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雨微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说不清是美梦还是噩梦,梦里场景纷乱,人物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过,她似乎做了些什么,又说了些什么,大多都记不清了……等再次睁开眼睛,已是天光大亮。
她仰面躺在床上,耳边响着规律的“滴滴”声,右手边拉着一张米色帘子,床的上方挂着几包输液药水,罗雨微转动脖子往左看,那儿有一扇窗,室外艳阳高照,充沛的阳光一点也不吝啬地洒在她的被子上。
不是在下雨吗?
罗雨微恍惚了一阵才想起来,哦,她好像流产了,小吴打了120,医生来了,所以……她现在是在医院。
一瞬间,记忆像洪水一样涌进她的脑海,罗雨微记起那个意乱情迷的夜晚,她在一场应酬中喝多了酒,沈昀驰开车来接她回家。
他们同居在一套小公寓里,那公寓是罗雨微买的,位于城西的新楼盘,商住两用loft格局,水电贵一些,住户也复杂,产权只有四十年,可所有的缺点加起来都抵不过那唯一的优点——便宜。
罗雨微搬进新家才半年多,依旧处在幸福感爆棚的阶段,那是她的房子,写着她一个人的名字。那一晚,她挽着沈昀驰的胳膊进屋,笑嘻嘻地脱掉高跟鞋,想去倒杯水喝,突然就被沈昀驰从身后抱住了。
他们开始接吻,吻得难舍难分,沈昀驰抱着她从玄关转移去二楼卧室,什么保护措施都没做,事情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那一阵子,罗雨微刚接了一单大活,忙得不可开交,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处在事业上升期,浑身充满干劲,每天都是容光焕发地出门,连着皮肤都滋润了许多。
沈昀驰也没闲着,说自己正处在升职加薪的关键阶段。
本科毕业后,沈昀驰经过亲戚介绍进入一家大型国企上班,公司做工程,项目遍布全国,沈昀驰正在忙贵州的一个大项目,他告诉罗雨微,如果项目能顺利签约,他就能升职为副经理,年薪至少翻一倍。
“等我升了职,我们就结婚。”那一晚,沈昀驰咬着罗雨微的耳朵深情表白,“雨微,我好爱你。”
也许是酒精麻痹了神经,也许是情话欺骗了理智,也许,就是两个年轻人遵循着身体本能进行了一场狂欢。
总之,谁都没想到,那一夜//欢/愉的后果会这么严重。
罗雨微正胡思乱想着,有个人拿着一袋外卖来到病床边,对方脚步一顿,接着便欣喜地叫起来:“雨微!你醒了?”
罗雨微看着她,有点摸不着头脑:“大佛?你怎么在这儿?”
“大佛”是李乐珊的外号,源自乐山大佛,她和罗雨微大学同寝四年,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李乐珊和沈昀驰都是钱塘人,大学毕业后,罗雨微也选择留在钱塘工作,所以,两个女孩的友谊已经维持了八年。
“我来照顾你啊。”李乐珊坐到病床边,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罗雨微感受了一下,委委屈屈地回答:“疼。”
头晕脑胀,气短心慌,浑身乏力,肚子那儿最疼,但她忍得住,问:“我是不是流产了?”
“呃……”李乐珊迟疑地问,“昨天的事你还记得吗?”
罗雨微说:“只记得一点点。”
李乐珊说:“那我告诉你,你可别激动啊。”
罗雨微皱起眉:“我到底怎么了?”
李乐珊说:“比流产要严重,你是宫外孕,宫外孕知道吧?受精卵着床在输卵管上,把输卵管撑破了,导致大出血,昨天你都休克了,差点没命,医生为了救你只能给你做开腹手术,切掉了你左边的那条输卵管。”
这个消息令人震惊,罗雨微一时间消化不了,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那我以后……还能生孩子吗?”
“能的!”李乐珊笑着说,“别担心,你右边的输卵管没事,以后照样可以自然受孕,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罗雨微心情复杂,眨巴了几下眼睛后,问:“沈昀驰呢?”
