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凤汐眠吃的东西并不多,她的胃口向来不好,也许是因为她的顽疾有关,也或许她只是不想吃,哪怕夜里她经常饿的发慌,依旧提不起填补食物的兴致。
她的睡眠也不大好,时常是深夜的时候才开始入眠,大多时候是彻夜不眠。
在酔阎黄林的时候,她可以修炼上几天几夜也不用休息,把自己弄得一身疲惫,也只能安稳地躺上几个时辰。如今这般,就更睡不着了。
开了房的一扇窗,凤汐眠站在那里看了一会黑云聚散,月光拢灭,好一会才坐回床上,静心打坐,修炼口诀提升内力。
从林子里吹来的风多少有些凛冽,但此时的凤汐眠,全身透着热气,隐隐约约的白烟在她的头顶腾腾冒出,接着那股热气席卷全身。这意味着,她的醉心经又升了一层。
醉心经是酔阎黄的独门功法,只传醉阎黄林的未来阎林主。早些年木清澜就已将凤汐眠当掌门人来栽培,奈何凤汐眠并无此意,次次逃避掌门之言,只是念及木清澜的救命之恩,师父希望她做的事,她大部分是拒绝不了的,也便先修炼着,至今倒还未用过。
修炼醉心经可以探测他人臆想,只要使用者与之进行肢体上的接触,便能听到那人心声。不仅如此,醉心经还可用来控制人的一时意念,时间长短随着功法层次的高低有所出入,但此举过于危险,若功法未达六层以上不可轻易使用,否则会遭受反噬,重则神识焕然,轻则波及内伤,但不管轻重,都会消耗探测本人的不少精力。
除此之外,醉心经还有一个特大的功用,但修炼者要修炼到九层功力以上才能拥有,木清澜只是略略的提及几句,并没有尽数说明,凤汐眠也不着急知道。她花了五年的时间,也就是现在才勉强突破六层,要想修炼到九层,没有个一两年是不行的。
来风突然轻微猛了些。
凤汐眠豁然睁开眼睛,平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浅浅的诧异,只因耳边闯进几声不合宜的脚步声,扰了她的清静。
这次和亲之路注定了不能顺畅。她虽不打算在闫亚国长居,但在任务未完成之前,守护冰岐国是她不可推脱的责任。
那脚步声急促而轻盈,可见来人并不少,且个个功夫都不弱。不过相较之下,她更愿意相信战天棘的能力。战天棘是凤岐渊亲手训练出来的将士,率兵上阵杀敌数十次,从未有过败阵,通过这段时日的观察,他的确是个好的帮手,性子沉敛,颇有谋略。
此时,战天棘早已经作好部署按兵不动,正打算放敌人入圈再来一个瓮中捉鳖。然就在敌人一脚踏进之时,一道狭小的亮光突然破缝而入,如萤火虫般在那黑衣人身上绕上几圈,接着他们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将军,那是什么?”副将肖勇惊讶道。
战天棘当即厉眼瞪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大,再看外面,那狭长的亮光像一双凌厉的眼正看着他们,然它们只是稍停片刻,很快又消失在黑夜里,伴随着它的云涌风动,蟋窣声起的黑夜逐渐归于平静。
凤汐眠开门走出来,战天棘已经站在门口,“公子,刺已经拿下,剩下的事交给手下处理,您回房休息吧。”
凤汐眠并不理会,朝尸体径直走过去。士兵正拖着刺的尸体离开,见凤汐眠走来,忙停下手中动作,“公子。”
“没有活口?”边说,边在打量死者的伤口,平滑的刀伤,又细又长,均是一刀毙命。好刀法。她心想。忍不住伸手去摸那伤口,却被一把剑拦在上方。战天棘命手下将尸体都带下去,继道,“公子,他们已经死了,不要因为他们脏了自己的手。”
凤汐眠淡淡看着他,“你可知,他是何人?”
