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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楼]芝兰逢珠玉
    作者:鱼头小闲
    文案
    “你太看小了人。你们贾家独是大族,人口多的,除了你家,别人只得一父一母,房族中真个再无人了不成?我们姑娘来时,原是老太太心疼他年小,虽有叔伯,不如亲父母,故此接来住几年。大了该出阁时,自然要送还林家的,终不成林家女儿在你贾家一世不成?林家虽贫到没饭吃,也是世代书香人家,断不肯将他家的人丢给亲戚,落得耻笑。”
    以上摘自曹公原作第五十七回 ,出自紫鹃之语。
    林家也曾几世列侯,林家孤女,到底也是有叔伯的,长在贾家,终在贾家,对远在苏州的林家,又何尝不是一记耳光?只是姑苏离京城到底迢迢,林家未得爵未入仕的叔伯们,也未尝有意来堂堂国公府接人。本文讲的是黛玉一位长在京师的族叔受林海之托抚养黛玉的故事,并带出了另一位芝兰玉树,碧珠遇璞玉,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内容标签: 红楼梦 天作之合 宅斗 宫斗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黛玉,刘遇 ┃ 配角:红楼众人 ┃ 其它:王侯公卿,一见钟情
    一句话简介:林妹妹的另一种人生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1章 1
    江南的春天似乎总伴随着绵延不休的细雨。天色照例是阴沉中透出些许光亮,廊下的柱子上积着水雾,连鲜亮的红漆都瞧得不是太分明。
    林海悄悄地叹了口气,蜷在袖中的拳头微微地捏紧,空气的湿气加剧了他的咳症,可他并不敢肆意露出病态。毕竟,如今那屋里个个都是成了精的狐狸,他只要稍显疲态,就会被拿捏个正着。
    他素来知道盐官是个肥差,然而是个人人都盯着的肥差,地方长官、京城御史、几代盐商,哪个是好相与的?历代巡盐御史,或是与之同流合污,中饱私囊,或是装傻充愣,只求无功无过地平安熬到卸任。及他至任上,江南一带的盐税亏空已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且私盐泛滥,官商勾结,他仗着自己本贯姑苏,祖上袭爵,家族在当地还有些底气,费了大心思整顿了一番,也是狠得罪了不少人。若是他还年富力壮,再过两年,也能还陛下一个清明的盐政,以谢皇恩浩荡,然而如今疾病缠身,他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只怕时日不多。
    死在任上的官能有什么下场?他膝下唯有一女,寄养在岳母身畔,外家虽有权有势,然远水解不了近渴,他见惯了官场里那些粉饰太平的法子,深知若是他有什么不测,只怕那些人有的是光明正大的法子拿了自己家的家财去填补账面上的亏空,到时候自己身败名裂不说,连给黛玉攒下的嫁妆都不一定能保得住——岳父生前颇受先帝信任,然如今岳家袭爵的是自己的大舅兄,那位的名声林海也不是没听过,自己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岳家于情于理派来帮衬丧事的都是晚辈,纵有国公府小公子的身份傍身,只怕也强不过那帮老狐狸。更何况······他不愿以恶意来揣度亡妻的母族,然他们若真如传言中那般,恐怕亲戚情分也不管什么用,惦记自己家财的又多了一人。
    人人皆有私心,贾敏未出阁时也曾与父母提过长兄的言行,然到了林家,便不肯再提娘家半点错处,林海自己并无兄弟姐妹,岳家也的确算得上与他最是亲近,可人之将死,竟也开始惦记着宗族后嗣。他膝下仅黛玉一个女儿,如今也五六年不曾见了,当年送去京里,是听了妻子的劝,怕人说黛玉母亲早逝,无人教养,养在国公夫人膝下,于她未来婚配,多有益处,何况贾敏当时还存了亲上加亲的心思。可是如今他竟也没有想到自己竟活不到女儿出嫁,他并不是拘泥之人,可无论黛玉将来是嫁进贾家还是另择女婿,从荣国府出门都不是件让林家光彩的事。
