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疏桐低头看了眼申请书,转身上楼时,余光瞥见了楼道最深处那间如同冰窖的办公室。
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第2章 春寒料峭(2)
二月底,江城的天气阴晴不定。昨天还是暖阳和煦,今早便沉闷阴郁,天边还夹着一片暗沉,浓墨重彩一般,化也化不开。
白疏桐清早出门,冷风一吹,不由紧了紧身上的风衣。看样子今天是不会有太阳了,多半一会儿还要下雨。
白疏桐抬表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八点差一刻了。昨天邵远光嘱咐过她,要她准时到岗.第一天,她不敢怠慢,当下放弃了回家拿伞的念头,快步直奔理学院。
好在她家离江城大学不远,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八点整的时候赶到了理学院门口。
白疏桐一口气从一楼爬到四楼,呼哧带喘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进屋时,邵远光已经到了,看似早已进入工作状态,十指在笔记本的键盘上频频飞舞。
“邵老师早。”白疏桐气息还没调匀,却不忘和他问好。
邵远光听了却没怎么放在心上,他只看了她一眼,旋即收回目光,手下的动作根本未曾停顿,从头至尾一言未发。
白疏桐碰了个软钉子,不由扁了扁嘴,放下书包便去张罗早茶。
早茶的一套工序她几乎天天都做,已经轻车熟路了。洗杯子、烧水,等水开了,她翻出了果茶,就着果茶一定要来一块自制的手工曲奇饼,喝茶吃点心的时候自然不能三心二意地思考工作,娱乐八卦才是佐餐良品,可以慢慢品味,让三者一同达到最大化地愉悦身心的作用。
白疏桐正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时,对面男人敲打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屋内一片寂静,这种静默打破了维持了良久的平衡。
邵远光回复完了手头的邮件,抬表看了眼时间,开口道:“四十分钟。”
随着他的声音,白疏桐的享受突然终止。
四十分钟?
她皱眉,不明白邵远光在说什么。
她一脸似懂非懂的困惑表情明摆着是没听懂自己的话,邵远光无奈摇头,合上笔记本电脑:“我记得昨天跟你说过,要你准时到岗。”
白疏桐点点头,就是因为她记得清楚,所以进门时还特意确认了一下时间,八点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白疏桐咽下嘴里残留的曲奇饼,刚要开口发问,邵远光已经起身,并且先一步开口:“我不管别人的准时是什么意思,我的准时是指八点钟进入工作状态。”
白疏桐听了一愣,反应过来时不由咋舌,这样的准时简直闻所未闻。她想辩驳一下,可看见邵远光漠然的脸色时,白疏桐还是默了下来,“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争辩也是毫无意义,况且邵远光的字典和别人的不太一样,她未必争得过这个大教授。
白疏桐的回应还算乖巧,邵远光似乎也还满意,褒奖似的正眼瞧了她一下,目光又慢慢滑落到她的桌面上。
他的目光时而让人觉得冷淡,时而又让人觉得紧张。
白疏桐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下意识检查自己的桌面。今天是她第一天搬来这间办公室,桌面看着还算整齐,除了电脑和简单的纸笔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一切完好,美中不足的是键盘前洒落的曲奇碎渣,看着似乎有些碍眼。
白疏桐眨眨眼,觉得那不是什么事,自欺欺人一般伸手一抚,把碎渣弹落,全当无事发生。
桌面清爽了,白疏桐抬头看着邵远光,难得地目光中泛起了一点无所畏惧的意思。似乎在问邵远光:还有何指教?