“属下会去查清楚。”
“我问的,是杀死他们之人。”
战天棘一时不明,凤汐眠却不予分析,扫了一眼不知何时跟出来的红岫绿鞠一眼,“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要随便靠近。”随即退回自己的房间。
红岫绿鞠面面相觑,对着紧闭的门恭恭敬敬地回了一句“遵命”,而后相视无奈。
“我们都还没开始提步呢,公主怎么就把我们的心思猜得这样透?”红岫小声地自我感叹。方才她们就是担心凤汐眠的安危,想过去保护她罢,她们明明已经隔着有一段距离了,没想到还是被她看穿。
绿鞠倒无所谓,朝战天棘走去,“战将军,你可知道公主刚刚那句话是何意?”
战天棘显然也在揣摩,眉头皱得更深,“这个人剑法高超,连我都不及三分,只是他现在敌友不明,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还未进城就遭遇刺,虽刺还未袭击,也归是个不好的预兆。思及至此,战天棘更加严肃,“这几日你们务必要守好公主……不,是守好公子。隔墙有耳,半点马虎都不能有。至于‘公主’那边,我会派人多加看守,你们只需做好分内之事便可。”
绿鞠与红岫相视一眼,齐齐俯首,“是。”
士兵们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尸体和血腥味,很快,黑夜彻底恢复了平静。
凤汐眠本就没有困意,经过这个小小的插曲,她更是睡不着觉了。但她又不得不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因为明天要让她面对的人和事,由不得她半点马虎。
她突然移哞窗外。
不知是不是她的多心,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一个黑影迅速闪过,而那一幕,却是那样熟悉。
那样干脆的杀人手法,希望不会是他。
凤汐眠不敢继续深想,急忙闭目平心,强迫自己进入睡眠。
次日天刚见亮,凤汐眠连同红岫绿鞠率先进城,战天棘率领的护送队随后。
由于今日的日子特殊,东城城门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一倍,检查程序也比以往森严了不少。
迎亲队伍早早就在城门口等候和亲公主,为彰显本国对冰岐国的敬意,守城的叶青海将军特地下令,百姓进出城门稍停一个时辰,便是等和亲公主的队伍进城之后方才开通城道。
为此凤汐眠也在城外耽搁了不少时间,等人群散去,凤汐眠才得以脱身,和战天棘远远颔首,进了一家不显眼的茶楼,靠窗坐下。
后面绿鞠红岫两人临桌而坐,一人视察茶楼人动向,一人留意凤汐眠。留意之举也不敢太刻意,凤汐眠这人太敏锐,她最不喜欢的便是别人的注视。若不小心踩了她的底线,她们怕她一个不高兴直接丢下她们走了。
虽说红岫绿鞠的轻功为木清澜亲授,在众门派中也属上层,然和凤汐眠相比,只要她有丢下她们的意思,她们断然是追不上去的。
凤汐眠捧起茶杯抿了一口,又过去须臾,离王府的人才姗姗来迟。
领头的年轻男子眉目隽秀,笑容可掬,一身华贵着装,尊贵非常,却非皇甫释离。
凤汐眠想了许久方才记起,这个人是七大家族的公子之一,名唤颜世琛,故友颜世拓的弟弟。
五年过去,他长得倒是越发俊朗了,眉目和颜世拓甚是相像,难怪她会觉得熟悉。
世事变迁,曾经风靡一时的七大家族如今只剩六家,不知当年的那些好友们现今是怎样一番风景。
再见,亦不似当年了吧。
远远的看到他和战天棘在说话,凤汐眠自然听不出内容,但从战天棘的面部表情来看,局势不容乐观。
凤汐眠轻轻叹息,招来店小二吩咐一句,见店小二面色迟疑,朝旁边的绿鞠颔首,绿鞠当即会意,从怀里摸出些许银两置于店小二跟前。
店小二两眼发亮,一把抓起银两往怀里塞,乐道:“放心吧,这件事肯定妥妥办成。”
对面,战天棘的气色确实不好。
但闻离王身体突然抱恙,让和亲公主暂住栈之言,他险些拔出腰间佩剑。便是他的手下及时上前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的脸色方才缓和。
“颜公子,两国和亲是大事,绝非你我能左右。既然你说离王身体不适,我们也不能勉强。但公主身份尊贵,随随便便安排一家栈了事,你们闫亚国未免也太不尊重我冰岐国了吧?”
