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说来话长了。」尉耆神色淡然的微笑道。豫锋讶异地望着突如其来的尉耆,气恼的衝上前接着攻击:「怎的又有入侵者?!算啦,通通砍了!」
「呵呵,直是热烈欢迎呢。」即便失去了阴属武功,尉耆自幼随我爹爹修习各路武术,可并非省油的灯,只见他长刀挥舞有如丝缎般灵动,同血脉賁张的豫锋交手,利刃鏗鏘声不断,可豫锋先前遭我两次败退,早已筋疲力尽,突然他脚下一滑,尉耆随即使了个拳掌,将他顺势击飞,本就奄奄一息的豫锋,果然又再昏神过去。
「违逆天道之人共聚一堂,何其缘分?」解决眼前的敌人,尉耆环顾周围,目光停在傅渊身上道。傅渊则是微蹙起眉,冷冽目光回眼瞪着他。他为何会知晓傅渊也是长渡岁月之人?我困惑地问:「莫非你俩相识?」
「当初楼兰遭中原侵袭,旦夕间家国亡灭,我落难于崑崙山附近,便服下了长生药于该地修行。那时遇到另一名独自来修行的男子,同是天涯沦落人,因而与他有几分交情。」尉耆神色淡然的述说着过往经歷。原来他离开楼兰后,曾去过崑崙山修行,无怪乎先前他对魔鬼谷那地方颇为熟悉的样子。他接着解释道:「先前我推测对安儿你施咒的,或许就是那名男子,于是赶路去了趟古寺调查;后来到铜里,听任兄说你们奔赴长安拯救遭人带走的风姑娘,便又赶路追来此地。」
「你又是怎的知晓我们在这?」为着不被青任渊的人发现,我们可是耗费许多心力,甚是靠着知悉竹林陷阱的聂雨,才能安然通过来到此处。倏尔一阵唳声长鸣,黑墨色鳶鸟飞入屋内,高展翅翼盘旋了两圈,最终停于他手臂上:「多亏这孩子给我领路了。」
「你竟然跟踪我们?」烟渚皱着眉表示不满,然尉耆并不以为意,鳶鸟飞向外头,他拾起跌落于地的龙泉剑,随手扔回给了烟渚,接着转身望向无法动弹的我,道:「这般瞧来,我的推测并无谬误。」
语毕,他瞬步至傅渊跟前,旋即交战起来,二人鬼魅身法相似,一时竟僵持不下:「你是当年那位流亡青年?」
「流亡?呵呵,确是如此。」
趁着他俩忙于对峙,烟渚满面忧心的瞧向我。得知当年杀了我娘的那名黑衣男子,是烟渚的生父,我确实有所迟疑,可见她奋不顾身与其交战,定是察觉我的心思,而想替我解难;孰料除此之外,先前困扰许久,于我后背上的莫名环咒,竟也是出自他之手。
「尉耆,杀了我娘的就是傅渊!」想起了復仇之事,我提声将实情告知尉耆,向来沉稳的他,难得张大了双眼,吃惊道:「你说甚么?鄢陛下是遭他所杀?!」
「他左眼上的那道粗深疤痕,与当年杀害了娘的男子并无二致,而他自个也认了此事。」那年傅渊来到楼兰夺取长生灵药,娘誓死不屈,却于我面前惨遭杀害,那双满溢杀息的冷冽目光,如今依然令人生畏,可不同的是,我已并非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懦弱孩童了。
「竟是如此……。」尉耆恢復了镇静,沉思半晌,烟渚见他停下了动作,催促道:「姓白的,你莫再发楞了!赶紧想点办法,先给泉解了那恼人咒法!」
听闻烟渚叫唤,尉耆猛然回神,当即旋身半空,迅疾如雷的地挥砍,傅渊也以快招迎击,两人诡妙身法相搏,但在近身战上傅渊仍技高一筹,我灵机一动喊道:「试试咱们那套拳法!」
尉耆讶异一楞,连忙拳中蓄力,迅猛击出,傅渊果然不敌神秘的楼兰古武术,身子一时遭他镇住,只见他趁隙落刀一砍,终于成功伤着了傅渊右眼,他借力使力翻身一跃,轻盈落地道:「许久没用这招数,生疏了不少。」