    林家也曾四世列侯,是江南出了名的书香门第,林海这一脉,的确只剩他与黛玉二人,然真拿出了族谱细细计较,未出五服的堂亲却是有的,比如说今次帮他将奏书呈给奉旨南巡的永宁王的国子学博士林滹,就与他同宗同族,是真若是谁家子弟犯了什么诛九族的事儿也逃不过去的堂兄弟。
    林滹官儿不大,爵位也不高,却是正儿八经的天子近臣,实是因为有个好姐姐。当年他嫡亲的姐姐进京选秀,因出身不高,被派去了当时不显的忠平王府上做庶妃,并诞下了忠平王的长子刘遇。
    彼时忠义太子风光正盛,无人可比,忠定王手拥兵权,跃跃欲试,忠平王成婚多年膝下无子又身子骨弱,谁都没料到两虎相争,最后竟然是他渔翁得利,登上大宝。林滹也跟着一步登天,虽不及林海位高,然而这屋子里大部分的人都敢悄悄地盘算着阴林海一笔,却没人敢动这一位的心思——无他,这位可是永宁王的亲舅舅。
    “永宁王奉旨南巡,没几日也要到了,甄大人何不再等上几日?这般匆匆忙忙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才是盐官呢。”
    甄应嘉心里暗骂了一声“狗仗人势”,想道:“我看在你岳家同我们几十年的交情上,给你留了条脸面,让你清清白白地死了算了,你倒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然而当着林滹的面,他也不敢说什么,只笑道:“既然永宁王不日要到江南,我也得早些回去准备一二,万一要接驾呢。”
    先皇在位时爱往江南跑,独甄家接驾了四次,他此刻把这荣光搬出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林海心里冷笑了两声,只是再也抑制不住喉咙口的麻痒,拧身吐出一口血来。
    林滹叹了口气,叫人上去扶着他去歇息,嘴里道:“如海兄既然知道他们的小心思,又何苦为了这些人的小动作置气。”
    林海喘着气道:“也不算是置气,我也不过强撑罢了,只盼老天爷能再给我些时日,我便是要走,也得清清白白地走才行,否则,便是先祖前人也要为我蒙羞。”
    他已经提到了先人,林滹也不能装作置身事外,只得宽慰他:“兄长既然行得端正,便也无需惧怕那些歪门左道,永宁王虽年幼,然也是明辨是非、深晓大义,他既答应了来彻查此事,便一定能给出个公道说法。”
    剩下的话,他不说其实林海也明白。哪怕这事儿在他身前没能弄明白,只要永宁王来了,站在他们身后,那些小人牛鬼蛇神的手段也不敢使出来。
    林海做了一辈子的纯臣,先头忠义太子和忠定王相争之时,他还在京城都察院里办差,哪怕岳家一门心思地跟着忠义太子,他也咬着牙哪队都没站。想不到临了,倒要和外戚攀亲认宗了。只是想到他若是去了,黛玉日后的生活,便悲从中来。林滹和他虽然隔着两代亲,但到底一族兄弟,又是科甲出身,为人端正,有他照拂黛玉,也叫他放心了些。
    何况,他心里其实也存了一份私心——黛玉的嫁妆打从她出生之日起,他们夫妻俩就开始攒着了,自是一笔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账,只是父祖几代功勋传下的这份富贵家产,他心里还是更倾向于托给林家人的。更何况,林滹此番回来祭祖,他当着族长乡绅的面把女儿托付了,以林滹这等读书人好面儿的心性,既收了他的嘱托,不说对黛玉尽心尽力,起码为了自己的体面,也会把她好好地养大,送出门去。
    不管怎么说,叔叔养大的,比外祖母养大的,听着更像林家的姑娘。
    第2章 2
    敕造荣国府。
    刘遇远远地掀开帘子,深门高匾,可不气派,身边的侍读见状连忙凑到车窗边帮他打起帘子,刘遇笑问:“他家这排场,比起你家如何?”
