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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后的长安城兴顺里,格外灯火辉煌。这里集中了京城大小赌场百十家,从一文钱的分分计较,到一掷千金的豪赌,这里几乎无所不包。其中最大的赌场要数金银窟,此处赌额最低起点为纹银一百两,而且每名赌客都有美女伴赌。腰缠万贯的巨商富贾,家道丰裕的达官贵人,在这里揽着丽人的腰肢,大把大把银子的出入,平添了男人的豪气,确实是难言的享受。
    今晚的金银窟却一反常态,以往的热闹场面不见了,代之以剑拔弩张般的紧张情景。正中的赌桌后,端坐一位年约三十的男人。那气度,那派头,显然是名门贵族。他面前堆摆着金锞子、银元宝,黄白之物足有千金之多,耀人眼目,闪光溢彩。赌场老板、伴赌女郎,以及数十名赌客,都像躲瘟疫一样远远站到墙角落,都小心翼翼望着他。
    那男人被这场面激怒了:“你们倒是滚过来,开赌呀!”
    老板深深一躬,满脸赔笑:“杨老爷,您缺钱花,小人愿意奉上三百两给您买茶吃。”
    “放屁!老爷我是来玩的,金银在这摆着,你们来赢嘛。”杨老爷姓杨名约。
    几名赌客说:“我们哪敢与老爷对阵,情愿每人孝敬十两银子。”
    杨约气得脸色紫涨:“你们这群龟孙,难道我是来敲竹杠不成?老爷愿意赌钱,来,哪位来赌,我先奉送白银一百两。”
    尽管杨约悬赏求赌,但无人应声。
    “你们都混了!”杨约气得直跺脚。
    老板劝道:“杨老爷,您乃上柱国杨大人胞弟,贵不可言,谁敢同您对局?万望高抬贵手离开这里,好让小人恢复生意。”
    杨约对此哭笑不得。他生来嗜赌如命,一旦开赌,可以几昼夜不吃不喝不睡。他来金银窟为的是寻求刺激,倒不在乎输赢。可是赌客们明白,只要与他赌上就难以脱身。输他输不起,赢他又没这个胆量,所以只能敬鬼神而远之了。
    正当杨约发火,赌场内对峙、难以收场之际,众赌客身后有人应声:“杨爷息怒,在下与你赌一场如何?”
    杨约和在场者无不把目光投向应答之人。
    只见这位雍容大度,气概不凡,年轻英俊,又有几分书生气。更令人注目的是,他身后跟着一位妙龄婵娟。女子年约十**岁,一身绛色衣裙,左手怀抱一只描金小箱,右手执一柄艳红鬃毛的拂尘。这女子明眸皓齿,论姿容艳若桃李,看神态又冷若冰霜,一脸庄严,端的是个冷美人。
    杨约有几分感激地拱手致意:“请问先生尊姓大名?在哪里发财?”
    宇文述在杨约对面坐下:“在下姓于名文,是做粮食生意的。”
    杨约双眼有些色迷迷的,向宇文述身后一指:“这位姑娘……”
    “我的侍女红拂。”
    “于先生好艳福。”杨约往红拂脸上盯个不住,“该不是仙姬下凡。”
    红拂并不正眼看他,仿佛杨约根本就不存在,把描金箱放在赌案上,打开箱盖。众赌客和老板无不惊叫出声:“哇!”箱里满满全是珍珠。
    杨约也惊呆了,心说自己从小生长在杨府,金银财宝可说司空见惯,可从未见过有人整箱携珍珠上赌场的,看来对方是个巨富呀。
    宇文述微微一笑:“杨爷,够赌吧?”
