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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光瑶又道:“可我也绝对不曾有意谋划后面的所有事!你们也不必把我想象得那般老谋深算算无遗策。很多东西根本是无法掌控的。我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会和金子勋一起死在魏无羡手下?我怎么就能料事如神猜到夷陵老祖和鬼将军一定会大开杀戒?”
    魏无羡厉声道:“那你又说他不是你偶然撞上的?自相矛盾!”
    金光瑶道:“我不否认我是故意告诉他穷奇道截杀之事的,可我只想着他和你素来不睦,又恰好遇上你被他堂兄找麻烦,多少要吃点苦头,我又如何能预见到魏先生你干脆把在场所有人都杀了?”
    魏无羡气极反笑:“你真是……”
    突然,金凌大叫道:“为什么?!”
    他从江澄身边站起,眼眶发红,冲到金光瑶身边大声喊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聂怀桑连忙扯住看上去像是要和金光瑶干架的金凌。金光瑶反问道:“为什么?”
    他转向金凌,道:“阿凌,那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为什么我对他总是笑脸相迎,他却从来对我没有好颜色?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同为一人之子,你父亲可以闲适地在家陪着最爱的妻子逗自己的孩子,我却连和自己的妻子单独待得久一点都不敢,连看到自己的儿子都毛骨悚然,还要被自己的父亲理所当然地指派来做这种事——去截杀一个随时都可能发狂操纵凶尸厉鬼来一场大屠杀的最危险人物!为什么明明连生辰都是同一天,金光善却可以在给一个儿子大办宴席庆生的同日,眼睁睁看着他手下的人一脚把另一个儿子从金麟台上踹下来,从最高一层,滚到最下面一层!”
    他终于流露出了藏得极深的恨意,只是不是对金子轩,不是对魏无羡,而是对自己的父亲。
    魏无羡道:“别找借口了!你恨谁就去杀谁,动金子轩干什么?!”
    金光瑶冷静地道:“如你所见?我杀了。”
    蓝曦臣道:“而且是用那种方式。”
    金光瑶眼角含着泪光,挺直腰板跪在地上,微笑道:“是。一匹到处发情的老种马,最适合这种死法,不是吗?”
    蓝曦臣喝道:“阿瑶!”
    斥完才想起来,他早已经单方面和金光瑶割席绝交,不应当这样叫他。金光瑶却仿佛没有觉察,神色自若道:“二哥,你别看我现在能用这么难听的话骂他,对我这个父亲,我也是抱有期待过的。曾经只要是他的命令,背叛温宗主也好护薛洋也好铲除异己也好,不管多蠢多招人恨,我都会去执行。但你知道让我彻底失望的是什么吗?我现在就回答你第一个问题,不是我在他心里永远抵不上金子轩的一根头发或是金子勋身上的几个黑洞,不是他接回了莫玄羽,也不是他后来想方设法试图架空我,而是他某次又出去花天酒地时,对身旁的酒女吐露的心里话。
    “为什么这样挥金如土的大家主不肯费一点点举手之劳,给我母亲赎身呢?很简单,因为麻烦。我母亲等了那么多年,在我面前为他编织了那么多身不由己的苦衷,替他构想了那么多艰难的处境,真实的原因,竟然不过两个字:麻烦。‘尤其是读过点书的女人,总是自以为比其他女人高出一截,要求诸多,不切实际东想西想,最麻烦。如果给她赎了身找到兰陵来,还不知道要怎样纠缠不休。就让她老老实实待在原地吧,依她的条件估计还能再红几年,下半辈子也不愁吃穿用度。儿子?唉不提了。’
    金光瑶噗嗤一声,笑道:“二哥,你看,我这个儿子就值四个字:‘唉,不提了’。哈哈哈哈……”
    蓝曦臣眉目间有痛色,道:“纵使你父亲他……可你也……”
    终是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判语,欲言又止,叹道:“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金光瑶边笑边摊手道:“没办法。做尽了坏事,却还想要人垂怜。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呀。”
    说到“人”字时,他突然手腕一翻。
    一根红色的琴弦套上了金凌的脖子。
    金光瑶眼角还挂着泪珠,沉声道:“别动!”
    这下真是猝不及防,旁人立刻去看方才去缴他身上武器的魏无羡。魏无羡也微现诧色。他的确把金光瑶藏在身上的佩剑和琴弦都收走了!
