗信拽着方志武退到第一阵列后,顾熹也紧跟其后,退回岔口。
只有来福没来得及在石阵封闭前出来。
阴森凄寒的地道里,传出来福懊恼丧气的吼叫。
“你以为我真的会相信来福是来接应的线人吗?”顾熹扫了方志武一眼,“我一发射出定位信号他就来了,还毫不隐晦地告诉了我下个买家交易岔口,引人上钩的手段未免也太过拙劣。”
顾熹快步走向第二个岔口,她学着方才来福的样子,将手伸到石缝下,她摸索到了一个方阵,由十个大小不一的方块与一个矩形空隙组合而成。
“是华容道。”顾熹靠触觉来寻找最大的那个方块“曹操”,只要将“曹操”盲推到出口,就能移动石阵。
“顾熹,你可以吗?”宗信钳制着方志武不方便来破解,“小心点。”
“我可以,”顾熹蓦地笑出声,“多亏了那个来福,我昨晚研究了大半夜的华容道,我现在摸到的阵列还真不难。”
不消片刻,石阵就开始缓缓挪动,两人亦步亦趋地前行,最前方有一处光源,就在顾熹以为胜利在望时,一路上一直缄默不语的方志武却突然开了口。
“顾熹,如果你现在停下来,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毕竟你是茹婷养大的孩子。”
顾熹闻言生怕前路有埋伏,立马顿住步伐。
“前面是死巷,你们之所以能看到光源,是因为那里有一口枯井。知道那井有什么用处吗?”方志武又开始阴恻恻地笑起来,“是我用来教训叛徒时,给他们灌水银、逼供的地方。”
宗信的腰间突然被一硬物抵上,他不得不松开了对方志武的桎梏。
“举起双手,”方志武喝令宗信,同时把枪口对上了顾熹威胁他,“往前走!”
宗信不得不按照他说的,面对着顾熹后退到井中。
顾熹焦灼忧虑地望着宗信,她身后的石阵已一道又一道地渐次关闭,离她所站的通往枯井的最后一行石门,还剩下三行。
三人呈三角状对峙,顾熹和宗信在死巷的两边,而方志武已经将自己置于石阵内,只要有人来解阵,他随时可以逃脱。
“顾熹!”方志武见顾熹迟迟不退回来,便把枪口对向了宗信,“你还不过来吗?”
顾熹知道这个时候,方志武绝不是好心要救自己才这么说的——
他只是想拿她做筹码。
顾熹旧事重提,分散他注意力:“方志武,你知道为什么阿妈给她的女儿起‘念云’这个名字吗?”
“除了阿妈希望她别忘了她的母亲来自云州,还因为……”顾熹说到这儿有些哽咽,她回想起阿妈临死前跟她说的一切,就心如刀割,“她想着总有一天你会金盆洗手,带着念云去云州找她。”
“她等了你一辈子,给了你快三十年的时间回头。或许她爱的人不是你,但是你自己一次又一次亲手毁掉了,阿妈留给你的三次机会。”
仅剩下两道石阵了,顾熹看到方志武持枪的手,开始颤抖。
“第一次是她身怀六甲也要逃出雀屏山,她用行动告诉你,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也降生在毒窝里,所以阿妈生下念云后把她寄养在了蛇腰山和雀屏山交界的人家,但你既没有幡然醒悟也没有出山寻人;第二次是十二年前茫蛮雪灾,宗信哀求爷爷和阿妈放他回寨子里救念云,爷爷不肯放他走,是阿妈求爷爷暗中派人给你通风报信,让你去救你们的女儿,可是你依然没有;第三次……”
“第三次就是不久前茫蛮下春雪的时候,那天阿妈穿的旗袍,就是你床头那张照片里的那件,是你最后一次见她时穿的。除去你作恶多端、丧尽天良的本性,单从感情上来说,阿妈用她的一生等待,证明了你根本不值得。”
只剩下最后一行石阵了,顾熹站在门边,看到方志武的手臂垂了下去。
“方志武,实话告诉你吧,我阿妈就是在那天死的。你不是说有生之年要是还能再见,定要好好扒开阿妈的胸膛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心么?”顾熹如覆寒霜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讥笑,“如你所愿,我阿妈因心脏病而死。”
“你们有生之年,都不会再相见了!”
话毕,顾熹闪身退进了枯井之中。
她踉踉跄跄,不慎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头顶传来宗信磁性中略带沙哑的安抚声:“哭吧,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