说到沈昀驰,李乐珊就来气:“他还在贵阳呢!我给他打过电话了,他说他订了明天下午的机票,我让他改签,叫他立刻回来,他说今天项目上还有重要的合同要处理,肯定走不了。啊!我真的被他气死,电话里就骂了他一顿。”
罗雨微听着听着,眼神里透出困惑:“可是,我昨天晚上好像见到他了。”
“你那是麻药后的反应,烧昏头了。”李乐珊向病床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问,“我问你,你知道自己怀孕了吗?”
罗雨微说:“知道。”
李乐珊很惊讶:“你没告诉沈昀驰?”
罗雨微:“没有,我本来想等他出差回来再告诉他。”
“那你也不告诉我?”李乐珊不开心地努努嘴,“哎,你和沈昀驰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俩都不避孕的吗?”
罗雨微有点儿烦躁:“那是个意外,那天晚上我有应酬,喝多了,就那么一回,我也没想到会中招。”
李乐珊:“那你事后也没吃药?”
罗雨微的眼神黯淡下来:“没有,侥幸心理吧。”
李乐珊叹了口气:“唉……你也太倒霉了。”
有闺蜜在身边,罗雨微不再那么无助,感觉踏实了许多,看了眼窗外日头,问:“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多。”李乐珊向她展示自己的外卖袋,“这是我的午饭,不过没你的份,医生说你得排气后才能吃东西,哎,你排过气没?就是放屁。”
罗雨微刚从昏睡中醒来,除了感觉到疼痛,并没有饥饿感,更加记不起自己排没排过气,说:“我没胃口,等我排过气再告诉你吧,你先吃饭。”
李乐珊就拆开外卖吃起来,罗雨微盯着天花板发呆,一会儿后她看向李乐珊,说:“不对呀,我记得我昨天晚上真的见到沈昀驰了,我还和他说话了,他也回答我了,绝对不是做梦。”
李乐珊咬着一只鸡腿,“噗嗤”一声差点笑喷:“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昨天晚上认错人啦!”
罗雨微不解:“认错人?”
“对呀。”李乐珊说,“我呢,昨天在沈阳出差,晚上十点的飞机飞回来,半夜三点多才赶到医院,你呢,昨天晚上七点多就做完手术了,中间隔着八个小时,你还记得在这段时间里,是谁在照顾你吗?”
罗雨微回忆了一下,说:“谁啊?我真的以为是沈昀驰哎。”
“不是哦!”李乐珊神秘兮兮地说,“我告诉你,是个男的,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脾气特别好,长得还很帅,你八成是把他当成沈昀驰了。”
罗雨微惊呆了:“那是谁啊?”
李乐珊指指那块米色帘子:“隔壁床张阿姨的儿子,姓汪,超级nice的一个人。”
罗雨微:“……”
李乐珊继续啃鸡腿,边吃边说:“我今天早上和张阿姨聊天,听她的意思,她明天才做手术,昨天晚上她儿子根本就不用给她陪夜的,那小哥之所以会留下来,纯粹就是看你可怜,也幸好他留下来了,你昨晚又是呕吐又是发烧,都是他在照顾你。”
罗雨微看向帘子,问:“他们在吗?”
“都不在。”李乐珊说,“十床的徐姐在做手术,十一床的张阿姨去做核磁共振了,对了,她儿子今天下班还会过来,你到时候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罗雨微:“……”
李乐珊越说越起劲:“我跟你说,那个小哥真的非常非常好!今天早上还下楼去帮我买早饭,我加他微信了,要不要推给你?”
“不要,很尴尬的。”罗雨微感觉自己脸皮在发烫,恨不得把脑袋钻到被窝里去,“你这么一说,我有点想起来了,我昨天晚上好像还吐他手上了,我的天啊……”
李乐珊挥挥手:“没事的啦,你那会儿刚做完手术,不舒服很正常。”
罗雨微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问:“大佛,你没通知我爸妈吧?”
李乐珊摇头:“没有,你都不让人通知,你忘了?”
“我记不得了。”罗雨微略微放心,“没通知就好……”
李乐珊慢悠悠地吃着盒饭,罗雨微想起她刚才提到昨天在出差,问:“你过来陪我,工作怎么办?”