「连你也会使那古怪拳法?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即便已踩不稳步伐,豫锋却是顽强非常,又再爬了起来,他发疯似地大笑着朝尉耆奔去。许是傅渊方才受了伤所致,困缚的咒法暂时解除,我赶紧上前挡下豫锋的袭击,虽是成功拦了下他,然他气势猛烈,我这一动作却是牵动了伤处,胸腹传来剧烈的疼痛。尉耆见我负伤,一时分神而遭傅渊给砍中,顿时血花四溅。
「好傢伙,还有心思分神?」傅渊甩去刀刃上的血滴,留着疤痕的左眼,冷冽地瞪视着尉耆。见他衣衫上鲜红快速晕染开来,我吓得惊呼道:「尉耆!」
「我无事,不要紧。」他大步跃起退至后方,将肩上的伤口用布包扎妥,于我耳边低声道:「要防范咒法控制,最简单的方法,莫要同他对上眼、听入他的暗示。」
想起过去曾遭咒法束缚住的经验,莫不是与对视线相对,就是听闻暗示般的呢喃,顿时恍然大悟。
「安儿,杀亲之仇不共戴天,毋须心软!」尉耆似是打算让我亲自报仇,他高声呼喊,随后转向豫锋道:「既然你对我这拳法有兴趣,我便陪你切磋切磋。」
「正合我意!我今个定要拆了那套怪拳法!哈哈哈哈!」燃起斗志的豫锋再次与尉耆交手,即便早已头破血流,仍着魔般的渴望着与强劲的对手较量,随着一次次的挑战,他彷彿是识破了这套拳法的路数,逐渐挽回了劣势,两人拳脚对峙,一时陷入胶着。
豫锋那边就交给尉耆,现下只管对付眼前这个杀了我娘的仇人罢。经尉耆提点,只要不跟身为施术者的傅渊对上眼,留意耳边的声音,就不会再受控制。我调整好态势,向傅渊吶喊道:「傅渊!纳命来!」
虽说他不知为何闔着双眼,但以防万一,我仍尽可能避开正眼对上他脸面。我以拳法与他近战拼搏,烟渚于一旁适时出招,可他不愧是刺客组织首领,又是修行数百年的高手,仅凭听音辨位便能轻易对付我俩。
「唔!」傅渊用从我这夺走的短刀回击,划伤来不及退开的烟渚,我跃至她身旁,扶住几乎要站不稳的她。我猛然察觉她身子异样,尤其她的动作,显是比平时来得迟钝了些,恐怕是在前几回交战中已受了重伤,虽说我自个现下状况也不甚好,但她脸色苍白憔悴,唇色还有些发紫,我不禁担忧道:「渚儿,你先歇会罢。」
然而傅渊并没有停下动作,一个飞身又向烟渚杀来,我护在她身前,以剑身招架短刀猛力的砍击,他突然开口道:「没履行任务,还跟刺杀对象廝混一块?呵,直是可笑,你和泱儿都受多馀的情感所摆布着,终究是成不了大器的败类。」
「兄长他……绝不是败类……。」烟渚轻咬着下唇,从她方才仅使用一手攻击看来,左手臂似是给折了伤,那副憔悴模样让我心疼不已。
「哼,那天真小子胆敢违逆组织规矩,暗中徇私助你,殊不知让你成了低劣的废物,自个也送了性命。」他冷笑了声,讥讽道。
记得她前阵子向我坦白过往时,也曾提及自个兄长的事,据她所言,曾救了她性命的兄长,某日忽地惨死于家中,原来是因着他违背了组织的规定暗中帮助她的缘故。
「事到如今……那又如何?!」烟渚握紧长剑,运起脚下轻功跃至半空,藉着坠落的速度来弥补气力的不足,可仍旧不敌傅渊的迅敏,非但没伤着他,还遭反击给打了飞,我赶紧奔去接住她,但速度飞快而不及缓下来,背部重重撞上了墙面,力道之大,让掛于墙上的弓也摔落在地。
「渚儿,你冷静些。」我料烟渚是遭傅渊言语激怒,才会一时衝动冒然进攻,于是向怀里的她提醒,但她却苦笑道:「我岂是那般有勇无谋之人?」
她突然牵起我的手,我讶异的愣了愣,甫察觉手里多了个用布裹着的东西,我猛然想起,连忙将布揭开,果然是先前那枝涂有毒液的翎羽箭。
对了,用弓箭或许能行!比起剑术和拳法,我自个最为擅长的其实是箭技,起初是因着幼时见着爹娘使用而萌生了好奇,长大后更是在因缘际会下,有幸向以狩猎维生的外族人习得绝伦技法。
可这箭矢仅有一枝,该如何确保能命中行动迅敏的傅渊?我正苦思时,她突然莞尔道:「泉,记着你答应过我的。」
我答应过的……?!