    魏无羡道:“难不成金宗主修为已经高到可以凭空化物?”
    蓝忘机则一眼看出了玄机,道:“他藏在体内。”
    其他人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只见金光瑶侧腹处的白衣上有一团红晕,正在渐渐扩散。
    这根琴弦之所以是红色的,是因为它是血淋淋的。魏无羡之前当然搜不到它,金光瑶没有把它藏在身上,而是把它藏在了自己的身体里。等待一番话说下来,引得蓝曦臣情绪被他波动,旁人注意力也被转移,又激得金凌冲上前来靠近他,时机成熟,这才趁人不备迅速以手指刺破腹部,将它从体内挖了出来。
    谁能料到,为了留这最一手,金光瑶竟然能这样对待自己,那团琴弦虽极细极细,却毕竟是一团金属异物,埋在血肉之躯中随人行动,那感觉绝不会有多愉快。
    江澄惨声道:“阿凌!”
    魏无羡也不由自主随之一动,但立刻有人抓住了自己,转头一看是蓝忘机,这才略略定神,没有乱了方寸。金光瑶制着金凌站起身来,道:“江宗主不必这么激动,阿凌毕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是那句话,诸君现在装作没看见我,过段时间自然会看到一个完好无损的阿凌。”
    江澄道:“阿凌,你别乱动!金光瑶,你要人质,换我也是一样的!”
    金光瑶道:“那可不一样。江宗主你受了伤行动不便,会拖我的后腿。”
    魏无羡掌心出汗,道:“金宗主,你是不是捎上忘了什么东西?你的忠心下属还在这边。”
    金光瑶望向苏涉,苏涉立即哑着嗓子勉强喊道:“宗主不必理会我!”
    金光瑶也立即道:“多谢。”
    收回目光,蓝曦臣缓缓地道:“金宗主,你又撒谎了一次。”
    金光瑶道:“只此一次,没有下次了。”
    蓝曦臣面上透出些许失望,道:“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我已经分不清你究竟有哪句话是真的了。”
    金光瑶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一道前所未有的轰隆雷声炸响。虽远在天边,却如近在耳前,使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把话咽了回去。
    魏无羡瞟了一眼庙门,笑道:“这雷雨果真来的蹊跷。雨夜的时候最容易有不速之客登门,金宗主,你有没有做好准备?”
    金光瑶道:“魏先生,你不必用你拿手的恐吓来掩饰你对金凌的担忧,我现……”
    话音未落,庙门外传来了“咚!咚!咚!”的三声诡异巨响。
    今夜的第三次“敲门”声!
    ☆、第107章 藏锋第二十二
    这声音与其说是“敲门”,不如说是“撞门”。不像人的手臂在拍打,倒像是一个人提着另一个人的头,在一下一下狂暴地往门上撞。
    一声比一声响,庙门门闩上的裂缝一次比一次大,金光瑶脸上的表情,也一刻比一刻扭曲。
    响到第四下的时候,门栓终于断裂了。密集的雨丝和一道漆黑的身影一齐飞旋着破门而入。
    金光瑶身形一颤,似乎想闪避,然而很快制止了这冲动。那道身形飞入的方向并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魏无羡和蓝忘机。两人从从容容地分开一瞬,很快又自然而然并肩站到一起。回头一看,魏无羡道:“温宁?”
    温宁撞到了庙内的观音像上,头朝下脚朝上低挂了一会儿,噗通一声摔下来,这才道:“……公子。”
    看见他,江澄和金凌神色都有点难看起来。
    聂怀桑则大叫道:“大哥!!!”
    除了飞进来的温宁,庙门口还站着另一道更高大的身影。轮廓坚硬,脸色铁灰,双目无神。
    聂明玦!
    正是赤锋尊,聂明玦。他犹如一座铁塔,挡在暴雨中的观音庙前,拦住了所有人的去路。头颅正正地落在脖子上,颈项间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黑线针脚。
    有人用一根长线,把他的头颅和无头身躯,缝起来了!