    他这侍读名叫马亭,正是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德的嫡次子,因他年幼,兄长又上进,故而威远将军当年亦不曾过多考虑他的前程,只盼着他平顺长大,先皇为皇孙们择选侍读之时,他便被指派给了当时并不冒头的忠平王长子,谁知后来竟是他因祸得福,成了这京里的红人,跟着刘遇见驾的机会比他老子还多出不少。治国公当年与荣宁二公同在“八公”之列,马亭也与荣宁二府有些来往,故而道:“虽说从前,我曾祖与他家并列,现如今也不大比得了。远的不说,他家宁府上的掌事与我同辈,逢到红白事遇上了我得叫他声贾大哥,他如今却和我家老爷一样的品级,您拿我们家和这二府比,不是把人家门口的石狮子都给埋汰了嘛。”
    刘遇“噗嗤”一声笑了:“你是真傻还是觉得我真傻?这样不成气候的挑拨都用上了。再说,在我面前提有什么用?当着父皇与皇祖父的面,缩得跟鹌鹑似的。”
    “二圣威仪,小的不敢造次。这不仗着永宁王平易亲和,斗胆撒娇卖乖了一回嘛。”马亭嬉笑一番,并不在意刘遇会生气。他倒也没真的想挑拨,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的态度尚算得上暧昧不明,但永宁王却摆明了不会对贾代善等先皇宠臣另眼相看。他不过提前把自己家和那两家分开罢了。
    刘遇也不是看不出来马亭的这点小心思,不过马尚德为人还算机敏,马亭的兄长又是世家子弟里难得的读书上进人,刘遇也乐意让他们家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尝点小甜头,甚至马亭的这些抱怨,他也乐意在哪天父皇心情好了的时候,旁敲侧击地说两句。
    荣国府大门洞开,贾赦、贾珍各领着荣宁二府中有职子弟,恭恭敬敬地侯在门外,马亭先下了车来,与贾赦、贾政叔侄相称,又与贾珍、贾琏等各自见了礼,方才道:“永宁王此番来世叔府上为的是私事,特特地轻车便行,他旌旗仗鼓一概未带,世叔这儿倒是迎出了这样的阵仗。不知道的,未免又有些闲言碎语了。”
    贾赦战战兢兢地道:“王爷下临,下官敢不恭迎?”
    “王爷为什么来这一趟,世叔又不是不知道,要小侄说,与其累着这些小孩儿在这儿晒着,不若去泡上一壶好茶,跟我们王爷好好说道说道呢。”
    他话虽如此,但贾赦等也委实不知永宁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本欲抓着马亭问个仔细,又恐永宁王在车里等得不耐,只得恭恭敬敬地把王爷迎上了大厅。
    这京都里头虽说是个人就不容小觑,随便一块砖头下来也许就能砸到王公贵胄,但凭那些勋贵子弟多千娇万宠,也不及永宁王一根小指头的金贵。自从去年五皇子刚摆了满月酒便一病去了,太上皇、皇上便越发地紧张刘遇,只恨不得他天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当今圣上子嗣算不得繁茂,过了而立之年才得了刘遇,爱若珍宝,亲自抚养、开蒙,又聘大儒为师,教其读书习字。登基后头一年就给时年八岁的刘遇封了亲王,给其母林氏封了贵妃。次年林妃病重,陛下晋其位为皇贵妃,并欲以后礼下葬,承恩侯及及礼部尚书谏而不能,刘遇泣而苦求,陛下方才作罢,林妃母子荣宠,可见一斑。虽后来后宫亦有所出,然皆不如永宁王与陛下的亲厚无间。何况陛下龙体时常欠安,小皇子们一则年幼,二则体弱,永宁王这样平平安安地长到十二三岁、读书之余还有力气练练拳脚骑射的,也怪不得二圣分外看重。