说着,战天棘有掉头离去的意思,颜世琛忙上前一步,和声道:“战将军请留步。”
战天棘抬手,示意手下原地不动,继看向颜世琛,“颜公子,我们公主身体娇弱,一路颠簸已然劳累,还请你早些做决定。”
“这是自然。”颜世琛气回应,不疾不徐,不时又皱眉,“战将军,离王身体抱恙也非你我能预料,让公主暂住栈也是无奈之举。事发突然,请容我等向圣上禀明情况再做安排。战将军请放心,公主所住栈乃离王府所出,必定不会委屈了公主。”
“何必这般麻烦。”战天棘不怒反笑,“既然颜公子要进宫,我等一同前去,岂不省事?”
“这……”颜世琛嘴角略僵,适时有人跑过来,“颜公子,王爷虽身体抱恙,但念及公主身份特殊,还是撑着起身候着了。时候不早,颜公子还是赶紧接亲吧,不要误了吉时才好。”
颜世琛点头,上前一步作邀,“战将军。”
话说到这个份上,战天棘也不好再找麻烦,离王带病成亲,至于他是不是亲自接亲已然算不得大事。
约莫半个时辰后,凤汐眠才接到战天棘传来的消息。
只是消息是到了,却非好消息。
新娘子的轿子已经抬至离王府前,然和亲公主进去不过片刻就被赶出来,狼狈至极。
此等羞辱,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公子,那离王就是故意让我们吃瘪的,还好轿子里面坐的不是公主。”红岫气呼呼地替凤汐眠打抱不平。
绿鞠却不认同,“就算里面不是公主,可有损的也是我们公主的名声。”
说完,两人都看着凤汐眠。
凤汐眠面色无样,顷息转过头来,“你们去看着战将军,他性子易怒,我怕他会做出冲动的事情来。”
凤岐渊曾说,战天棘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护主。在这一点上他还显得有些愚钝,容易怒出大错。她虽还未真正领略,但凡事还是谨慎些好。
“那公主你呢?”
闻言,凤汐眠不免蹙眉,淡道,“无需多言。”
红岫绿鞠怕惹恼了她,只好遵命退去。
茶楼中,凤汐眠又坐了片刻,方起身离开。
走下二楼,突然被一个小手从后面抱住,继有稚嫩的声音传来,“姐姐,姐姐救命,姐姐救命。”
凤汐眠刚要扭头往后看,小团子却逆着方向挪到了她的跟前,险些要钻进她的裙底,她忙伸手拉住他的小手将他扯出来,双腿不自然地内靠,微微皱眉。
“姐姐,救我。”小孩不依不饶,模样甚是可怜。
他估计跑了有些时候了,脸颊红扑扑的,额头还渗着汗,此时正睁着可怜兮兮的眸盯着凤汐眠看。
向来不喜别人亲近的凤汐眠,此时也不好把一个孩子推开。这一迟疑,小孩直接抱着她的腿,紧紧地扑进她怀里,嘴里委屈喃喃救我之言。
凤汐眠:“……”环视四周,未见可疑人出没,便轻轻拍了拍小孩后背,“没人了,不用躲。”
“不,肯定还有人。”他紧紧地抓着凤汐眠的袖口,“姐姐,这里好多好多坏人,你带我走吧,越远越好。”
凤汐眠:“……”
看这小孩的穿着,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模样生得俊俏,很是机灵。
“今年几岁了?”凤汐眠问。
小孩伸出一只手,摊开五指,“五岁。”
“怎么知道我是姐姐?”
“因为姐姐长得好看,男子没有这样好看的。”小孩的声音特别甜。
凤汐眠一时无言以对,“为何要逃?”
“有坏人,好多好多坏人。”说完又要躲。
凤汐眠头一回被弄得这般哭笑不得,“那你父母呢?他们不管你?”
小孩嘟着嘴吧,很是委屈地说道,“我没有娘亲。”
凤汐眠哑了一下,“那你爹爹呢?”
“爹爹……”他垂下头,长长的眼睫毛上还附着泪水,一眨一眨的,几乎粘在了一起,许久才抬头,“我爹爹是天底下最大的坏人。”
“坏,坏人?”凤汐眠想了想,却找了一个不着调的理由,“难道他要把你卖了?”
