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暮不信这个邪。
按照沈珏的个性,的确很不安分,但他极力要在自己和沈光耀面前展露自己,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走掉呢。
岂不是把自己最不堪一击的一面给沈光耀以话柄?
你要说学校完全不重视也不可能,只不过还没有经过一轮的排查,这里那位老校长就开始了他千篇一律的话,无奈地赔着笑脸道,“不如两位家长去贵宾室休息?”
空气渐渐变得薄凉。
“沈珏在哪里?”
“总不至于我们的一个孩子凭空在这里消失了吧?”
沈光耀想来不屑于去遮掩他的脾性,更何况,沈珏的事他和颜暮唯一的孩子,是他们之间现存的唯一链接……
他经受不起这样的波折,更难以想象沈珏不在的日子。
冥冥之中,颜暮有一种预感,沈珏并不出现在别的地方,而就在这附近,校长等人不愿意得罪沈光耀和他如日中天的太太,本来想还想着能不能从两人身上再骗栋教学楼——
可他也没有办法。
体育馆内,本身一切寂静无声,可是陈年累月的军绿色海绵垫突然堆积在角落里,与这现代化的通透明亮的体育馆格格不入。
按理说,新安国际这种学校是不会有这样的物资的。
仅仅是这一眼,颜暮和沈光耀不约而同地从这里看见了猫腻,体育场馆出奇得大,其中有一条路恰好与校长宣讲的礼堂有这密切的连接,不过是相邻的两扇门,虽说体育馆室内空间是狭窄的,半开放的地带也就形成了校内校外都有可能进出的事实——
更何况,如果这些人本身就在新安学习过,那对于这些隐蔽的路线可以说是几乎轻车熟路。
颜暮定睛在了这里。
不知为什么,那种强烈的不安愈演愈烈。
沈光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气息不稳,于是直接越过她的身侧,故作安心地开了口,“颜暮,要不我先过去看看?”
“这孩子,多半是出去鬼混了,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沈光耀的话似是强有力的安抚,但颜暮怎么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校长等领导害怕的正是如此,如果沈珏在校内出事的话,他们大多数人逃脱不了关系。
“我陪你一同过去。”
颜暮缓过神来,尽管那厮恐惧永远弥散在她周遭的空气里,但是她身为母亲,临阵脱逃的做法,显然并不合适。
沈珏身上有太多的习性,她并不喜欢。
但这无法影响此刻她的焦灼、空虚、乃至悲哀。
几个破败不堪的棉垫满是脏污,很难相信里面藏着的人是她自己的儿子,而当颜暮自己掀开的那一霎那,她下意识闭上了双眸,沈珏额头上的血迹斑驳,他整个人奄奄一息,只是重复着,“妈妈别看。”
她如何能够不看?如何熟视无睹?
颜暮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在目光所及的地方消失不见,又看着他受伤成这幅样子?任谁不会心疼呢。
沈光耀已经一把将其抱起,“小伤而已,沈珏男子汉大丈夫,我带你医院,你给我随时保持清醒,还等着警察局的恶人过来,你给他们做笔录。”
他说这话说得一丝不苟,不容这孩子拒绝。
但颜暮深知,这好比是沈光耀用最冷静无情的话去支持起沈珏如今求生的欲望。
沈珏眉骨上的红到底是染红了沈光耀的领口,留下那触目惊心的痕迹,颜暮始终步伐稳健地跟在沈光耀身后,寸步不离。
可她还是感觉到沈珏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了……
毕竟,他伤到的地方是头部。
她和沈光耀生平做许多事并不默契,但在送沈珏去医院的时候他们却几乎同步,谁也不敢耽搁这一秒,生怕错过了救治沈珏的时机。
颜暮久久无法恢复她的心绪,脑海里也都是初次见到沈珏的样子。
老实说,沈珏初长成的样子比许多孩子要可爱,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作为母亲的共性,大多数母亲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哪怕他们五官平平无奇。
“沈珏不会有事的。”
沈光耀一手撑在抢救室外的门把手上,一边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他像是传达些什么给自己,但更像是他沈巍父亲的自我安慰。
“颜暮,别怕,”沈光耀眼底狠厉却又心酸,“是我无能。”
颜暮何曾在沈光耀口中听过这种话,然而他此刻的颓唐难掩,痛恨愈加。
“我要找出这次重伤沈珏的凶手……”
“我支持你,不要让他们在所谓未成年保护下,得以逃脱,”颜暮从晃神中惊醒,她一字一句,再也没了平常的耐心和柔和,“沈光耀,你是沈珏的爸爸,你要不及任何代价报复这些人。”
颜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觉得这件事和我们社会关系无关,而是沈珏的身边人……或许就是他的旧同学。”
“我活着一天,就不可能让那些人过上好日子。”
但颜暮还是想不通。
为什么?
之前沈珏对他的狐朋狗友任意索取,从来没有亏待那群人的时候,这群人为什么会想要用这种方式毁了他?