    “够,够。”杨约看看自己面前的千金,不觉矮了三分。
    “那么,就请杨爷开局吧。”宇文述把色子盒推过去。
    于是,两人在众人旁观下赌起来。杨约的运气特别好,凡是对方押小注时他输,只要对方一下大注,那他准赢。不过一个时辰,那一箱珍珠已全归他所有了。
    宇文述站起身,拱手一揖:“惭愧,杨爷技高一筹,今天我输了。”
    众人与杨约无不惊叹宇文述平静的神态,好像那一箱珍珠不是他输的。杨约伸手抓了一把珍珠送过去:“红拂姑娘,这是我一点心意。”
    红拂抽身向后退了一步,一言不发,亦无任何表情。
    宇文述又开口:“杨爷,明晚愿再较量。”
    杨约:“输家要捞,杨某赢家,当然奉陪。”
    “好,明晚这个时间准时见。”宇文述说罢,领红拂飘然而去。
    赌场老板不禁赞叹出声:“了不得,输得潇洒!”
    第二天晚上,宇文述、红拂准时来到,杨约也早就恭候了。
    红拂的描金箱打开,整整一箱美玉饰件。有玉龙、玉凤、玉麒麟,玉马、玉佛、玉观音……件件都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精美工艺品。二人再次开局,不消一个时辰,宇文述再次输得精光,相约次日晚间再赌。
    如是而三,而四,当宇文述输到第七天时,杨约终于感到了这赌里有文章。在宇文述又要潇洒地离开时,杨约叫住他:“于先生,请留步。”
    宇文述站下:“杨爷,不是说好明晚再赌吗,怎么,变卦了?”
    “非也。”杨约认真审视打量着宇文述,“请问先生的真实名姓和身份?”
    “在下姓于名文,是粮商嘛。”
    “俗话说当着真人莫说假话。”
    宇文述感到火候差不多了:“杨爷,你是多心了。如若不然,明晚我们换个地方再赌如何?”
    杨约心领神会:“好,请于先生光临寒舍。”
    宇文述心中暗喜:“一言为定。”
    第二天入夜时分,满天星斗刚刚眨开眼睛,宇文述乘马,红拂坐轿,如约来到国公杨府大门。
    宇文述一下马,杨玄感就迎上前:“敢问尊驾可是于先生?”
    “正是在下,”宇文述答礼,“阁下是?”
    “晚生杨玄感。”
    “啊,原来是大公子,失敬,失敬。”
    红拂下了小轿,引见过后,随从人员被让至别院。杨玄感带路,领他二人进府门,过二门,直到杨约住处。
    “二叔,客人到了。”杨玄感冲房内喊一声。
    杨约急步趋身而出,满面带笑打招呼:“失迎,失迎。”
    进内落座献茶已毕,杨约说:“于先生言而有信,杨某也恭候多时了。”
    “请排好赌局。”
    “何必如此急切呢。”杨约另有打算,“杨某向来是以赌会友,以赌交友。”
    “是呀,家叔素好交往,朋友之多虽不敢比战国四公子,但也不在其下。”杨玄感的眼波止不住向红拂身上流动。
    红拂冷若冰霜,置若罔闻,宛如雕像,静立不动。
    宇文述对红拂说:“现出赌资。”
    红拂略一点头,打开描金箱,兜底往几案上倾倒,金钗、金樽、金盏、金制十二生肖……满几黄澄澄的纯金制品不下百十件,灿烂夺目,熠熠生辉。
    杨约笑了:“于先生,这等贵重金器,不会出自平常人家。”
    “在下本是富商。”
    杨约冷笑了:“巨商自然富可敌国,但这些物件,制作精细巧夺天工,非民间所有。”
    杨玄感接话:“即我杨家,身为国公,如此金器,也属罕见。”
    杨约把话深入:“只怕此乃宫廷御用之物。”
    宇文述表情平静:“在下乃是赌桌赢来,不问出处,今日只想再和杨爷决一雌雄。”
    杨约见对方一时不肯明言,而那百十件金器着实令人眼中冒火,心想先都赢来再说:“也好,杨某践约奉陪。”
