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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些惊讶,连忙上前几步,略微局促地喊道:“陈老师,您怎么会在这?”
    实在是太久没见了。
    要不是看到他眉心偏左的地方有一颗痣,她当真要认不出来了。
    陈校长听到这话,回头诧异地看向她。
    ——漂亮到难以形容的姑娘,皮肤很白,没有当地人独有的高原红,高高瘦瘦,一头浓密的黑色卷发披散肩头。
    他不记得见过这姑娘。
    林循也意识到陈校长压根不记得她了,转而用青原话解释道:“您原先在镇上的七里小学当教导主任,我是您的学生。”
    陈校长闻言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个遍,努力在脑海里搜索,最终苦笑着摇头:“……我真是记不起来了,你们小孩子一天一个样。你是哪家的孩子啊?”
    林循看着眼前的人,多年不见,他比从前苍老了很多,体态也胖了一些,脊背佝偻了几分。
    她弯着唇解释道:“我是上林村人,我爸爸叫林华。当年是您亲自到村里,挨家挨户劝大家,让女孩儿们去上学的……只有我爸爸听了您的话……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您回到这里当校长了。”
    陈校长听她说完,愣了好久,又看了她好几眼,才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啊。你叫……林循吧?”
    老校长记起她,语气比之前激昂了很多:“我记得你当年初中毕业后,是跟着你奶奶去南方找你爸爸了吧?找到了吗?”
    “是,”林循弯了眉眼,“我们找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难怪看你如今过得很好,看着已经是个大城市的姑娘了。”
    陈校长目光欣慰,说完后又看了看她身边的沈郁,疑惑道:“只是,你今天怎么会跟小沈一起回来,你们认识吗?”
    林循亦跟着侧目,看了眼沈郁。
    他静静听着他们叙旧,没有接茬的意思。
    林老板多少有些赧然。
    她还是第一次跟人介绍他们的关系。
    她咳嗽了两声,牵了他的手,大大方方地说道:“嗯,不止认识,他是我……先生。”
    她挑了个说起来不那么别扭的称呼。
    陈校长的视线在他们之间逡巡片刻,显然是惊讶极了。
    实在没想到沈郁和青原,还有这样的缘分。
    他想了很久,才终于恍然道:“小沈,那你当年第一次来青原,也是因为小循?你们在那之前就认识?”
    “是。”
    沈郁想起当年的事,不禁再次温声跟陈校长道谢,“当年还得多谢您收留我几天,不然我高反这么严重,眼睛又看不见,还真走不出这片大山。”
    做《森林寓言》节目之前,苏世城他们都奇怪,问他怎么会选这样一个地方,做一档不赚钱的公益节目。
    他们却不明白,他在曾经一无所有的时候,在这个地方受尽了恩惠。
    “早知道你是我们祁南县的女婿,我当时该多留你几天才好呢。”
    校长笑呵呵地带他们进了空余的校舍,帮忙放好行李。
    又聊了许久,老校长才意犹未尽地起身:“我还得回去给孩子们批期末考试的卷子,就先走了。小循,你还是第一次到这儿来吧?现在孩子们上学的条件可比当年好多了,待会儿让小周带你们到处逛逛。”
    两人随即同校长道别。
    而后跟着旁边一直陪同的那位周老师穿过操场,往教学楼走去。
    “这里就是教学楼了,我们学校是这片山区里唯一的小学,附近几个村落的孩子们都在这儿念书……”
    他说着,看了眼沈郁,感激道:“还得多谢沈先生的慈善款,明年我们又能建成一座教学楼,可以容纳更多的学生了。”
    午后的青原停了雪,露出了高高的天空和明快的太阳,无所顾忌地照拂着山川戈壁。
    林循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原有的教学楼后面挖了片平整的空地,已经开始打新的地基。
    周老师一边介绍着,一边带他们走到教学楼下。
    刚走到廊下,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整面五彩斑斓的墙。
    林循走近一些,才发现,这些色彩都来自于贴满墙面的五颜六色的便签纸。
    “这是我们希望小学的特色,希望墙,张贴的都是孩子们的心愿。从建校开始,越来越多的孩子们走出了这片大山,有的考上了大学,有的初高中毕业出去工作,总比留在山里强。”
    周老师简单说了句,便想带着他们继续往里走去参观里面的教室,可沈郁却停住了脚步。
    他牵着林循,眉眼都张扬了几分。
    “到了,我的目的地。”
    他转身,对周老师道谢,温声道:“您去忙吧,我们自己在这待会儿。”
    周老师对沈郁很尊敬,闻言说了声好,又让他们有事直接去旁边的办公室找他。
    等人走后,林循才有些不解地站在原地,看着花花绿绿的心愿墙,没明白他的目的地怎么就是一片墙了。