李乐珊说:“没事儿,我和我领导说了,你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沈阳那边我们单位一共去了四个人,少我一个没关系。”
罗雨微说:“你昨晚都没好好休息,今天晚上就不用陪我了,帮我请个护工就行。”
“你一个人待在医院?”李乐珊犹豫,“我不放心哎,你都下不了床的。”
罗雨微笑笑:“就是因为我下不了床,才要护工嘛,你又不会照顾病人,在这儿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听我的,下午你就回去,好好补个觉。”
李乐珊想了想,说:“也行,不过你老板说下班后会来看你,我想等他走了再回去,然后,明天早上再来陪你,好不好?”
罗雨微轻轻点头:“好。”
“乖宝贝。”李乐珊伸手揉揉罗雨微的头发,又嫌弃地大叫:“哎呦,这头发可真脏,你完了罗雨微,你要臭出来了。”
罗雨微:“……”
李乐珊哈哈大笑,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罗雨微压抑的心情也舒缓了不少,说:“大佛,我想和沈昀驰通个电话。”
“哦,好,你等一下哈。”李乐珊擦擦手,拿过自己的手机拨出电话,还没等接通就把手机搁到罗雨微的耳边。
一阵熟悉的彩铃声响过后,电话接通了。
罗雨微还没来得及开口,先听到一道不耐烦的男声,是她最熟悉的声音。
“李大佛,又怎么了?我跟你说了我已经订好了明天下午的机票,我会回去的!你老给我打电话有什么意义?”
罗雨微呆了一瞬,一时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沈昀驰还在那儿喊:“喂!你说话呀,到底什么事?我现在很忙,你再不说话我挂了啊。”
罗雨微轻声开口:“沈昀驰,是我。”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钟后,沈昀驰说:“雨微!你醒了?”
听起来像是很惊喜,但罗雨微已经忘不掉他之前的那份不耐烦了。
沈昀驰的语气变得温柔又充满愧意:“雨微,你没事了吧?我昨天接到电话差点被吓死,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知道是我把你害成这样,我明天就回来看你,机票已经买好了,真的对不起!这两天我实在是走不开,你知道的,我为了这个项目付出了很多……”
罗雨微突然就没了继续与他说话的心情,淡淡地说:“我没事,等你回来再说吧,你先去忙,我挂了。”
她用眼神示意李乐珊把手机拿走,李乐珊奇怪地问:“怎么了?才说这么两句就完了?”
“累了,我想再睡会儿。”罗雨微手术后元气大伤,身体依旧虚弱无力,脑袋一歪,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
此时的汪韧刚结束一场视频会议,上司鲍成才来到工位边叫他:“renick,走了,吃饭去。”
汪韧站起身,抓起西装外套跟着鲍成才往外走,一路上,鲍成才又叫上几个部门员工,回头看到汪韧正在打哈欠,眼睛底下还挂着两个黑眼圈,问:“你昨晚在医院,是不是没怎么睡啊?”
汪韧承认了:“嗯,没睡几个小时,早上六点还没到就开始发早饭了,然后陪护床要变回椅子,还得锁起来,一分钟都不让你多睡。”
鲍成才听得直笑:“那你今晚还要陪夜吗?”
“今晚……不知道,不过我下班还是要赶去医院。”汪韧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老妈的消息,也没有李乐珊的消息,这是好事儿,说明罗雨微没事。
鲍成才说:“你妈妈那个手术很小的,我丈母娘也做过,做完了第二天就能下地了,不用太担心。”
“我知道。”汪韧收起手机,又捏了捏鼻梁,“走吧,吃饭去,我先去买杯咖啡提提神。”
——
下午,病房里热闹了许多。
徐姐的手术结束了,和张红霞一样,她也是做的子宫肌瘤摘除,病床边除了丈夫,还有她的姐姐,两个人一起照顾一个病人,就不会那么忙乱。
张红霞的身边有妹妹张秀丽陪伴,老伴儿汪兆年还没退休,依旧在工作岗位上勤恳耕耘,说下班后会过来送晚饭。
罗雨微床边的帘子拉开了,床头被摇高二十度,她转过脑袋,能看到10床家属围着病人忙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