    家人摆好赌桌,杨约、宇文述对面坐好,杨玄感、红拂分别站在二人身后观战。杨约对宇文述的赌技已了如指掌,胜券在握,志在必得。宇文述不露声色,心中有数。开局以后,形势可就与以往大不相同了。前几天一直手臭的宇文述今天似有鬼神暗助,运气如虹。一胜再胜,势不可挡。几局下去,杨约非但一件金器未能赢到,反把几天来从宇文述手中赢来的财物全都输回去。以聚财为乐的杨约头上冒汗了。
    杨玄感见状劝道:“叔父今日手气不佳,明日再战吧。”
    “不!”杨约哪肯罢手,“山不转水转,不信今晚我就总走背字。”
    然而兵败如山倒,杨约的局面越发不可收拾,一输再输,直输得一塌糊涂,家存金银细软输个精光不算,最后连住处押上也输掉了。
    杨约山穷水尽,扯过杨玄感:“把他押上。”
    宇文述点头认可:“令侄倘被我赢来,可是要做下人哪。”
    杨约输红了眼:“随你。”
    杨玄感有几分感慨:“我原想叔父把金器赢光,我再把红拂姑娘赢过来,想不到反是我先被抵押上了。”
    杨约反问:“于先生,倘若这一博我赢了,你当如何?”
    “这所有财物悉数归你。”宇文述又指指金器,“包括今天带来的。”
    “开局吧,成败在此一举。”杨约挽起衣袖。
    杨玄感有几分调侃之意:“叔父,这可真是孤注一掷了。”
    这一局赌罢,竟出现了戏剧性的结果。输了一夜的杨约,这局竟大获全胜。他欣喜若狂:“我赢了!这一切全都属于我了。”
    杨玄感旁观者清:“叔父,你不觉得太容易吗?”
    杨约冷静下来,思索片刻,看定宇文述:“你这里面有文章。”
    宇文述平静如初:“不足为奇,赌桌上胜负从无定数。”
    “于先生,你分明是故意输的。”杨玄感道破玄机。
    “何以见得?”宇文述反问。
    “对,”杨约又说,“玄感侄儿说你同我相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想,于先生该把实情相告了。”杨玄感虽年轻,但相当机敏。
    宇文述沉吟一下,起身先对杨约深深一躬:“明告之前,请杨爷务必收下这一切。”
    “说吧,这些金银珠宝究系何人所有?”杨约急于明了真相。
    “请恕在下欺瞒之罪,如实说来,这些金宝本是晋王的。”
    “啊!”杨约吃一惊,“晋王这是何意?”
    宇文述说:“晋王意欲与杨爷结识,无由为见,馈送礼物又恐见拒,才委派在下以赌为由,以输代赠。”
    杨玄感已猜到几分:“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晋王是要交好我叔父……”
    杨约疑虑地问:“晋王皇帝之子,已贵不可言,折身与我结交,岂不有悖常理?”
    杨玄感跟上一句:“于先生是晋王的智囊宇文述大人吧?”
    “大公子果不寻常,竟已查明我的身份。”
    杨玄感冷笑一声道:“几天前我就已知晓。”
    “为何不点破?”
    “我要看你把戏演完。”杨玄感冷冷地问,“说呀,晋王想要我叔父做什么?”
    宇文述不理会他语言的尖刻,而是面对杨约:“杨爷,晋王请尊驾过府一叙。”
    “这个嘛……”杨约在思索。
    “叔父,你不能去。”杨玄感断然阻止。
    杨约不解:“这却为何?”
    杨玄感不便明言:“只怕没有好事。”
    宇文述叮嘱杨约:“晋王求贤若渴,杨爷想来不会让晋王失望。”
    杨玄感又抢着说:“叔父,不去为宜。”
    杨约一时拿不定主意:“宇文先生,请容我考虑几日再做定夺。”
    宇文述以退为进:“也好,杨爷若有不便,在下绝不相强。”
    “请放心,过几日定有答复。”
    宇文述被送走了,一切财宝全都留下了。杨约返身问侄儿:“玄感,适才你三番两次拦挡我与晋王交往,究竟是何用意?”
