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怡走两步就忍不住回头看看越森:“诶我以前真是没看出来,原来你这么厉害?”她又去拱徐烟林,真心实意地发问:“你怎么想到要找他一起帮忙的?你们很熟?”
徐烟林amp;越森:……
上山的路怎么这么漫长啊。
徐烟林斟酌着选了一个答案:“这不是挨着坐吗。”
是哦?李素怡觉得这个理由似乎不够充分。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性格吗,到现在你都没跟班上的一部分同学说过话,三年了啊,你后桌难道是有什么特殊魅力……
噢,不是哦,那他确实很好看诶。
难道烟林是个重度颜狗?
李素怡神情变幻不定,看得人很担心她到底想歪到什么程度。
越森低着头专心走路,拐杖在石板路上一点一点,像一块小石头如影随形地低低跳着。
“我看她着急忙慌,忍不住问了一下。”他望着她的背影,声音像是要溶化在漫山雾气里,却又明晰得每一个音节都清清楚楚,“关心同学也是应该。”
徐烟林远眺曲径通幽的山路,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恍惚。
她说:“嗯,他不挺聪明么,我觉得他能帮上忙。”
结果来看他也的确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拐杖点地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像是拄拐的人心情很好。
李素怡:……
虽然两个人说的这些都没什么问题,但我怎么就是琢磨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呢?
但徐烟林和越森都已经不再说话了。
唯有笼罩世界的烟雨,发出如梦呓般微不可辨的呢喃。
下一个周五,徐烟林收到了妈妈发来的微信。
“外公外婆从家乡寄来了好多当季的樱桃,明天给你带点来,顺便跟爸爸妈妈一起吃饭吧?”
老家的樱桃差不多是这个季节收获了,那种土樱桃跟进口的车厘子不一样,个头小,颜色鲜红带点黄,口感柔软,味道酸酸甜甜,她们经常一口气能吃一大碗。
徐烟林想了一下,回复:“好啊。时间定在中午吧,晚上要是下雨了开车危险。”
她还是很想念家乡的樱桃的,但当看到妈妈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像足球那么大的保鲜盒的时候,徐烟林瞳孔地震,突然感到有点胃酸上涌。
卫如虹:“他们寄太多了,这里只是一小部分而已。你吃不完就跟同学分着吃吧,要赶紧吃掉,不然这个很容易坏的知不知道,我把烂的挑走了这里都是好的……”
她应声。但实在是太多了,书包都装不下,她只好把盒子端着,一路抱回了学校。
爸爸开车准备上山的时候,她在车里掠视过居民街,突然发现静静网吧门口已经被贴了通知和封条。
虽然看不清内容,但白色纸张在铁色卷帘上格外显眼,仿佛一个尘埃落定的戳。
徐烟林定定地凝视着窗外,半晌,低头摸了摸玻璃保鲜盒光滑的外壳。
“哎哟我的妈,这么酸?”李素怡脸皱在一起,把保鲜盒推了回去,“我真吃不来这个。”
确实有很多人欣赏不来这种樱桃,特别是泽城这种南方沿海城市,本地人口味本就不重,所以徐烟林并不觉得奇怪。
她把盒子盖好,又听见李素怡说:“要不问问筱颖吃不吃。”
“问过了,分了一半给她。”
一模过去大半个月了,眼看着二模又要来到,大家又打起鸡血,周末教室里也人齐得很。
她刚从隔壁班回来,筱颖倒是把樱桃拿去不少,说前几天被她妈妈逼着吃了很多清淡的东西,现在要找点刺激味蕾的调理一下。
说话间,徐烟林看了看隔壁,礼貌地也把保鲜盒递到关山面前:“要不要尝尝?可能是有点酸。”
关山抬起头看着她。
李素怡吸了口气,欲言又止。
快一个星期过去了,这小子现在开始闷在教室里埋头看书,好像发愤图强了一样,也不知在想什么。
刚想开口叫他想吃去找筱颖要,但又想了想,还是别了。
这种不主动又不拒绝的人,就别再撮合筱颖跟他一起了。
要是筱颖还是喜欢,作为朋友她和烟林拦不住。但筱颖经历一场之后好像想清楚不少东西,对关山的态度也没有之前那么坚持了。
这才是我的闺蜜!我的姐妹!李素怡深以为然,决定闭紧嘴巴,转回去写作业了。
关山满脸都是颓败的迷茫,看向烟林的眼神更是复杂。
徐烟林面色如常,大有一种“我就是出于面子问一句你不吃就算了”的平淡。
她对自己的态度一直都是这样,客气,疏离,他想对她好,她永远说不用。
想到这里,关山脖子发僵,垂下眼去。盯了半晌,伸手拿了一颗最小的。
“谢谢。”
这个时候,后座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做作的清嗓干咳。
李素怡:?
徐烟林:……
她把手收回来,偏头瞅了越森一眼,当着他的面把盒子紧紧盖好了,然后放回抽屉里,一言不发继续学习了。
根本没问他吃不吃。
越森:……?!
你看看我呀!我很能,也很喜欢吃酸的呀!!!