「等等!」我惊诧之际,烟渚突然离开我怀中,站起身道:「父亲,是你错了。」
只见她随即扑身上前紧抱住了傅渊,让他直面着自己的脸,混乱中他睁开了一直紧闭的左眼,她怒喝道:「那么多年过去,你自个不也是仍受旧情所摆布么?!」
「唔啊啊啊啊!!!!」莫非是长生灵药的副作用?见到她那张与所爱之人相仿的容貌,傅渊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哀号,他摀着胸口,一副痛苦难耐的模样,我深刻明白那痛楚是多么的撕心裂肺。傅渊痛苦地挣扎着,反手抓起短刀就朝烟渚背部刺去,鲜血溽湿了衣衫,从伤口滚涌而出,她吶喊道:「泉!趁现在!」
「不成!我怎有办法能伤害你!」明白她用意,我痛彻心腑抗拒着,然她也竭尽馀力喊道:「快动手!」
我强忍悲痛,拉满长弓直击傅渊心口,飞迅一箭贯穿了二人胸膛,哀号声剎那间平息,两人随即瘫倒于地。
「渚儿!!!!」我惊惶地奔至烟渚身旁,为助我报杀母深仇不惜这般冒险,那遍体鳞伤的娇躯,直令我痛心不已。她伸出颤抖的手,冰冷的指尖轻抚着我的脸庞:「泉……我此生……也总算……死得其所了么……?」
「说甚么浑话?!你还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含着泪,握紧她冰冷手掌,她闔上了双眼,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谢谢你……。」
「傻瓜……。」凝视着她憔悴面庞,不觉哽咽难言。
「首领大人竟然死了……?那位强大无比的首领大人……竟然就这么死了?!」豫锋注意到这边战况,突然停下了动作,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接着突然发出哀号,抓狂似的挥舞手里长刃朝我砍来,尉耆及时出手挡了下,喊道:「这里交给我,你们快离开!」
「我不能再丢下你自个逃走了!」如同当初离开楼兰,为着一己私情,拋下一切让尉耆独自承担,即便他表示早已放下,但那份歉疚至今仍令我难以释怀。见我踌躇不前,他突然放声怒吼道:「安儿!江姑娘已命在旦夕,你难道想让她于此长眠?!」
「……但风姑娘她们还在附近,得去救她们才行。」我晓得当务之急要替伤重的烟渚治疗,但心中仍掛念着姊妹俩安危。谁料我们入侵之事终究败露,外头突然涌入数名青任渊的黑衣刺客,可面对步步逼近的刺客,我正不知所措时,其中几名刺客却忽地倒下。
「多谢清泉姐掛念。」我望向现身的二人,惊喜道:「风姑娘!雨姑娘!你俩平安无事?!」
「从这边,赶紧些!」两姊妹替我杀出了一条血路,聂雨更是急得催促道:「清泉姐!再耽搁下去,那傢伙可要白白送死了!快走罢!」
「务必当心!咱们回头见!」
和尉耆眼神交会后,我将烟渚背于身后匆忙离去。
『你……你明知我是来刺杀你的,为何还要这般温柔……?』
『你可知晓这般得付出何等代价?』
『介子此生可是赖定你了,莫敢反悔。』
我背着烟渚穿梭于浓雾中,与她相识的过往、相伴的朝朝暮暮俱浮上心头。
『随我一同离去罢。』
『毕竟你这条命,可是我的呢。』
『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死的。』
『现下不过是作为江大夫,同你在这儿谈情说爱罢了。』
『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不准比我早死。』
「渚儿你撑着点!我这就找个大夫给你疗伤!」
奈何我自个伤势也相当严重,浑身刀伤隐隐作痛,许是断裂的肋骨压迫到内脏,胸口的剧痛让呼吸越发困难,简直要无法喘息。
「唔!」
这一路奔走,终究是在离开长安的路上倒下了。
「渚儿……?」
我悵然若失的望着倒在一旁,陷入昏迷、唇色发白的她。
求你了……
求你了……
别离开我……
莫要再……留下我一人……
我胆战心惊的将耳朵靠于她胸前……却是骇人的寂静。
「哈……哈哈……。」
我伸手抹去眼角的泪,脑子一片空白,意识陷入模糊,浑身的疼痛也渐而麻木。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俩虽无从白首,但不相离这愿景……终是可得了……。」口中沁出一股鲜甜,我随意擦去嘴角的鲜红,于她额前留下至今最为炽热却冰冷的一吻。
「来世再相恋罢,渚儿……。」
–
自那之后,这又是第几个中秋了呢?男子望着夜空一轮皎洁明月,不禁勾起了千头万绪。
「你怎的自个在这眉头深锁?」妇人牵着垂髫之年的幼孩走至他身旁,清秀素面风韵犹存。
「不过是想起些往事罢了。」他蹙起眉苦笑,一把抱起了扑向他的孩儿。
男子是这个宅子的主人,同时是当地着名的大夫,十多年来不辞辛劳的为人们问诊,因而深受镇上居民们的景仰。但据说在那之前,此处是住着一名能治百病的妙手神医,也是他相当敬重的师傅。
「又在想你阿姐?她们这都离开多少年了。」
「唉,所言甚是。」
过了这么多年,确实也早该释怀了。听闻妻子的劝言,他心底感叹,可脑海仍不由自主地怀想起,自个年少时跟随着师傅习医,与其朝夕相处的十年间,以及至外地冒险的数个月,俱是他视若珍宝的时光。
「叩叩——」
正当他沉浸于回忆时,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
「这时辰……?许是有人病急临时来问诊,我去应个门。」
「时候不早了,阿嫈,你带孩儿先歇息去罢。」他露出慈蔼微笑,温柔的拍了拍妻子的肩。
「爹!咱也想跟爹一样,成为助人的大夫!」
「哎呀,你这孩子,少跟你爹乱学那古怪口音。」
「呵呵,等你再长大些,爹再好好教你。」
「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行了,别耽搁你爹了。」
目送妻儿走进屋里,他欣慰的笑了笑,独自走向外头应门,然而当四方大门敞开,他却不禁愣住神,两行泪水顿时从颊上滑落。
「平安归来,甚好、甚好。」
《楼兰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