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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有些事越是刻意演练,越是容易话到嘴边反生尴尬,特别是在两个人特熟的情况下,仇韶挑开话头,讲了撑死不到五句,便卡壳了,不是忘词,是因为吴凌看他的眼神里充斥着心知肚明的冷静幽深。
    俨然对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然于胸,但偏偏卖面子没立即点破。
    仇韶顿时觉得自己没必要再说下去。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吴凌垂着眼帘,把帕子叠好,声音里有一种自我戏谑的味道:“放心吧,我没有眼疾,再说明天我也要走了,更不用担心。”
    仇韶一愕,“你才来,要去哪里?”
    吴凌从桌面拿起一封密函。
    “昨夜探子来了消息,不过看你没时间便没告诉你,他们找到了一位住在鬼谷西边三十里外的猎户,看到鬼谷的去向。”
    仇韶打开,里面满是一排排的蝇头小字。
    西边多峻岭,那猎户跟兄弟们喝多了,回家途中倚着棵树睡着了,半夜尿急起来小解,完事后,隐隐听见坡外有车轱辘碾过的声音。
    猎户探头一看,圆月悬空,山道里十几辆马车正有条不紊的往前驶着,山路难行,但拉车的马却训练得极好,步调整齐,远远看去,车队就像一条蜿蜒蠕动着的巨蛇,正按照自己的步调悄然爬行。
    “那条山路是捷径,过了往北是往中原的方向,继续往西就到成县,我与白堂主分头走,总会找到始作俑者。”
    吴凌摊开地图,有条不紊的分析着各种可能。
    他当然知道身旁的人正在走神,明显的心不在焉,对一个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人谈地势,本来就是件白费功夫的事。
    近在迟尺的只有彼此的呼吸,转瞬即逝,犹如浮游一生。
    对一个人太了解,的确不是一件幸事。
    毕胜唐靠在床边睡得正酣,被人猛地摇醒。
    本还睡眼惺忪着,一看床边坐着谁,毕胜唐立刻醒了个彻底。
    仇韶威严之气十分慑人:“别怕,本尊不揍你,问你几个事,你如实回答就好。”
    毕胜唐战战兢兢说行。
    “情丹解开后,他还会记得么?”
    第61章
    毕胜唐抠了抠脑门,“应该是会记得的,情丹的作用其实有点像移情,一个人如果心里对爱人的爱多得像黄河水,那移情后带来的效果就越明显,像有的人,没什么情爱,哦,举个例子,你让个和尚吃,效果肯定比前者弱……”
    他见仇韶嘴角一瞥,似有动怒的征兆,赶紧又说。
    “仇教主您想啊,本来就有心上人,那情丹不过就是一时的迷惑,心志坚定的人总会醒悟。”
    仇韶斜睨过去,对这个词意见很大:“总会?”
    毕胜唐:“不,是一定会!”
    仇韶:“情丹你卖出去过多少。”
    这戳中毕胜唐痛处,情丹全称一见钟情丹,是毕胜唐研究出的对抗唐门“长相厮守”的利器,不过销量惨淡,统共也就卖出了十来粒。
    仇韶沉凝:“那这些人里头,在一起的有多少。”
    毕胜唐怎会知道,但为了保命,瞎掰说大部分都反目成仇了。
    仇韶脸色又好了些,算得上和颜悦色的问了些其他问题,毕胜唐都一一作答,大晚上的,他困得颠三倒四,哈欠连天中不忘拍马屁,说仇教主,您对属下可真是尽心尽力啊。
    这话很中肯,仇韶颔首,心中表示赞同。
    他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全因责任在肩,不能对属下人生大事敷衍应付。
    “他为本尊受伤中毒,本尊挂心是自然的,况且,牧护法有心上人,本尊不能害他做见异思迁的陈世美,再说,两位护法以后若是分崩离析,对白教百害无一利。”
    原来如此啊。
    毕胜唐心中羞愧,听着仇教主话语里洋溢着大无畏的义不容辞,暗道比起别人,自己这门主做的可真粗心大意的。
    被揍的不悦被敬佩冲淡,毕胜唐:“如果有心上人,那就找些东西,唔……类似定情物的给护法看,心志坚定的人说不定很快就会破除迷障!”