    这位王爷是宫里宫外传遍了的谦和可亲,他既自称为私事而来,自是轻袍缓带,举止从容风流,贾政偷偷望去,只见他与宝玉差不多的年纪,身量却要高出一截来,面若春光,熠熠夺目,姿仪甚美,还在宝玉之上,又闻听得他问:“府上老夫人身子还好?”忙回话道:“家母托庇康健,有劳王爷惦念。”
    刘遇笑了笑,不再说话,贾府众人摸不着头脑,正心神不定呢,马亭笑着对立在刘遇身后的长随道:“这可和你说的不一样了,快给你家王爷解释解释,不然挨了罚事小,他不带你下江南,你这小半年可白盘算了。”
    那长随也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生的便十分灵巧聪慧,忙跪下恭顺道:“王爷恕罪,是奴才前日奉王爷之命去国子学博士林大人府上,帮衬打点林大人府中女眷回姑苏祭祖扫墓的车马。林大人府上宜人对奴才说,林大人先行去了姑苏,因兰台寺大夫林海大人现在淮扬任巡盐御史,两位大人本是隔了两辈的堂亲,因此缘故,便相邀一同祭扫先祖,闻得林海大人的千金现在荣国府中由老太君代为教养,便请宜人将侄女一并带回江南,以解林海大人相思之苦。宜人便命府里家人带着林海大人的书信来荣国府请侄小姐,回来却说荣国府上老太君身子不甚爽利,要留侄小姐身畔侍疾,因而辞了宜人。奴才回王爷话时,方才有此一说。”
    他这一说,贾政冷汗便下来了。原来那林滹之妻虽有林海亲笔书信,却因丈夫、儿子俱去了江南,派了六个女人来接的黛玉,故而直接去拜见了贾母。贾母素知林家亦是书香门第,虽人丁单薄,亦不至凋零而无所依从,林滹此番要接黛玉一同回姑苏祭祖是一回事,另一方面,只怕就要接手黛玉的抚育教养了。他们倒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可是堂亲的叔伯,哪里会如亲生父母般体恤疼爱呢?贾母唯有贾敏一女,爱若珍宝,对黛玉怜惜异常,不忍放她回林家去,又有宝玉在一边哭泣求情,拿湘云在史家的境遇说:“忠靖侯夫人尚是亲伯母呢,也有不周到的地方,湘云妹妹也不敢说,到咱们家才敢和袭人她们诉诉苦,何况林妹妹那儿,还是从未谋面的堂叔父呢?”贾母便更是不舍,想了法子推辞了过去。连贾政也是听人议论“林家使人来接林姑娘,宝二爷不舍,哭得病了一场”才听得些风声,因贾母说“早打发走了”,他便也不再过问。那厢贾赦等还一边惊慌,一边茫然不知何事呢。
    “原来如此,父皇以孝治天下,皇祖父常夸贾公之子是纯孝之人,既然员外郎说老夫人身子康健,想来是真的无碍。我身边有个老嬷嬷说,人年纪大点,就忌讳说病啊灾的,老夫人却连说自己都不避讳,想来是不舍我那林家表妹了,慈爱之心,令人动容。”刘遇仍是笑着,下巴一抬示意自家长随起身,“这事原不该我插嘴的,不过舅母前几日送拜帖来贵府上,也不曾见到老太太。我那三位表兄又都随舅舅回了江南。我冒昧想着,虽说男女有别,我论起年纪来,也同老太太隔了二、三辈了,不知道能不能和贾夫人说上一两句话?”
    人家是皇子,贾母是命妇,哪有什么能见不能见的。这事就是马亭过来跑这趟,贾家也不好说什么,到底人姑娘姓林呢,更何况是永宁王亲至呢?