    她粗粗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便签上写满了孩子们的心愿。
    林循看着看着,忍不住勾了勾唇,啧,字迹都还蛮工整的嘛。
    比他们当初可强多了。
    她看了很久之后,站在她身后的人忽然轻轻环住她肩膀。
    他的下巴抵在她头顶,嗓音懒散地说道:“我看不到,就得劳烦你自己找一找了。我记得那些孩子们说过,应该是在右上角来着。”
    林循的视线跟着他的指挥,往右上角看去。
    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你要我找什——”
    她的话没能说完。
    视线凝固在右上角,三张有些褪色的便签纸上。
    来自三个不同的孩子。
    那上面的字迹,比其他人的,更加工整几分。
    “希望我未来能像林循姐姐一样,考上好的大学,去大城市工作。祝我们陈校长长命百岁,也祝林循姐姐身体健康!——林文聪”
    “长大以后我要去看□□!虽然从来没见过她,但希望资助我的林循姐姐生活工作都顺利!——李青刚”
    “希望爸爸身体能好起来,希望我能像林循姐姐一样,好好读书,未来有一天,带我爸爸妈妈走出这片大山。也祝林循姐姐天天开心,平平安安。——林娟”
    这三个名字……
    林循默念了几遍,眼睫飞快地振颤着。
    她有印象的。
    记忆因着触发,回到大一那年,她抑郁症发作、因为两个摔烂的外卖企图轻-生的那次……
    当时她几乎自我封闭、自暴自弃了一整个月。
    放弃了学业、放弃了兼职,整天整夜地烂在宿舍狭窄的床上,戴着耳机,听着乱七八糟的有声剧。
    那一次,几乎连她最爱的声音也救不了她。
    宿舍的床板很硬,她每翻一个身,就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单薄的皮肉下,尖锐的骨头与床板碰撞,发出刻骨的疼痛。
    生命好像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直到某天,她在广播剧平台的角落,看到了一个慈善机构的广告。
    慈善这种事,本不该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但林循想起了自己账户里上万块的存款,是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用来交下一学年的学费和住宿费的。
    她鬼使神差地点进去,却在资助清单里,看到了祁南县下林村希望小学的名字。
    才知道原来她离开那里之后,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建了一座名叫“希望”的学校。
    林循当时没想太多来着。
    只是觉得,反正她存的钱也没什么用了,她不打算继续上学了,也不想继续坚持了。
    那些钱,与其在她这里绝望地腐烂,不如用来换取点希望。
    联络、登记、汇款,所有的流程都很简单,简单到林循甚至以为那家慈善组织是骗钱的。
    钱打过去的第二天,负责人给她发了资助的学生名单,林循只是匆匆扫了一眼——是三个孩子,姓名都很普通,两个跟她一样姓林,一个姓李,都是祁南县常见的姓。
    那天林循躺在床上,看了眼银行卡里空空荡荡的余额,连点外卖的钱都没有了。
    她饿到了晚上,顶着白色的床帐,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地痉挛着。
    她就这样睡着了,又在半夜饿醒,又睡着,再饿醒。
    所有的退路都被她封死。
    可偏偏奇怪的是,第二天再次醒来,身体却像是进入了一种自我保护模式,所有的饥饿感都消失了。
    她麻木地起身往外走,遵照着求生的本能,从抽屉里翻出一张仅剩的十块钱纸币,去校门口吃了一碗刀削面。
    沉寂了一个月的身体有些不适应昼山忽如其来的阳光。
    可吃完那碗热腾腾的面之后,她忽然就没那么难受了。
    莫名其妙地说服了自己。
    别这么轻易就放弃吧,再试一次。
    你也是从那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
    万一,未来也有希望呢?
    ……
    后来的很多年里,她陆陆续续资助过好多个孩子,不局限于祁南县。
    但统统都没跟他们联系过,也没见过面。
    慈善机构的负责人偶尔会给她发孩子们的祝福和感谢,说她是孩子们的榜样,林循也没好意思去看。
    她自己的生活都过得一团糟,朝不保夕的,哪会是什么榜样,该是反面教材才对。
    却没想到曾经从来没有留意过的祝福,如今竟然跨越了一千多公里、两千多个日夜,奇妙地出现在她眼前。
    ——难怪,时隔一个月走出寝室大楼,吃着那碗刀削面的那天,昼山连绵多日的雨忽然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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