    “很清楚,杨广为人奸狡,不可与之为友。”
    杨约问:“你此言差矣,人都说晋王贤、孝、俭,是个谦谦君子,一代人杰。”
    “咳,叔父是被他的假相所蒙蔽,他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男盗女娼。”
    “你如此诋毁晋王,可有凭证?”
    “当然有。”
    “愿闻其详。”
    “他……”杨玄感话到唇边又咽回去。关于杨广与宫**乱生孩子活埋之事,他不能张扬出去。他答应过王义保密,何况他在其中又做了手脚呢。杨玄感停顿一下,“反正他为人不善。”
    “看你,无凭无据,怎能对晋王信口雌黄。”
    “叔父,杨广折身与你结交,必有所图,要提防他拉你步入深渊。”
    杨约见侄儿如此郑重劝告,心中也起疑团:“好吧,我暂不决定,想想再说。”
    丽日蓝天,又是一个春光明媚晴朗的早晨,高俊府邸却如同阴了天。七天过去了,庆儿仍无下落,想儿心切的夫人一病不起。高俊也已几日茶饭不思,明显地瘦了一圈。清早的花园,一切都展示着勃勃生机。花草树木,敞开碧绿或嫣红姹紫的胸怀,尽情地拥抱着温柔的阳光。高俊却像一头负重的老牛,在曲径上缓缓移动脚步,两条腿沉重得像绑了铅块。
    管家找到园中:“老爷,该吃早饭了。”
    高俊苦笑一下:“我那庆儿不知是死是活,还吃什么早饭。”
    管家劝道:“事已至此,老爷的身体要紧。”
    高俊没有回答,他在想一个问题。京城中为什么别人家子女都不丢,偏偏他和太子府子女失踪?为什么太子府刚刚送来小郡主失踪文告,庆儿也就被人抱走?事情发生后,出于共同寻找孩子的需要,曾三次与太子见面,为什么太子不很着急?难道这里面有蹊跷吗?
    “老爷。”管家再次催促,“就是你不吃,也该回去劝劝夫人。”
    “不要打扰我。”高俊继续他的思路,猛然间一个主意跳上心头,他抬腿就走。
    管家见高俊出了园门,也闹不清主人的用意,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去禀告夫人。
    因为是清早,街上行人稀少。高俊一阵风似的来到太子府后巷。这里与皇宫仅一墙之隔,堪称禁地。若在夜间,更夫、巡卒不断,而在白天,防范就松多了。
    高俊张望一下,左右不见人影,纵身一跃,双手扒住墙头向内望去。太子府花园中清寂无人,身形一挺,翻墙进了花园。借花草树木遮掩身体,顺利摸到百尺楼下。只见三楼围廊上有宫女往来走动,有宫女端着水盆进入楼门。高俊想,大概杨勇和云妃刚刚起床,正在梳洗。少时,楼窗打开了,传出男人女人的说话声。
    “哎,干脆让那个丫头片子死掉算了,也叫元妃那biao子绝了念头。”是云妃在说话。
    “你呀,好狠的心肠。小郡主毕竟是我的亲骨肉。”杨勇答。
    “咳,要孩子还不容易,我多给你生两个就是。”云妃格格笑起来。
    “你懂什么!小郡主我已派上大用场。”杨勇说罢似乎有什么动作。
    “别闹,别闹。”云妃又格格连声艳笑起来。
    哗,一盆洗脸水泼下来,高俊被淋个当头满身,活脱像个落汤鸡。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唉呀!”
    宫女望见花丛乱动,惊呼:“有人!”
    杨勇拔出宝剑,奔到窗前:“什么人?”
    高俊扭身就跑,杨勇从楼窗凌空跳下就追,护卫兵士们也闻声赶来。高俊抢先几步跃出墙外,但杨勇已从背影认出是高俊,心下大为诧异。
    姬威闻讯来到问杨勇:“千岁,莫非有人行刺?”
