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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顿了顿,漫不经心地抬首遥遥望向对面的女宾席,视线追寻到了那抹轻软澄净的缥碧色,眸光有一瞬间的凝滞,继而淡声开口:“不过是看你们俱来参宴,恰好我也闲着无事便上天来瞧瞧你们,怎么……还须提前向你呈报份行程单子不成,好歹我也贵为凡界之主罢。”
    南宫旭绵软的话语中暗藏针锋,噎得启珩面色发僵,端的是胸闷气短,直做哀愁状扶额,好一顿腹诽当初自个儿是叫眼屎糊住了眼皮子,识人不清,以致交友不慎。
    见堵得他无话可说,南宫旭乌眸中蕴出一丝浅淡笑意,搁了折扇,从几案上执起一杯琼浆昂首饮下,眼风状似无意地扫过对面女宾席中的容盈,不自觉有些出神。
    那厢,正在埋首享用馔肴的容盈,缓缓咽下喉中最后一口芙蓉蟹肉羹,放下了玉勺。甫抬首便寻到对面男宾席中用火辣辣视线粘着自己的男子,竭力忽视掉对方无礼的视线,她微颦着眉尖,敛眸思量。
    依照天后婶婶往常置办宴会的惯例,今次除却为她们四人接风洗尘之外,后面还会另行安排一场相亲宴,旨在为宴会上看对眼的男女神仙营造出更好的氛围,相互认识了解,进而谈婚论嫁。
    唔,该不会这个人对自个儿有了什么念头,欲先以眼神表达下绵绵情意,再邀于相亲宴上互相了解番?
    念及此,容盈眉间的褶痕更深,准备用眼神表达婉拒之意,将将抬眸的瞬息,本暗自酝酿起的十足气势瞿然消失,独剩怔愕失神。
    时值天光明媚,万里无云。
    一片柔和暖煦的曦光在他身后投射下浅浅的影子,周身仿佛流转着夺目华彩,世间全部的嘈杂喧闹均摒除于耳。
    那双深邃的黑眸犹如一潭波澜不惊的池水,眸底有细碎的波光涌动,透着星空般旷远悠长的宁谧。她好像在一瞬间找到所憧憬的温柔美好,不禁想永远沉溺在他的眸底,与那份温柔美好完全融合。
    到后来啊,她达成了这个愿望,可惜这份温柔美好却已掺了杂质。
    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的容盈低眸深深吐出口气,抬臂间不小心将手旁的象牙筷箸拂落在地,登时便有仙娥上前蹲身拾掇,转而呈送上一双崭新筷箸。
    趁此空隙,她顺势再次将视线调转到对面去,暖融日色轻浅映照着袖摆处银线精绣的云鹤纹饰,由缁色羽纱制成的衣裳经风吹拂柔柔飘荡,仿若下一刻栩栩如生的仙鹤会振翅脱袖,蹁跹瑶池。
    除去衣袍颜色同形制,那绣纹及料子竟与自己身上所穿的裙裳一般无二。
    嘶,难道这就是缘分?
    等等……
    之所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该不会是因自己的这身裙裳同他的衣袍很是相似,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嗯,估摸是这个理儿!