    蓝曦臣道:“……大哥。”
    金光瑶也喃喃地道:“……大哥……”
    这间庙内,有三个人都对着聂明玦的尸体叫了大哥,可三个人的语气截然不同。金光瑶满脸都是灭顶的恐惧,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无论是生前还是身后,金光瑶最害怕的人,无疑就是他这位脾气暴烈、绝不姑息的义兄。
    他身体一抖,手也跟着抖,手中紧紧牵着的那根血淋淋的琴弦也开始抖。就在这一刹那,蓝忘机忽然抽出避尘,一剑削下。
    眨眼间,他便闪到金凌身前,托住了一样东西。而金光瑶感觉手臂一轻,微微一怔,低头望去,这才发现,他的右手不见了。
    他的右手,从小臂前端被齐齐斩断了。蓝忘机托住的那样东西,正是原先他捏着凶器琴弦的那只手掌。
    霎时鲜血狂喷,金光瑶痛得面色惨白,连惨叫也没力气,只是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站都站不稳,摔倒在地,倒是苏涉却惨叫起来。蓝曦臣似乎有一瞬间想去扶他,然而终是不敢再动手。
    蓝忘机将金光瑶那只断掌的手指掰开,琴弦骤松,金凌方才脱险。江澄正想扑上去察看他有没有受伤,魏无羡却抢了上前,握住金凌双肩,仔细检查,确定脖子的皮肤完好无损,一点擦伤都没有,这才松了一口气。
    金凌被从金光瑶断手处的鲜血喷了个正着,大半个身子和小半张脸都染上了血迹,还愣愣地没反应过来。魏无羡狠狠抱了他一下,道:“下次离危险人物远点,臭小子,你刚才站那么近干什么!”
    刚才那一瞬间真是太危险了。那根琴弦锐利至极,在会用弦杀术的人手中割肉斩骨如砍瓜切菜,偏偏金光瑶的手还发抖了,只要他再多抖一刻,或者更可怕,他被聂明玦吓得忘了手里还牵着个人、拽着琴弦拔腿就跑……若不是蓝忘机当机立断,既快且准地斩断了他握弦的右手,只怕金凌此刻已经身首分离,鲜血飙起半丈高!
    蓝忘机过往出剑,总留有三分余地,但方才情形实在危急,而且金光瑶太过狡猾,若还对他留有余地,不知他还有什么花样。若是江厌离和金子勋唯一的儿子也在他面前没了,魏无羡就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金凌很不习惯被别人这样抱,苍白的脸一下子涌上红晕,大力拒绝魏无羡的胸膛。魏无羡抓着他更用力地猛抱了几下,重重拍拍他的肩,一把推向江澄那边,道:“去吧!别再乱跑,到你舅舅旁边去!”
    江澄抓住还有点晕头转向的金凌,看着那边站在一起的魏无羡和蓝忘机,迟疑片刻,对蓝忘机低声道:“多谢。”
    虽然低声,但毕竟不含糊。
    金凌也道:“多谢含光君救命之恩。”
    蓝忘机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避尘斜指地面,剔透澈亮的剑锋不沾血珠,很快滑落得干干净净,调转了对准站在门口的聂明玦。
    温宁慢慢爬起来,自己给自己接上折了的一只手,道:“小心……他怨气非同小可。”
    金光瑶咬牙在断臂上拍中几处,失血过多,头昏眼花,忽见聂明玦朝他迈出了一步,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登时魂飞魄散。一旁的苏涉又咳出一口血,嘶声力竭喝道:“蠢货!还愣着干什么!拦住他!拦住门口那东西!”
    早已神游天外许久的众名兰陵金氏的修士这才持剑围了上去,头两个立刻被聂明玦单掌击飞。金光瑶左手在断手处撒了药粉,可药粉立刻就被血流冲走。他几乎是眼含热泪地去撕自己的衣襟,想包扎止血,可他左手原本就被棺材和黑箱里的毒烟灼伤,使不出力,颤抖着撕了半天和撕不下来,只是徒增痛苦。苏涉连滚带爬扑过去,撕下自己的白衣给他包扎,恰巧蓝曦臣护着聂怀桑退到安全处,苏涉在身上到处摸多余的药膏药粉,摸不到,对蓝曦臣道:“蓝宗主!蓝宗主,你有药吗?帮帮忙吧,宗主他对你一直以礼相待的,你就当帮个忙吧!”
    蓝曦臣见到金光瑶几乎快晕过去的惨相,眼中流露出微微不忍。正在这时,只听那头阵阵惨叫,聂明玦重拳出击,将三个修士一口气砸成了腥红的肉泥!