    同自己子侄差不多的年纪,却是自小便万人之上才养出来的威仪,虽是出了名的温和谦逊,然而一颦一笑就足够叫人心慌不安。贾赦贾政兄弟二人惶恐地命人去请贾母,倒是刘遇笑道:“不妥,老太太年长,还是我来走动走动。劳贾公使人往内通传一声,女眷回避罢。”
    他喝着茶等了半晌,见贾琏在门外探头,料得到贾母房内兵荒马乱快结束了,便放下茶盅,先对马亭道:“你在这儿坐着吧,若是嫌无趣,便先去沈庐等我罢,叫羡渔送你过去。”他身边方才那下跪传话的长随闻言便看向马亭,马亭只摆手道:“罢罢罢,我五日前交上去的文章有一段是纯引的梅世兄的,今日一大早我兄长提起来我才知道梅世兄的那篇文章四五年前就给先生过目了,要是在沈庐遇上先生,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我还是等着你一起去。”
    第3章 3
    荣国府的史太君出身金陵史家,生得慈眉善目,鬓发如银。
    刘遇早派了人进去传话“只用请安,一概仪注都免”,贾母谢了恩,颤颤巍巍地来给刘遇请安,刘遇忙称“不必”,示意鸳鸯等扶着老太太,方才落了座。
    贾母所居甚是宽敞透亮,雕梁画栋,屏风摆设皆精巧华美,只是桌椅太多了些,虽跪了一屋子的丫头,也显得太空旷了,想来这屋里本来是挤了一屋子的女眷,闻得他来,避嫌去了。
    他倒是一点都没有打扰了别人的愧疚感,倒也没明知故问贾母的病叫她难堪,不过一开口仍足够叫人吓得魂飞魄散了:“文慧皇贵妃出身姑苏林氏,我的外祖父同府上的林姑娘的祖父,是同父所出的兄弟。多啰嗦这句,只是跟老太君说一声,怕人觉得我是在多管闲事。”
    他这和多管闲事有什么区别吗?贾母倒不是没想到林滹有这么个外甥,只是一来不舍得黛玉,宝玉又哭得厉害,二来林滹与林海实在也算不上太近的亲戚,也多年不曾联系,她自是没料到林滹之妻为这么个素未谋面的侄女儿竟能出动永宁王。只是他们这么百般谋划,若说只为了黛玉,贾母是万万不能信的,先不提林家几世列侯,人丁又不旺,留下的资财之富,单说是贾敏当年的嫁妆,便是一笔叫如今有萧索之势的贾家回想起来都暗自可惜的账目。
    可再不信能怎么样呢?人家姓林,便沾了“名正言顺”四个字。就算贾母敢豁出老脸去不在意那些名声,可他家里出了位皇贵妃,还有永宁王这位谁都开罪不起的外甥在,贾母再疼惜黛玉,也不敢拿贾家上下这几百口人去碰硬的。
    “可否请林表妹一见?”
    这个要求就不甚合规矩了,不独贾母有些踌躇,连候在厢房内的王夫人、李纨都皱起眉来,王熙凤却对黛玉道:“先不说人家是王爷,便是老太太也不能拦得住,你还小呢,满屋满堂子都是人,见一面又怎么了,我们小时候,同珍大哥哥史家哥哥也不是没一起玩过,有谁又说什么了。”王夫人忙喝道:“你可住嘴罢,那会儿你们才几岁,和你林妹妹现在能一样吗?何况咱们四家也是一向交好,父母长辈都看着长大,心里头放心才让你们一道玩,你呀,就是小时候祖父宠过了。-”
    虽说如此,人家天潢贵胄,提这要求的时候问了一声,但哪里真能让人否了,贾母虽是不愿,也叫了人来请林黛玉。王夫人等也只能暗自庆幸宝玉不耐烦那些迎驾的规矩,去了秦钟家里。
    黛玉前几日见到了父亲的书信,魂儿早已回了扬州父亲身边,她深知林海是个要强的,等闲绝不会拿自家的事去烦多年未联系的族亲,想是扬州真出了什么事,又担心父亲是旧疾复发,她虽有心回扬州去林海膝下承欢,但外祖母这回却是铁了心要她留下,只说等林家阖族祭祖结束了,让贾琏亲自送她回去一趟见见林海,宝玉又为了她要走病了一场,听贾母说她不走了才好些。她到底寄人篱下,哪敢再多说些什么。此时听说永宁王要见她,虽然心里臊得慌,但急于探听父亲的消息,倒也没扭捏,落落大方地换了衣裳出来拜见刘遇。
    膝未及地,刘遇身边的内官便忙不迭将她扶起,刘遇在上头笑道:“请坐罢,这是在妹妹外祖家,这番大礼,倒叫我不自在了。”他倒也没见过这个远了两层的表妹,不过既然有心拉拢整个江南林氏一族,待她自然要与别人不同,内官也极有眼见,不等他吩咐便搬上了椅子,摆得离他不远不近。
    只是待黛玉告了座,刘遇粗粗地看了一眼,才心下一叹。这位远房表妹身姿袅娜似扶风弱柳,粉面生愁如笼烟□□,虽眉目并不尽同,但远远一瞧,竟与他母亲林妃有几分相似!