    整理好思绪,容盈复稳了稳神色,端出一贯秉持的文雅范儿,朝南宫旭绽露出一抹温婉端庄的笑容,施施然执起杯与他颔首遥遥敬了酒,掩袖啜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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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瑶池宴(3)
    缥碧色纱袖后,少女纤细的脖颈微弯,睫羽半垂,唇贴在杯沿,喉间轻轻滑动,耳际一双珠珰随动作的幅度微微晃曳。
    南宫旭摩挲着酒杯的手指略顿,目光堪堪对上少女刚仰起的脸庞,二人视线碰个正着。
    相隔一层渺薄霞雾,遥遥凝视间竟不觉有些痴醉。
    容盈屏住呼吸,佯装没事儿人般把眼神挪开,手悄悄抚上像要燃着的耳根子,前所未有的悸动蔓延全身,滚烫的脸颊晕开大片绯色,似搽了许多胭脂。
    一双沉静的瞳眸将她所有表情尽揽眼底,南宫旭眉眼轻弯,饱含着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接连灌下几杯沁凉的琼浆,容盈逐渐冷静了下来,她飘忽的眼风若有似无地窥视着对面的男子。
    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反复告诫着自己,此人绝不像表面看那般简单,胸怀城府亦并非她所能比拟,万万不能被一张出众的皮相迷惑了心神,愈陷愈深。
    终是理智战胜了美色,容盈平息了躁动的心,疏淡地撇过头发呆。
    有道是,眼不见心为静。
    遥见此景,南宫旭抿唇不语,执起杯昂首缓缓饮下琼浆,那被杯子遮住的唇角却翘着愉悦的弧度。
    却道,紫瑜刚同楚黛嬉笑完,踅身便觑见容盈神游天外的模样,掂着下巴端详俄顷,心里不禁生出戏弄之意,遂蹑手蹑脚地蹭至她背后,唇际露出狡黠笑容,手掌兀地用力拍向她的左臂。
    “喂,发什么呆呢?”
    容盈毫无防备,一时之间被吓得思绪尽散,薄恼的目光瞪向紫瑜,“我有点乏了,先去外面走一走醒醒神。”话音甫落,便匆促起身离席,仿佛多停留片刻身后便会有洪水猛兽侵袭而至。
    目送着容盈小妮子渐行渐远的背影,紫瑜托着腮帮子,噗嗤一下乐出了声:“不打自招!”
    这小妞羞赧的神态可是破天荒才出现,忒有趣了。
    偷笑的同时还不忘捞来块香糕边啃,边暗自打量对面自斟自饮的南宫旭,留心观察他的一言一行。
    半晌后给出了一个中肯评价,倒是一位极具优良教养的公子哥儿,斯文有礼不说,举手投足间还带着天潢贵胄的风范。
    最主要人长得也真是不错,无怪乎容盈小妞能对他青眼有加,等有空找个机会同芳漪她们说说,帮忙打听了解下那位仁兄的身份背景及品性德行。
    若是个德行兼备之人,就出点主意将容盈和他顺利牵线,这样的话两沓厚厚的媒人红封就指日可待!
    但,若此人是个纨绔孟浪的玩意儿……
    紫瑜阴恻恻地龇牙,捏了捏手指骨节,正愁没试炼身手的玩意儿。
    高台一侧,俶尔响起一段低沉古朴的埙曲,旷古苍莽的埙声转变为磅礴浑厚,加之鼓铙篪磬之音次第从旁相协,整曲展露出波澜壮阔的气势。
    与此同时,一队着甲胄持剑戟足蹬长靴的妙龄少女飒然登场,一张张如花似玉的脸庞浸着严肃和庄重,凝眉而顾,眼中顿生肃杀之意。
    诸女随激昂乐声飞快列于阵前,齐声呼喝,仿佛是即将上战场浴血奋战的勇敢兵士,发出振聋发聩的呐喊声,是为鼓舞士气亦是震慑敌军。
    甲胄寒光凛冽,掌上雪亮剑芒纷飞,旋身出剑,金戈铿锵交击声色鸣啸,宛如惊雷咆哮,一招一式干脆利落,英姿勃发,俱透着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劲儿。
    末了,席间掌声雷动,芳漪轻轻拊掌,拿起玉箸用了点仙娥刚奉至的醉鲥鱼,饮下花露后便觉腹中半饱,停箸拭唇时偶见旁边的座位空缺,一双黛眉轻颦,抬眼细细扫视周遭后,问道:“紫瑜,容盈去哪儿了?”
    声音不大不小,恰能令兴致勃勃观赏舞乐的紫瑜听见,少女转过头来,绛紫色的广袖微微荡起,妙丽的眉目间带着被打扰后的不耐,随口答道:“去了外面醒神。”
    侧目再次看向容盈的座位,芳漪的眸光倏忽一凝,置满琳琅馔肴的案上,搁置了两碗明显被动过的芙蓉蟹肉羹与雪霞羹,以及还剩半杯的琼浆。
    芳漪兀然想起蟹肉与琼浆混吃会让人产生轻度醉意之事,一颗心提了起来,又急忙追问道:“那时容盈是否有几分醉意?”