她眼睛大,一点点神情的流露都能捕捉得一清二楚。
邵远光看了轻笑一声,下巴一扬,直指她手边刚刚泡好的半杯花果茶。“以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要放在办公桌上。”说着,他看了眼门口处的茶水桌,示意她那里才是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容身之处。
乱七八糟?在这枯燥的办公环境中,每天面对着枯燥的文件,现在还要面对冷若冰霜的同事,要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白疏桐简直不知道自己的精神寄托可以在何处。
她皱眉看着邵远光,满心不悦,讨价还价的话还没说出,便被邵远光再次打断。
他不给她留下半点抱怨的余地和喘息的机会,下达命令似的说了一句:“跟我去开会。”
按照以往的惯例,学院的例会白疏桐是可以不参加的。她并非学院的正式教师,没有教课的义务,也不用劳神费心地做科研,参加也是消磨时间。
只是这次邵远光让她跟来,她也没反驳。除了遵命,白疏桐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白疏桐本科硕士都在江城大学就读,毕业后又留校当了研究员,学院的老师既是同事更是师长,免不了要一一打声招呼。邵远光就不同了,他在学界的地位放在那里,院里老师不论年龄长幼,看见他皆是主动上前问好,两人的待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这种待遇并没有让邵远光消受几分,面对这种热情,他仍是云淡风轻地点头带过,不寒暄也不多言,径直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江大的老师自然不习惯邵远光这套公事公办的作风,看着他的背影不由面面相觑。白疏桐无奈,尴尬地笑着和老师们打了个招呼,略一犹豫,最后还是走了过去,在邵远光身边坐了下来。
转岗申请书已经审批下来了,她毕竟是他的助理,自己的位置还是要找准的。
白疏桐在邵远光身边坐下,偏头看了他一眼。他看着窗外,目光沉稳,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虽然她研究助理的位置已经坐实,但她和邵远光之间远算不上熟悉,加上情人节那晚,总共也只接触了两、三次,每次的过程都还不甚愉快。
以后的日子还长,白疏桐有心改善一下关系。她迟疑了一下正要开口搭话,邵远光突然动了一下身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或者只是无意的巧合,他兀自翻开了笔记本电脑,调出word界面开始旁若无人地工作了起来。
白疏桐无意之中又碰了一鼻子灰,无奈垂下眼眸,却正好瞧见了邵远光的手指。他的手指修长、漂亮,骨节分明,指尖动作迅速、敏捷,双手在键盘上不住飞舞,颇为引人注意。
白疏桐看着那双手,默默缄了口,盯着看了良久,又小心地将目光顺着那双手往上移了一点。
不只是手,邵远光的侧颜看着也十分养眼。他的嘴唇纤薄,下颚瘦削,侧脸的曲线锋利而不僵硬,在阴霾天气的沉闷光影中凸显出几分深沉。这种深沉加之他整个人散发出的沉稳内敛气息,难免让人敬而远之,但同时又勾得人心里痒痒的,不由萌生了些好奇之心。
年少成名,英俊潇洒。
这两个难得拼凑在一起的评价同时聚拢在邵远光身上,本就是一件奇事,可偏偏他又是这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性格,但凡是人,总会有那么一些好奇心。
白疏桐看着邵远光,沉浸在他细腻的五官和内敛的气质中,一时有些忘乎所以。
邵远光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眼神无端端飘了过来,直接对上了白疏桐偷窥的目光。
这一瞥毫无征兆,四目相接时,白疏桐见状急忙闪躲开目光,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对面空空如也的会议桌,没几秒又收了回来,低着头盯着面前空白的笔记本发呆。
她的目光游移不定,白皙的皮肤不多时便泛起了绯红,从脸颊蔓延至耳根,红红的一片,看着倒有几分可爱。
邵远光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露声色地勾了一下唇角,片刻之后,停顿下来的打字声再度响起。
白疏桐闷头坐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忽快忽慢,颇为煎熬。好不容易到了整点的时候,例会才正式开始。院长对着话筒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
院长郑国忠是个很典型的中年学者,有点官僚,有点摆谱。虽然被耳提面命三年多,白疏桐一听见他的官腔还是忍不住犯困。她手捂着嘴偷偷打了个哈欠,就在昏昏欲睡的时候,郑国忠话锋一转,开始夸夸其谈学院这个学期的人才引进的问题。
“邵老师是我们心理学科的佼佼者,论文就不用说了,随便一篇拿出来,在国际上都是有影响力的……
邵老师从b大过来的时候,我们是按教授、博导的职称引进的,从年龄看,已经破了江城大学的记录了。”
老郑说到激动之处,不由满面红光,口沫横飞。反观邵远光,他已经合上了电脑,抱着怀沉静地坐在下边,好像与老郑口中的人并无瓜葛。