    魏无羡和蓝忘机挡在江澄和金凌之前,魏无羡道:“温宁!你是怎么遇上他的?!”
    温宁接完了手,又去接折了的腿,道:“你让我去找蓝公子,我在客栈没找着,只得出去在大街上找。还没碰到蓝公子,就看见赤锋尊在街头行走,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那群流浪儿见了他不知危险,还以为和我是一样的,上去缠闹。赤锋尊神智全无,要徒手撕裂他们,我只能和他一路打到这里……”
    为什么他在客栈没找到蓝忘机,魏无羡根本不用问。他在蓝忘机隔壁睡不着,难道蓝家在他隔壁就睡得着吗?必然也是出去胡乱走跑了,然后才遇到夹着尾巴出去搬救兵的仙子。这阵来得突然的雷雨,必然也是从温宁和聂明玦打起来之后开始的。
    “尸”这种东西,原本就召阴聚邪,何况还是两具非同一般的凶尸!
    那群兰陵金氏的修士虽不敌聂明玦,却不断奋勇前冲,然而他们的剑斩到聂明玦身上,犹如斩中精钢,竟然一道血口也砍不出来。聂怀桑从蓝曦臣身后探出小半个身子,恐惧又期待地道:“大大大哥,我,我是……”
    聂明玦没有瞳仁的双眼怒目圆睁,猛地抓向他,蓝曦臣微微俯首,裂冰一声呜咽,聂明玦身形一僵。
    蓝曦臣道:“大哥,这是怀桑!”
    聂怀桑道:“大哥连我也不认得了……”
    魏无羡道:“他何止是不认得你,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认得!”聂明玦已然是一具被滔天怨气所驱使的死尸,暴躁且凶悍,攻击不分对象,温宁修整片刻,再次上前缠斗。可温宁怨气不如他深重,身形也没有他高大,加上魏无羡笛子已裂,无法为他加持,微落下风。躺在地上的金光瑶断手流血之势好容易止住,苏涉爬起来就把他往背上背,想趁乱逃跑,这动作使聂明玦又警惕地注意到了他们,掀飞了温宁,大步朝金光瑶走去。
    金凌失声道:“小叔!快跑!”
    江澄一巴掌拍到他后脑上,怒喝道:“闭嘴!”
    金凌挨了一巴掌才清醒,可那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小叔叔,过去的十几年了,金光瑶对他也不能说不好,见他可能就要惨死在这具凶尸手下,情急之下金凌这才脱口呼出。而聂明玦听到他这一声,像是有些疑惑地转过了头。
    魏无羡心中一紧,低声道:“坏了!”
    聂明玦现在已成凶尸,当然是对着他的仇人金光瑶的怨气最大。可凶尸辨人,不是靠眼睛的!
    金光瑶和金凌有很近的血缘关系,在阴煞死物看来,这两个大活人的呼吸和血气都有些相似之处。若是处于混沌状态的阴煞之物,则更难分清。
    此时此刻,金光瑶断了一臂,血流如注,气象虚弱,半死不活,而金凌却活蹦乱跳,聂明玦那并没有在思考的死人脑子,自然对他的兴趣要更高一些。
    蓝忘机斥出避尘,直击聂明玦心口,果不其然,剑尖刺中他胸膛便止步不前。聂明玦低头看见这把亮晶晶的长剑,咆哮一声,伸手去抓,蓝忘机立刻召回避尘,铮的一声飞入鞘中,让他抓了个空,随即左手一翻,将忘机琴翻出,托在掌中,刻不容缓,泠泠奏了几响。蓝曦臣也重新把裂冰送到唇边。魏无羡一把抽出三十多张符篆,尽数冲聂明玦抛洒而去。然而那些符篆还没近聂明玦的身,便被他的怨气点燃,在空中烧成了灰烬!
    聂明玦怒吼着朝金凌抓去,江澄和金凌都已退至墙角,退无可退,江澄只得把金凌塞到身后,自己拔出暂时无法使用灵力的三毒,硬着头皮迎击。琴箫已齐齐奏响,可恐怕是要来不及了!
    聂明玦的重拳打穿了一具身躯。
    可是这具身躯,不是江澄,也不是金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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