    毗邻的楚黛正捻勺品羹,尚未来得及把那口汤水咽入肚,便精确地捕捉到‘醉意’二字,下意识皱眉,“这容盈一旦稍有醉意的话,就会……”
    话音遽尔噎在嘴边,心中卡了卡,掀眸对上芳漪和紫瑜惊恐的目光,深感大事不妙,三人嗫嚅着嘴唇,齐声道了句:“糟糕!”
    ‘醉’之一字,乃是容盈毕生不能沾边的!
    三人头痛扶额,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幕酒气酣然且悲壮狼藉的场景。
    有一回容盈自试炼之地突破法阵后,误打误撞饮了一瓶地窖里储藏的陈年佳酿,结果没两柱香就酩酊大醉。
    倘若单单不胜酒力醉倒便也作罢,但这厮喝醉酒后竟还要耍上番酒疯,且这酒疯耍得架势十足,睁着一双迷蒙醉眼,二话不说便驾云闯进了月老的姻缘殿,把整齐红线扯得乱七八糟。
    不止如此,她还将凡世姻缘胡乱瞎牵,来了一出错点鸳鸯,幸好天界众仙的姻缘并不归姻缘殿掌管,事情仍有转圜的余地。
    待月老从泰清仙翁处过足棋瘾归来,推门入殿,一度惊愕不已,还以为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洗劫了姻缘殿。
    等两个守殿童子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扯开嗓门子嚎完,讲清楚事情原委,并在殿隅扒拉出罪魁祸首时,本吵嚷着要扒掉那人皮的月老,默默捏碎了手中高举的粗木棍,满腔怒火于顷刻皆消弭殆尽,独剩泪目哽噎。
    月老瘪了瘪嘴,咬帕捶墙,他忒想揍残这熊孩子。
    可他压根儿不敢!
    如若今日稍稍动了人家一根汗毛,明日熊孩子她爹就能在朝会上怼死自己。
    权衡再三,月老愁容满面的决定硬吞了这个哑巴亏,但是脸上也浮现出一抹阴森可怖的笑容。
    结局是酒气未消的容盈被月老全须全尾的亲自送回到她师父重桦神君面前,还不忘做出番情真意切之态,叮嘱要好生休息云云。
    只字未提她将姻缘殿搞得乌烟瘴气一事,随即顶着俩肿眼泡子并黑眼圈,携两名童子颓颓然乘云离去。
    既是自己教出来的徒弟,重桦神君又哪能不了解,掐指算悉前因后果,扶额叹息半晌,站在宿醉方醒的容盈榻边,指尖戳着她的额头,好一通吹胡子瞪眼,“你平素行事贯有分寸,很是令为师省心,但一喝醉酒就浑似换了个人,胡天胡地的撒酒疯。为师曾告诫过你,有扳不正的毛病,无碍!谨记善后最重要!”
    那凌空喷溅的唾沫星子直浇得容盈讪讪耷拉着脑袋听训,不敢吱一点声。
    “嘿,咱闯殿前就不能扯块布蒙个面?再不济,你迷晕抑或是劈晕俩守殿童子也行啊!好歹为师长年累月下来,也费心巴力的教了你不少术法,关键时刻倒是用上一个半个呀?做甚藏掖着?怕人家偷学啊?”
    重桦神君来回踱步,烦躁地叹口气,认命般摆了摆手,“嘚嘚,你都不爱用也罢。为师并不强求,大不了来个溜之大吉抵死不认账。但……最令我想不通也最可气的是,你说你在姻缘殿内作完妖,不赶紧脚底抹油快溜,反倒是安安稳稳地呼呼大睡起来,这心真够大够宽的,简直没谁了!”
    “哎,我问问你啊,就不能回来再睡吗?赶明儿为师就去看看姻缘殿的地砖是不是镶了金子宝石,才值得你这么留恋不舍,非要躺在人家的地盘儿四仰八叉地大睡。”神君他老人家叉着腰喘了口粗气,扯开嗓门子继续训:“对了,你也甭跟我讲劳什子‘师父,我错了,再也不会有下次!’之类的屁话。有没有下次,不是我来决定,而是你!为师只能告诫你,凡事必须善后好,若稍有差池,搞不好你再想有下次,都没得想!懂了吗?”