“过两个月,学院计划搞一次全国性的学术会议。”老郑说完,目光热切地看着邵远光,“邵老师在这里,咱们也不能掉价,争取做一次国内一流,国际领先的会议。所以这回,邵老师就多上心。”郑国忠说到最后,碍于面子,极不情愿地提了一下资源的问题,“江大财政紧张,不过邵老师要是有资源上的要求也可以提,我尽量满足。”
这是郑国忠一贯的官腔,白疏桐已经见怪不怪了,说是尽量满足,到最后也都是不了了之了。
邵远光听了倒是没有异议,提到资源要求,也只是略一沉吟,目光扫了一下身边的白疏桐,开口道:“我暂时没有要求,前期让小白配合就可以。”
邵远光的言下之意,似乎觉得“国内一流、国际领先”的事情是理所应当的。但白疏桐清楚江大心理学在国内的排名,顶多也就是个中等偏上的位置。郑国忠作为心理学教授、理学院院长自然总是盲目乐观,以为一个邵远光就能改变理学院这种境况,其实这种想法多少有些不切实际,天真得很。
邵远光没提经费的事情,郑国忠惊讶之余觉得这人还算上道,忙不迭满口答应下来:“好好好。”他应承着,看了眼白疏桐。
许是因为她是自己的学生,郑国忠说起话来就不那么客气了,直言道:“小白以后帮着邵老师多分担,要成为邵老师的坚强后盾……”
对这些场面话,白疏桐听得腻了,下意识频频点头。可等仔细回味一下郑国忠的话,她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样的角色可以归结为三个字——贤内助。
想到这三个字背后的含义,白疏桐不由惊了一下,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可偏偏她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不自觉地看了眼身边的邵远光。
邵远光这会儿也在看她,他神情平静,眸光淡然,好像无波无澜的湖面,让人不由有些沉醉。
两人对视着,白疏桐愣了一下,恍然惊觉,匆忙扭开了头。
☆、第3章 春寒料峭(3)
学院例会结束后,白疏桐没等邵远光,自己跟着人群往外边走。
余玥看见她,蹭到她身边,笑道:“艳福不浅啊。天天对着邵老师,养眼吧?”
白疏桐笑笑,没说话。
养眼虽是养眼,只是这几眼看得她心有余悸,以后都不敢多看了。
白疏桐不说话,余玥只当她故作矜持,别有深意地了笑了笑:“一会儿一起吃饭。”她说着,又朝她眨了眨眼,“记得叫上邵老师。”余玥说完,欢快地朝白疏桐挥了挥手。
看着余玥的背影,白疏桐眯了眯眼。看来被邵远光荼毒的人不在少数,余玥的狐狸尾巴早就掩饰不住,大摇大摆地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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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前后脚回到了办公室,白疏桐按照余玥的吩咐,询问邵远光:“邵老师,去吃午饭吗?”
学院例会一开就是小半天,这会儿已经接近中午,邵远光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眉头微皱,接着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如此轻易地应了下来,白疏桐颇觉诧异。她愣了一下,问邵远光:“你想吃什么?”问完之后,她又如数家珍般给出选项,“商学院的食堂西餐做得最正宗,西校门的食堂虽然远,不过有小炒,东区的食堂面食最好,还有麻辣香锅,就是学生太多了,不过现在还没下课,我们……”
白疏桐后边还有一长串的内容没有讲完,甚至连学校周边的小吃都还没介绍,邵远光那边已经穿好了大衣,扭头打断她的话:“哪个食堂最近?”
白疏桐迟疑了一下,回道:“北区。”
“就去那个,速战速决。”邵远光道。
“可是……北区最难吃。”
邵远光已走到前边,听了她的话,回头看了她一眼,丢下了句:“都一样。”
一样?在白疏桐看来,这些虽然都是食堂,但食堂和食堂之间也是有着巨大差别的。
“怎么会一样。”白疏桐不由嘀咕了一句。
邵远光听了轻笑一声,反问她:“怎么不一样?”他并不等她回答,直接给出自己的答案,“不管是什么,吃到胃里都是蛋白质、脂肪和碳水化合物。”
白疏桐张了张嘴没话可说,从食物的构成来说,邵远光确实有道理,但作为吃货的白疏桐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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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下到楼下,不出意外地和余玥“巧遇”。
余玥手里拿了把轻巧的小伞,站在屋檐下,望着屋外的蒙蒙细雨。她余光看到邵远光,故作惊讶地招呼了一声:“邵老师,这么巧,吃饭去吗?”她说着,挥了挥手里的伞,“外边下雨了,一起走吧。”
两人一把小伞,免不了肢体接触。白疏桐心里有点佩服余玥的手段,她知趣地往后退了退,身边邵远光却步速不减,只冷冷开口回道:“不用了。”他说着,立起大衣的领子,径直走进了雨里。
余玥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白疏桐也没敢正眼瞧她,心里却不厚道地得到了些安慰。看来邵远光的冷漠并非针对自己,他对谁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