    他一时竟也失语,愣了半晌,才问:“妹妹见过三舅舅的信了?”
    黛玉怔了一怔,便也想起他口中的“三舅舅”想是林海,忙起身回话:“见过了。”心里犹自忐忑,恐他觉得自己既见了信,仍不肯回去,是不孝之女。
    “其实那是令尊来的第二封信。”刘遇远远看着她,恍若见着慈母少女之时,话语又不觉放柔了些许,“舅舅接了头一封信,便匆匆忙忙告了假回江南老宅去了,眼下正在淮扬同三舅舅一处呢。”
    他话说到这里,黛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急火攻心,滚下两行泪来:“父亲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接了圣旨,不日便要南下,巡查吏政,上达天听。史太君若是担心林妹妹回乡的安全,倒尽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去,父皇体恤舅舅编书辛苦,特准了他此番祭祖可坐官船,与我一道前去。博士府女眷不多,我舅母也是出身书香门第,为人最是温和慈爱,有她照料妹妹,必是妥当。”
    他声音温润,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吐出口的字句却肯定又从容,不允旁人置喙。贾母纵有千不甘万不愿,也不敢说出阻挠的话来。
    “我下了学便直接过来的,也不及给妹妹备表礼,下回补上。这串手珠是今早父皇抽检功课的时候赏的,妹妹先拿去玩罢。”
    他身后站着的一个年长的内官,立刻便递上来一个双龙戏珠檀木匣子,微微打开,里头是一串翡翠长珠串,水色通透,青翠喜人。黛玉忙双手接过,又谢了赏。
    “我们五日后动身,舅母带着女眷明日便要登船了。史太君可多留外孙女住几日,到时候叫个人直接去船上说一声,舅母会派人来接妹妹的。”
    贾母连声说不必麻烦林宜人,自己直接派得力的人送外孙女去船上就好:“山高水长的,也得去瞧见了女婿无恙,我老婆子才敢安心。”
    刘遇笑了笑,也不说什么,只对黛玉吩咐道:“衣裳首饰捡喜欢的带着就行,倒也不拘行李多少。”
    他来去匆匆,交代完事情便走,把贾家上下大清早便起来准备接驾的忙碌衬托得跟玩笑似的。这和他往日传闻里那样谦和温顺的名声实在是不像,但是纵然是贾赦这样不懂事的,也知道这种话自己在心里嘀咕两声便行了,可万万不能在外头胡说八道。否则,倒霉的哪里会是那位万人之上的小王爷?
    黛玉既担忧父亲,又见贾母气得老泪纵横,心里愧疚,只觉得是因为自己才让外祖母平白受了这份气。更有宝玉回来了又哭又闹,甚至难受得昏厥了去,一家子慌慌乱乱地掐人中请御医,一时间家里下人嘴碎,说什么的都有,她虽听不到,见宝钗探春等姐妹的表情也猜到如今家里的状况,更是羞愧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倒是王熙凤没事人似的过来帮她收拾行装。
    贾母这回派了贾琏一路跟着送黛玉回乡,她交代了什么话,凤姐心里清清楚楚,也明白贾琏说的那句“只怕老太太算盘要落空了”是什么意思。不过林家那份家财虽巨,真接手了来也是老太太替林姑娘收着,能落到他们手里几分?只怕宝玉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也比他们累死累活打点前后得的多。可是若是借此和永宁王、哪怕是永宁王的舅舅攀上关系,日后还怕没有发财的路子?