    “懂、懂了!”容盈小鸡啄米般颔首。
    “没听到,大点声!”
    “懂了!”
    大抵是睡醒一觉的缘故,她中气特别足,以至于喊破了音。
    重桦神君捅了捅耳朵眼,端茶润了润嗓子:“乖,孺子可教也。”临跨出门槛前,又撂下句话:“且先好生歇息两日,待那之后便进乾坤洞面壁思过罢,何时你突破了‘上善若水’第九层,何时才能出洞,若一直突破不了就给我一辈子搁洞里头待着罢。”
    容盈欲哭无泪,她才突破了‘上善若水’第六层,要突破第九层何其困难,一时间不由得悲从心来,“当徒弟真难,当一个强者的徒弟更难!”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悉容盈被罚面壁思过喜讯的月老,激动地差点没放几挂鞭炮庆祝,不枉他成宿未眠还拿生姜抹眼睛为代价。
    不得不说月老的招数既阴险又高明。
    拢回思绪,三人齐齐为不让人省心的容盈捏了把冷汗。
    却道,三人为之忧心忡忡的容盈离开瑶池盛宴之后,驭着云头不知不觉中飘到了风景最为秀美的第八十六重天。
    袅袅徐风匀散云间烟霭,遥见一湾迤逦银带纵贯南北,汤汤河水一路奔流,衔崇山飞瀑,千丈雪浪自山巅飞流直下,抖落明珠万斛,瀑沫犹似抛珠溅玉,磅硠水声若龙吟凤鸣同飘渺苍雾一并萦回于瀑间。
    泱泱天河划隔开两岸旖旎胜景,河中洲渚萋萋独立,花树蓊郁碧翠貌,恰与两岸遍植的无忧树相得益彰,渺渺岚烟自无忧树林中汇笼上岸堤,河面产生的氤氲水汽,混杂着第八十六重天纯净的仙泽,带起习习凉风,直扑面门倒能使微醺的人清醒不少。
    独独有一个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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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醉意生
    原以为远离瑶池经凉风吹袭,那番烟火味便能减少些,不过容盈明显想错了。
    她蹒跚着行过白玉拱桥,眼神迷蒙地环视周遭高而壮的无忧树,耳畔浓密绿荫迎风发出沙沙响动。偶有几声清亮鸟鸣划过天际,行走间身形益发打晃,步履逐渐失去章法,甚至滑了个趔趄,险些被盘亘的树根绊倒,幸而手及时扶住根树杈,立稳了身子。
    “唔,头好晕。”容盈揉捏着眉心,喃喃自语:“今日宴上明明喝的是琼浆,可怎么跟喝了烈酒似的,后劲儿如此之大?”
    因步履杂乱无章,跌跌撞撞间手背不小心被花木刮蹭到好些回,她晃了晃头,凭借最后一丝清明神智,寻了株枝叶参天的无忧树,乘在荫下稍稍休憩。
    容盈背靠树干,强瞠着眼皮打量周围的树,忽忆起往昔师父曾讲过无忧树盛花时的景致。
    如簇簇火焰般的金橘色花序柔顺袅娜,错落点缀在树冠间,远远眺望仿佛是座金色的宝塔,次第绽放出醉人的芬芳,那景致美得令人心醉,可惜她从未亲眼见识过。
    呆呆望着树隙间筛落的斑驳日光,她颇觉刺目,遂捏了个诀将树叶拢合地密密实实遮挡住光,再化出一片荷叶掩在脸上,枕臂而寐,携同周公共对弈去了。
    未几,那片荷叶伴随她匀长的呼吸,悄悄滑落至腮边,露出满面酡红的醉态,两扇纤细羽睫轻颤着,在眼睑下方投落清浅阴影,嫣红唇瓣中不时呵吐出清甜酒香之气,荷叶逐渐下滑不经意碰触到下颌,激起凉凉痒痒的感觉。
    浅金色日光拂拨开层叠云海,树叶婆娑起舞,耳畔虫鸣蛙声聒噪纷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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