    “似乎是高俊来探听风声。”
    “是高俊?”姬威也觉意外,他一拍大腿,“遭了!”
    “为何?”
    “高俊一定是对庆儿失踪有了怀疑,才来探听虚实。”姬威懊悔不迭,“恐怕我们前功尽弃了。”
    “会这么严重?”杨勇又说,“怎么办呢?”
    姬威打定主意:“如今只有提前进行第二步行动了。”
    高俊回到府中,夫人见他满身湿透,诧异地问:“你去了哪里,为何如此狼狈?”
    “还不是为你那宝贝儿子。”高俊没好气,“快侍候我更衣。”
    刚刚换上干衣服,管家就来禀告:“老爷,太子府姬威求见。”
    “他们还嫌名堂没搞够嘛,又来做甚?”高俊断然决定,“不见!”
    “老爷,他说是为庆儿而来。”
    “说什么为庆儿。”高俊心头着恼,“又要弄鬼。”
    夫人却自顾吩咐:“快,有请。”
    管家尊命退出,高俊斥责夫人:“你呀,妇人见识。”
    “我不管他们闹鬼不闹鬼,我只要儿子。”
    夫人思子心切不肯让步,高俊无奈还得出头。他在前厅接待姬威,但脸色甚是难看:“怎么,庆儿有下落了?”
    “高大人,太子殿下获悉斗母宫道士李靖极有神通,已派唐令则去接,请大人去共卜一卦。”
    “他能算得准?”
    “人说他百灵百验,不妨一试。”
    “那太子自管算嘛。”
    “小郡主与小公子同时失踪,高大人不会置庆儿生死不顾吧?”姬威劝道,“高大人,请吧,以免殿下等得太久。”
    夫人忍不住从后面走出:“老爷,俗话说有病乱投医,说不定李靖就能给算出来。再说殿下差人来请,你怎能失礼呢。”
    高俊无可奈何,况且儿子毕竟连心,怎能撒手不管,就闷闷不乐随姬威去了。
    太子府内神道堂,香烟缭绕,钟磬悠扬。高俊远远就嗅到那沁人心脾的香火味。
    对于这敬神供仙的香味,他记忆犹深。幼年时家中每到初一十五,逢年过节,母亲总要虔诚地在神像前恭恭敬敬地插上一柱香,那淡淡的红光,映照神仙庄严的法相,那缕缕香气,从鼻窍直入五脏,使人有陶醉之感。只要嗅到这香味,脑海间就仿佛混沌一片,烦恼、忧虑、仇恨、豪情……一切都伴随那袅袅升腾的烟雾飘渺而去,化为乌有。于是,神仙就主宰了自己。但,高俊从幼年起,就只拜王母娘娘和灶王奶奶,对于三清天尊和玉皇大帝,他总是敬而远之。因为不到十岁母亲就病逝,他总是从王母与灶王奶奶慈祥的面容上,寻找母亲的身影,寻找消失的母爱。
    当高俊随姬威步入神道堂时,身披八卦仙氅、手执桃木法剑的李靖,已在做法了。似乎神仙也已降临,太子杨勇低头垂手恭立。这气氛不消多说,高俊自然也就效而仿之了,在神与仙面前现出无限的恭顺。黄表纸符连烧三张后,李靖把剑一抛,全身抖动,大叫一声:“吾神来也!”
    杨勇与高俊双双跪拜:“请问是哪路尊神?”
    “吾乃真武大帝是也。”李靖不停地手舞之足蹈之,“有何请求,快快讲来。”
    杨勇、高俊同声言道:“我等儿女已失踪七日,乞请上仙指点迷津。”
    “这有何难?”李靖取过一张黄表纸,手执七寸狼毫,杯中沾上清水,在纸上刷刷点点写下。煞是作怪,纸上竟现出字来:
    金童玉女是前缘,月老早有红线牵。
    命中注定此劫难,行踪应在武家关。
    李靖写罢,把笔当空一掷:“吾神去也。”跌坐在地,口吐白沫,少时睁开眼睛醒转。
    这一切令高俊看呆了,莫非真有神明降临?否则,白纸清水怎能写出字来。
    李靖起身后问:“殿下,适才是哪位尊神下界?”