“嗯……”小孩也想了想,盯着凤汐眠一阵看,而后摇头,“他不是把我卖了。他是要把自己卖了。姐姐,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待在这里了,一刻都不想。”
这话让凤汐眠不知道如何接,“那你就不怕姐姐也是坏人?”
小孩子摇头,“你不是。”
“为何?”
“我看到你给小二哥哥钱了。”
凤汐眠觉得头大。
小孩继续说,“你连小二哥哥都能这么照顾,说明你心地善良。”越说越离谱,他一番有理有据的说辞最后,竟是让凤汐眠当他的娘亲。
凤汐眠当即有种不好的预感。
“无忧。”
沉沉的声音忽然传来,在凤汐眠和孩子胸前都捶了一口子。
无忧从凤汐眠身前躲至身后,她不得不转身,面对着他。
男人缓缓走来,周围有人议论,眼前的这个人很似离王,凤汐眠也觉得,很像。
“无忧,过来。”他开口,眉头紧锁,看也未看孩子前面的女子,伸手示意孩子过来,孩子却急急躲开。
“娘亲,娘亲救我,娘亲……”小孩拽得更紧了,不知是不是太害怕,把姐姐喊成了娘亲,还一口一声娘亲,叫的是那个亲切。
皇甫释离这才抬眼扫向凤汐眠,凤汐眠也不躲避他的打量,与他对视足足十余秒,坦荡而清明。
两旁不知何时聚集了些人,双眸在他们身上来回转动。躲在身后的无忧见状,也忘了自己还在哭泣,颤巍巍地歪出半个头,却看见自己的父王正盯着他新认的娘亲走神,顿时瞪大眼睛,眼珠子一转一转的,眼泪还未擦干,就笑出了两齿白牙。
不时,北冶从外面跑来,看到无忧先是一愣,复对皇甫释离请罪道,“王爷,是属下看管不力,让小王爷私自出府。”
皇甫释离淡淡收回眸光,看向无忧,“还不过来?”
“我不。”无忧当即把头缩回去,“你要娶坏女人回家,无忧不要坏女人当娘亲。无忧已经有娘亲了,我要跟娘亲,我不要回去。”
孩子说的是无心的胡闹,凤汐眠却不得任之由之,且她此时还是男儿装扮,被喊娘亲多有不雅之礼,随即朝前作揖,行的是闫亚国之礼,“离王。”
“阁下认得本王?”皇甫释离漫不经心地问,视线又重新落至她的五官。冰岐国公主凤汐眠的画像他早已过目,且别说眼前这个人是位女子,就是她的男子装扮,也和那画像之人相差无几,如此一来,不愿和亲之事也非他一人。
凤汐眠款款一笑,目光从他的胸前往下移至侧腰,“离王的这条玉龙腰佩世间无二,在下有幸在书上见过一回,瞧着稀奇,便记下了。”
“那阁下还真是好记性。”皇甫释离略略垂眉,示意北冶,北冶似也刚刚回神,从凤汐眠后面拎起无忧,“小王爷,得罪了。”经过凤汐眠之时,北冶冷不防与之对视,急忙错开,颔首施礼。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和坏女人住在一起,我要娘亲,娘亲。”无忧手脚齐挥以示抗议,叫的那是一个撕心裂肺,连凤汐眠都有几分不忍,薄唇刚启,又见皇甫释离看过来,不由得稳住要迈出的步伐。
“孩子调皮,缺乏管教,得罪之处,还望海涵。”皇甫释离说得极其气,复又牵着无忧的手,低沉道,“你不喜欢的女人已经被赶出去了,还不满意?”
无忧瞬间停下挣扎,眨着无辜的眼睛的问,“真的?”
皇甫释离没再回答。
站在后面目睹他们父子二人渐渐远去的凤汐眠,嘴皮子动了又动,很是无语之态。
方才她左思右想和亲公主突然被赶出离王府事出何因,但万没想到,皇甫释离会因为一个孩子不惜得罪整个冰岐国。
只是,他何时有了一个五岁的孩子,她竟从未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