    东西有是有,不过那把黑剑已经被仇韶埋起来了。
    他连夜挖出,擦去泥土,深感此剑的阴魂不散。
    正进到院内,碰巧两位大夫提着药箱从里头出来。
    仇韶自从修得剑气后便再没佩过剑,白教上下都晓得,谷神医瞥了下仇韶手头提着的剑,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去找人决一死战,而不是去探病。
    老头心头发毛,故意把牧护法的恢复速度说慢了几分,强调说:“护法如今心脉还很虚弱,底子再好也得多休息一段时日,咳……尊主要责罚的话,还是晚些为好。”
    仇韶不屑一顾:“本尊自有分寸。”
    白教给了不眠阁足够多的银子,老鸨心满意足带着阁里姑娘搬到对街暂住,秋意深重,多了几分凄清之意,院里生着几株半人高的桂花,满树暗香,仇韶低头嗅了嗅,捻了一小撮在手上,幽香入脾,觉得自己已冷静了不少。
    牧谨之披衣在榻上,头发披散在后,神态安然闲适,手里卷着一本书在看,见到仇韶手里那把剑后,露出惊讶的神色。
    “原来在尊主您这,我还以为丢在墓里了。”
    牧谨之伸手想去拿,但仇韶没有给的意思,他拉了张椅子,板着脸坐下,“那么说,你还记得事。”
    “自然,属下又没失忆。”牧谨之收回手,对仇韶笑笑,很客气:“听说这几日尊主为属下奔波劳累,属下感动,真不知如何回报。”
    仇韶嘴角一扯,只盯着牧谨之看,像在审视那点残毒的蛛丝马迹。
    牧谨之耐心的等他发话,除了比平时脸色虚弱三分,没有太大的差别。
    “你为本尊挡针,本尊岂有不管之理。”仇韶双手搁在剑身上,淡声道:“不过,下次遇到这种事,就没必要逞强了。”
    仇韶发现那种细微的差别在哪了。
    牧谨之的客气,就是最大的问题。
    仇韶本是对旁人情绪极不敏感的人,别人的态度对他而言不是一件值得挂心的事,不过这些日子与牧谨之日夜对着,他对牧谨之的一些习惯心里渐渐有了底。
    牧谨之口中的玩笑,只对特定的人开。
    仇韶深望向床上的人:“这把剑,你曾说过是你心上人赠与你的,你可记得。”
    本来仇韶是想找个机会把这碍眼的剑毁尸灭迹的。
    但如今情势有变,两权相害取其轻,把牧谨之拉回正途才是当务之急,比起才貌俱佳人中龙凤的好友,牧谨之那位不知面貌底细的心上人正好可以拿来过过桥,反正过了再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自己的心机日渐深沉,江湖果然是个大染缸。
    “现在物归原主,你也莫忘初心。”仇韶怅惘地想着,把剑推过去,虚与委蛇,“药性只是暂时的,不要等你清醒过来时再懊悔,你要谨记,做男人太负心是没有好下场的。”
    仇韶见牧谨之视线直勾勾停在剑上,专注之下,又有层他不懂的复杂。
    两人目光碰到一起,牧谨之没避:“那尊主觉得属下会负谁的心?”