    杨勇答:“真武大帝。”
    “难得。”李靖显出兴奋,“真武帝君向来少管人间闲事,看来是殿下人尊位显,才感动大帝临凡,但不知有何谶语?”
    姬威递过符纸:“道长请看。”
    李靖看罢,不禁对杨勇、高俊祝贺:“殿下与高大人,看来天意要为儿女亲家。”
    “这?”高俊想起早晨偷听到的云妃谈话,总是有些疑虑。
    杨勇转换话头:“姻缘之事暂且不提,如今还是找回孩子要紧。”
    “对,应抓紧行动,以免夜长梦多。”李靖稽首,“贫道告辞了。”
    “看赏。”杨勇吩咐。
    姬威取过一锭黄金:“请道长笑纳。”
    李靖袖起金元宝扬长而去。杨勇则点齐一百名东宫卫兵,与高俊一起乘马出城。
    武家关是长安城北一个小村庄,此处有一废弃的城楼,据说是秦穆公所建,半已坍塌,一半埋进土里。杨勇等一百骑铁蹄荡起的黄尘,冲天而起,像一条滚动的黄龙。
    相距半里远,高俊望见有十几骑慌张地离开。他们顾不得追赶,下马奔上城楼。窗下一角,两个孩子正在做用土堆房子的游戏。大概是玩得太专心了,他们竟未发觉有人来。
    只听庆儿对小郡主说:“房子修好了,娶你做媳妇。”
    “娶媳妇吹喇叭吗?”小郡主天真地问。
    “当然吹,呜里哇拉嘀嘀嗒嗒。”庆儿蛮认真,“还要坐花轿呢。”
    高俊扑上去抱起庆儿:“孩子,你受苦了!”
    杨勇也把小郡主紧紧抱在怀里。
    返回的路上,因为孩子平安无恙,彼此心情很好,也就信马由缰了。一望无际的原野,浅草刚刚没过马蹄。间或有几株黄得俏丽的迎春花,点缀在如茵的草地上。杨勇对今天的戏比较满意,李靖成功的配合,使他离胜利仅剩一步之隔,他不失时机向高俊提出:“高大人,看来这两个孩子真是前生缘分。”
    高俊想的却是另一个心思:“殿下,这天子脚下皇城帝都,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绑架东宫郡主和高府公子?”
    杨勇只得模棱两可地支吾:“奸人歹徒或许为财,或许用孩子入药,也未必知道两个孩子的身份。管他是谁干的,两个孩子平安就好。把此案交与长安尹办理,不愁那些贼子日后归案。”
    “我真恨不能将贼人碎尸万段!”高俊委实气愤难平。
    “等贼人落入法网你再出气吧。”姬威感到他应出面了,“殿下,真武大帝的偈语我也看到了。天意难违,莫如把小郡主许配庆儿吧。”
    “我观庆儿聪明伶俐,高大人也正直无私,愿结秦晋之好。只是不知高大人意下如何?“
    “这儿女婚姻大事。”高俊支吾一下,“并非下官惧内,总要和夫人商量商量。”
    “高大人言之有理。”杨勇与姬威彼此会意地一笑,心想果然被猜中了,幸好预有安排。他有意以退为进地说,“不过高大人千万莫勉强,我这公主是不愁招不到驸马的。”
    之后一路上,杨勇再也不提儿女婚姻事了。但他胸有成竹,深信唐令则不会徒劳往返。
    与此同时,高俊府中,高夫人把唐令则待为上宾,正听唐令则侃侃而谈:“……夫人,日后太子即位,那令郎庆儿就是驸马了,你也就是皇帝的亲家母了,这可是天大的富贵呀。”
    “我愿意!愿意!”高夫人惟恐这送上门的好事飞走,忙不迭地应承。
    “可我听说高大人性情古怪,他若不应呢?”