    凤姐本就是能干精明的人,有她帮衬着,紫鹃等几个丫头又手脚麻利,倒是很快收拾出几个大箱子来。她们正点着呢,忽然闻得一声“林妹妹”,声若杜鹃,悲而哀怆,一抬头,果然是宝玉来了。
    宝玉病还没好,一张脸白成了纸,他也不管袭人晴雯等在身后火急火燎地要搀扶他,径直冲着黛玉而来,一迭声地问:“妹妹何时回来?”
    黛玉见他这般情状,是又愧又忧,她有心宽慰他两句,却心里再明白不过,自己只怕是不能在外祖母家长住了,若是此刻哄了他高兴了,事后又言而无信,只怕宝玉心里更难过。
    凤姐笑道:“宝兄弟同林妹妹从小玩到大,自是不舍,只是你林妹妹家里也是有父亲在的,你这样拉着缠着不让她回去尽孝可不好。宝兄弟自己是个纯孝的,推己及人,也该笑着送你林妹妹走才是,再说,这回你琏二哥哥送她回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琏哥哥身上有差事,最多两月,便要回来了,到时候,你林妹妹肯定也是要回京来的。”好说歹说才将宝玉劝住了,袭人等帮将他扶回去用药。
    黛玉这几日忙得连轴转,先是宝钗并三春姐妹要送她,再是家里玩得好的丫鬟们,连贾赦、贾政都备了礼要她带回去给父亲,她自是要去谢谢舅父的。贾母那儿她也是天天去,不过祖孙俩泪眼相执,互相担心罢了。
    贾家倒也不敢真的托大,把外孙女留到永宁王启程之日,没三天贾琏便亲自骑着马,护送着黛玉并丫鬟婆子们的三顶马车,上了在港边停泊了好些时日的船队。
    第4章 4
    林滹根基在苏州,做京官也才没几年,且他家并不是袭爵的那支,家底子自然比不上贾王史薛这样繁盛了多年的世家大户。
    贾琏从旁瞧了眼来迎黛玉的人,只觉得丫鬟不如自家的标致,婆子们也不甚活络,乏味得很。因在官船之上,他虽有心与陪同永宁王的几位大人结交,也不敢随意走动,且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拿他惯用的喝酒赌钱的套近乎的方式,只好自去歇息,使人与黛玉说:“我是后生晚辈,本当去拜见表妹的叔伯家人,奈何听说林大人家里头现下只有女眷在船上,实在不敢唐突冒犯。表妹替我与林宜人陪个不是。若有什么用的上愚兄的,只管叫人来唤我。”
    黛玉原就想到贾琏不便陪自己去拜见堂婶,倒也不甚在意。林滹家里如今在京城排的上数,不容小觑,固然有文慧皇贵妃与永宁王的大功劳,但他家竟也不算靠女人发的家,其父是甲寅科进士,官至青州知府,他自己也是科第出身,虽不及林海探花郎的名声响亮,然而成绩拿出来,也对得起“名门之后,书香子弟”了。亲事自然也没马虎,娶的是宋翰林的第三女,黛玉在外祖母家听人议论过这位婶娘,说她行事爽利,治家理事手段还在凤姐之上,心里不免担心自己要露怯。
    官船虽宽大敞亮,到底不如家里稳当,几个婆子搀着黛玉,绕了两个回廊,便到了宋氏所居的船舱。两三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坐在门口挑鞋样子,看着她们来了,忙争相打起帘子,冲着舱内喊道:“玉姑娘来了。”
    黛玉进了船舱,见屋子中央的黄梨木桌边坐了个四十上下的端丽妇人,体态微丰,浓眉凤眼,观之可亲,便知是自己堂婶,宋氏也起身相迎,黛玉忙躬身行礼,宋氏笑道:“自家亲戚,何须这般客气。”亲手拉着她往桌前坐下,又命人给王嬷嬷看茶。
    几个丫头奉上茶盏,宋氏与黛玉相让了一番,又问:“江上风大,可觉着头晕?咱们要在这船上待上几天,你的舱房我昨儿个才叫她们布置好,也不知你的喜好,可有什么要添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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