    “你的心上人本尊如何知道。”仇韶口气糟糕,觉得这满屋的药味都令人作呕,片刻也不能再呆:“我白教容不下寡情薄意见异思迁的人,该如何,你自己看着办。”
    “尊主一向不管教中弟子私事。”牧谨之缓缓道,“几位堂主都有纳小妾,也从未见尊主管过,容不下见异思迁这句,属下着实难以理解。”
    仇韶哽了片刻,坐直了身体,心想那些人与你怎有可比之处。
    自己的苦心不被了解,仇韶只好再次强调:“吴护法的事,对本尊而言都不是私事,你不要痴心妄想,早点清醒才是正途。”
    牧谨之哦了声,眸光晦暗难辨:“尊主对吴护法向来重视,属下明白。”
    “你明白就好,若再有骚扰的动作,本尊绝不姑息,定会严惩。”
    仇韶对自己恐吓的效果颇为满意。
    以前长老教导过,做上位者要懂得软硬兼施,该硬的地方得硬,该软的时候要软,恩威并施才是正途。
    所以临走前,仇韶从袖里摸出一小截桂枝,随手扔在榻边,速度快得像揣着一块烫手山芋,傲兀道:“收着吧,本尊见屋外桂花开得好,给你去去屋里的病味儿。”
    不过一瞬,屋里就没了人影。
    牧谨之怔愣了,只见碧绿的叶上,一簇一簇的花拥在一起,彷如星碎在怀,显然是摘的人极小心的护着,才没让花叶散落。
    他低头一嗅,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第62章
    翌日清早。
    冷清好多天的花街又热闹起来,天还没亮透彻,接连不断的马蹄声嗒嗒地踏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三五成群的教徒披着晨曦的余光进进出出,将收拾好的行囊捆在马背上。
    仇韶过来送行,两人并肩从门口拾阶而下。
    “带这点人够么?”仇韶看门口还守着教徒,便说:“我在这用不了那么多人守着,你且全带过去好了。”
    仇韶这是有点没话找话,吴凌做事比他稳重细心得多,人家说带二十,就肯定有只带二十的底气与原因。
    果然,吴凌淡淡笑了下,说:“够了,宣城那边还有分堂支点,实在不行路上我再借人手,何况,你们这边还得看押相思堂的弟子,在武林盟接手前不多留点人手不行。”
    仇韶:“……好。”
    白教为弟子配置的行头一贯华丽,好友今日一身箭袖翻领的骑服,高统靴裹着笔直的小腿,暗金银纹的束腰一侧斜挂佩剑,仇韶暗自观察,见吴凌神色冷淡肃正,并不像还记着那晚事的样子。
    两人走近马队,一名教徒立刻牵着匹马过来,那马全身没有一根杂毛,神俊非常,吴凌顺了顺爱马的鬓毛,一边道:“毕门主主动请缨要帮谷大夫薛大夫治尸童,既然要用人,你就不要总是吓唬他。”
    仇韶一听来气:“是么,他倒会来事,不过谁晓得会不会弄巧成拙,又闹出幺蛾子。”
    吴凌却不那么认为:“你不能因为人家一次的小失误,就杜绝掉其他可能,何况,如果你不相信他有能力,何必连夜去把他找来?”
    仇韶皱了皱眉:“……你倒大度。”
    吴凌似真不在意:“被狗咬了,莫非还要记一辈子不成?”
    是这个理,不过这个比喻仇韶怎么听怎么不痛快,忍不住多护了句:“牧谨之怎能算狗,他这人多少还是有些优点的。”
    马痛得嘶鸣了声,吴凌松开手,安抚着马,表情冷淡:“哦?比如说?”
    狗有很多好处,首当其冲的就是忠诚。
    话到口边,仇韶一下哑住了,因为这时他才发现吴凌那只握着马鞭的左手,从手背到手腕一侧几乎全是一片青肿。
    那是昨天他阻止吴凌时掌风不小心刮到的。
    仇韶握住吴凌手腕,深呼了一口气——
    吴凌皮肤偏白,加上在水里泡久了,皮肤薄得透白,于是那片青肿就格外的刺眼,仇韶沉默片刻,很轻地说:“阿凌,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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