    “他敢!”高夫人俨然一家之主的口吻,“这高家是我说了算。”
    “既然夫人做主,在下即刻告辞回去禀告殿下,请夫人收下小郡主生辰八字。”唐令则取出庚帖。
    “好,这才像办事的,爽快。”高夫人更是急性子,“等下孩子回来,就让我家老爷去东宫下聘礼。”
    唐令则不辱使命,满意而去。他前脚刚走,高俊与庆儿就回到了府第。高夫人抱着孩子亲热一番,掉了一阵眼泪后,正要提起唐令则来过之事。高俊却先开口了:“夫人,庆儿逢凶化吉,可还有一件难心事。”
    “说嘛。”
    “那太子殿下,欲将小郡主许配庆儿……”
    高夫人不等丈夫说完:“好事,我也正想告诉你,用不着难心,我已答应了。”
    “什么!你怎么随便答应?”
    “神仙有谶语,唐令则当面求婚,与太子结亲,我为什么不应?我当然要答应。”
    “哎呀,你懂啥!攀附权贵未必是福,一旦太子失宠,我们就难免受株连。”
    “你胡说,太子是万岁亲生,乃颁旨册立,日后继位是笃定无疑。”高夫人干脆发号施令了,“我已打点好聘礼,现在你就去东宫下聘。”
    高俊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当丰厚的聘礼摆在太子府客厅,杨勇止不住眉开眼笑。他为实现计划而兴奋,愉悦地命管家收起。高俊却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
    杨勇见高俊闷闷不乐,思忖一下,挥手令左右退下,包括姬威、唐令则都未留,只剩他二人后,分外和气地问:“亲翁好像有什么心事?”
    “殿下误会了。”高俊勉强打起精神,“我生来不善辞令。”
    “非也。”杨勇提起往事,“就在前几天,父皇颁旨晋王为平陈元帅,高大人不是在金殿据理力争嘛。”
    “我完全是出于公心。按理当由太子挂帅,不知万岁为何看中晋王?而殿下又不主动争取。”
    “尽管我未挂帅,但亲翁一片深情我已领受。”杨勇把话深入一步,“你我已是亲眷,此后荣辱与共唇亡齿寒,更当相互庇佑。”
    “下官一切都要仰仗殿下扶掖。”
    “我这太子之位,也要靠群臣百官巩固。高大人是亲翁了,自然会格外尽力。”
    “这不消殿下吩咐,即或无亲,下官也会秉公而行。”
    杨勇感到可以明说了:“亲翁只秉公不够,尚需格外费心。这次大兵平陈,倘杨广获胜,必依军功而增声望,进而危及我太子之位。对此,高大人应设法阻止杨广进展,让他无功而返。”
    “殿下之意是要晋王打败仗?”高俊有些愕然。
    “正是。”杨勇说得再明白些,“只有他大败而归,我才能重新挂帅,那时我再大获全胜,岂不天下归心。”
    “不妥。”高俊一口拒绝,“下官身为朝中大臣,万岁钦命随征,只当尽心竭力辅佐,怎能怀有二心呢。不可,万万不可!”
    “高大人何至迂腐若此!”杨勇晓以利害,“你我亲家,杨广得手,焉能容你,必欲除之而后快。到那时不只你性命难保,即九族也必受株连。”
    高俊默默无言,额头渗出冷汗。
    杨勇又缓和了口气:“你保我顺利即位,岂不富贵齐天,且可福荫子孙哪。”
    高俊心中像搅乱了一团麻,越理越乱。只有叹气而已。
    杨勇见高俊犹豫不决,心说费了这许多周折,还不知高俊能否为己所用。他的心也如同塞进了乱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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