前叶受损。
她都无法预判沈珏会不会醒过来。
顾寅领着一群人进来,而那群人正是曾经围在沈珏身边怎么都赶不走的苍蝇……
“阿姨,我们是真的不知情啊,江岸和我们说要见沈珏一面,我们还以为之前江岸和他之间存在什么误会,想着都是兄弟,才通知沈珏一声。”
“至于去不去,全凭沈珏自己一个人做主啊。”
这下子,他们推脱得干干净净。
全然不说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对于沈珏身上受的伤更是不闻不问。
颜暮环顾四周,对这几个面面相觑却又相顾无言,很明显,他们身上必然知道些什么,但是他们不说,颜暮的审问还没有开始,但周遭的气场已经变得肃杀起来。
沈光耀正要发作,对着几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一通谩骂,却被颜暮有意制止了。
她眉眼冷若冰霜,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一丝感情色彩,“顾队,大概多久会抓捕到人?”
顾寅听得出来她的“暗示”,立马宣称,“已经立案处理了,江岸还在外出逃,预计今晚之内,我们会抓捕成功。”
几个邪气的不入流的小少年这下慌了,他们是知道江岸要对沈珏下手,天知道他下手会这么狠,恨不得直接杀死沈珏,他们心想江岸是个傻子吧……
把自己毁了也就算了,这是要连带上他们的节奏。
其中有人站了出来,一五一十地吐露道,“警官叔叔,或许我知道江岸逃生的地方。”
没过多久,他们变得紧张局促,恨不得立马出卖了他们最好的“兄弟”。
颜暮没有再搭理过那群人,她始终觉得他们和帮凶并无太大的区别,只是没想过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更没有想过会发现——
他们是害怕,怕的不是沈珏出什么事,而是他们要连带承担什么责任。
“你们以前也算沈珏的朋友?”
说来嘲讽,颜暮并没有干涉沈珏的交友权限,如果从一开始就加以制止的话,沈珏根本不会和这些人为伍吧,至于他的嚣张叛逆,这下终于有迹可循了吧。
“不、阿姨,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和沈珏同学一起玩了,毕竟已经上高中了,我们都是很自觉的……”
话里话外,无不是为他们撇清关系,同时,又将沈珏视为真正的恶人。
“这么拙劣的借口,下次还是别用了吧。”大数据下,谁要是进出网吧和娱乐场所,谁不去,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怎么调查,早就一清二楚了。
她再努力回想这次的凶手江岸,如果不出意外,就是在她离婚之际,她去学校处理那件事的另一个主角。
沈珏当时打了江岸,不过沈珏看似是有正当理由的,故而真正受到处分的是江岸。
新安开除了他。
江岸怀恨在心,也不是没有可能,是她懈怠了。又或者本身就是她当初处理得不干净,不该让那样的人继续留在江城的。她完全可以想尽办法让那样的人彻底离开,可是她泰国仁善,低估了人性的恶,更不知道沈珏最近一段时日和他原来圈子的疏远。
颜暮半闭上眼,回想起撞见沈珏那一幕的可怜,“三十多度的天气,他被打成那样,还捂在棉垫里。”
她的自责落入另一个男人的眼底。
“这不是你造成的,是我,”沈光耀一遍而又一遍地强调道,“是我的过失。”
……
一连几天医院里都是低气压。
程影月她们几个不是没有劝颜暮放宽心,颜暮和沈光耀却固执地守在病房外,等待着上午二十分钟和下午二十分钟的见沈珏的安排。
沈珏还没有醒,只不过因为药物的作用,脸色红润了起来,圆鼓鼓的,像是吹起来的皮球。
青春期的少年反而多了几分稚态。
医生说,手术是成功的,因为处理及时并没有在大脑留下任何的淤血,其他地方也都处理干净了,或许也正是因为年轻,恢复起来应该也快。
但是彻底苏醒需要两到三天。
这种等待足够漫长,就连沈光耀这种曾经对自己儿子最冷血无情的男人擦拭沈珏手脚的动作也变得无比温柔起来。
这一天,阳光已经不再那么如烤炙了,九月的微风终于吹拂起了窗帘,透过医院湛蓝的帘子,露出秋天初始的美景来。
擦试过后,沈光耀才坐在床沿边上舒展两口气。
他年近四十,生平还没有伺候过谁,做这些事情起来自然并不算得心应手,但他仍然愿意去做。他全程佩戴着医疗口罩,处处防护,生怕呼吸里的一点细菌触碰到他的儿子。
沈珏从来就没有这么被宝贝过。
突然,外面秋高气爽,空际里却出现了一只爪子凌厉的老鹰,沈光耀喃喃自语般,“做不成老鹰也没有关系,哪怕是家雀,你爹也养得起。”
“可你连脚都没有给我擦干净……”
这是沈珏苏醒时分开口讲的第一句话,虽然这句话挺不讨喜的,但是沈光耀还是没能忍住嘴角的那抹笑。
-
江岸这几天并没有离开江城,而是通知那帮蠢人,说自己已经去了隔壁黎市,而这几个傻瓜也没有让他失望,听说还真告诉了警方。
而他却得以用假身份继续生活在江城。
他不离开这里当然不是因为自己那个穷酸的不成样的家庭,他和那对男女压根儿就没有亲情可言……他留在江城,是为了对蒲予晖进行报复。
那天要不是他阴魂不散,多管闲事,被开除的人根本不可能是自己。
他好不容易找到蒲予晖,不在原来的城中村附近,而是他一直找到了学校附近这里,而看着蒲予晖从他的商用哦你公寓走出来的样儿,江岸无法置信,区区数日,蒲予晖怎么可能会有财力到这里来居住?
恐怕就连三千的租金,他都捉襟见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