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徐烟林才转身放了张便利贴在越森面前,动作寻常至极,完全看不出给男同学写小纸条的羞涩紧张。
“三点宿舍楼百草园。”
越森鼓着腮盯着这行字看了五分钟,最后才轻轻哼了一声,捻了捻额前的头发。
徐烟林无声无息地笑了。
越森想,她怎么小纸条也要写句号。
女生宿舍再往后有一条通往体育馆的小路,比较隐蔽狭窄,中间有一处稍微宽些的平台,学校在周围种了树,砌了花坛,摆了一两张长椅。面积虽然真的不大,但环境清幽宁静,她们都叫这里百草园。
其实本来是大家恶搞,起名“从三味书屋到百草园”的,但实在是太长了,传着传着就成了百草园。
越森慢吞吞挪到这里的时候,徐烟林正坐在长椅上看语文素材,那个红樱果装了半满的保鲜盒正放在身边。
春日时节正好,洋荆花开满树,一重重、一簇簇迭在枝头,仿佛千万只展翅欲飞的淡绯色蝴蝶。
她在蝴蝶的海洋底下安静呼吸,就算是低着头,脖子和后背也很直,眼神专注,整个人优美得像一幅会发光的油画。
他们这样独处虽然早就不是第一次,但越森每次看到她,都要移开视线调整一下呼吸,似乎这样自己的靠近才足够虔诚。
徐烟林发现他在原地发呆,放下东西朝他笑了笑。
越森瞳孔放大,一阵麻意从脊椎窜上天灵盖,他居然有一种自己腿都好了的神谕错觉。
但当然他没有。
事实上他磕磕绊绊费了好大的劲才能在长椅另一端坐下,汗都出来了。
徐烟林打开盖子垫到保鲜盒底下,又翻出个小垃圾袋铺好,最后终于发出邀请:“吃不?”
越森把拐杖折起来,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拈了一颗。
咬上蝉翼般软薄的外层,牙齿仿佛利器刺破樱桃的皮肤,鲜红的汁液淌出来,浓烈的酸味几乎让人觉得它是冰凉的。
见他缩了缩脖子,徐烟林就知道他也吃不惯,便道:“不喜欢就算了。”
但越森明显不愿算了,又挑了一颗,塞进嘴里。
这次有心理准备了,倒觉得没那么酸,咂摸咂摸,还能尝出一点灵动的甜味,跟活的一样,要靠你的舌头去捉。
也挺有趣。
徐烟林本想说真不用勉强,但看他后来吃得乐在其中,便也放宽心,又去看好词好句积累。
两个人安静地吃着樱桃,这一个无人打扰的午后本应继续如此安静,却听越森突然含糊地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小气?”
一时间徐烟林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小气?
看向他,刘海却遮住了他的眼睛,她想了想,认真寻求起了意见:“下次吃东西我第一个给你?”
越森:……
“不是这个啦。”他有些无奈,吐掉了嘴里的樱桃核,咽了一口唾沫,语气犹豫,“上个星期网吧那件事……
“最后我是不是不该那样讲?”
他是说那句“你穿件衣服吧”。
虽然打嘴炮很爽,但也有点危险,万一激怒了对方,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徐烟林睨了他一眼,无所谓道:“你也是等我开出去了,知道他追不上才讲的吧。”
确实,他当时也是这样设计的。
“讲了也没什么,毕竟我也很生气。”
越森听见这句,却并没有感到如释重负。他眯起眼睛抬头望着浮动的天光云影,好半天才又问道: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斤斤计较,心思太多?”
他这个样子很像古早小说里那些自我要求甚高的圣母圣父:用计谋达成了目的之后,还要回头来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坏了。要聪慧却不要狡诈,要勇敢却不要莽撞,要优点却不要与优点一体双生的缺陷。
人从来都不是单面的,谁都没有办法活成一次元里凭空虚构出的字眼。
徐烟林有点想笑,但觉得如果笑出来又会太不礼貌。她把资料折起来放到一边,也学着越森的样子,去看这个星球与未知空间的交界线。
“我很羡慕你。”最后她这样说。
“我很羡慕你有足够的能力,用合理又解气的方法……‘报仇’。
“而我……我就不行。”
凝视未知总是令人恐惧的,徐烟林闭上了眼睛。
“我就算是受了委屈,想要报复,也只能想想而已,像个胆小鬼。
“道理我都懂,但懂了道理,不等于我能做到。”
一些过去的事情闪过脑海,她叹了口气。
“你不是胆小鬼。”
她睁开眼把头转回来,看见越森在午后空气里褪了色一样的眸光。
“你只是太善良,太不懂任性。”
“……是吗?”她愣了愣,仿佛是觉得这种评价太过悬浮,辩解道:“我也任性过的,就大年三十那次。”
卫如虹和徐擎对她晚上回家的门禁定得很死,超过八点钟就会一直打电话,换做以前徐烟林绝对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大半夜跑出家门。
越森显然也是想起来这件事,又想到自己,苦笑着抽了抽嘴角:“那是什么感觉?”
从灯火通明的家里,逃向漫漫长夜,最后在月光下,找到彼此的星星。
徐烟林思绪上涌,却不说话了,低头去选樱桃吃。越森凑近追着她看了好久,她也不对视。
过了好半晌她才含糊开腔,唇齿间含着果肉,也含着真心。
“本已放弃,却又生出勇气的感觉。”
她和他都是。
话说出来,徐烟林又觉得不好意思,越森还靠得很近,她连忙再去拿樱桃转移注意。这次挑了个大的,果子上还连着梗,她便将樱桃叼在嘴边,伸指去摘。
鲜艳欲滴的红,盛开在她唇间,像血那样富含生命力的情意,流淌在她脸上。
越森又靠近了些,她抬起眼睛看他。
这也……太近了……近得她能数清他的睫毛。
他眨了眨眼,徐烟林不由得也眨了眨眼。
我刚才数到哪了来着……
他靠得太近了,身上好闻的艾叶香,还有温润的气息都在毫厘之内,清晰可辨。
徐烟林闭上了眼睛。
樱桃从嘴角跌落,无辜地滚到两人脚边。
整个春日最好的时节,跟相恋相知的人一起,在宇宙中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