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先生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老a,这玩笑可不能乱开。前几天我才参加了啊b的葬礼——他那叫睿什么的厂子经营不善,人一时想不开,从厂房顶上跳下来,当场就去了。”
自以为熟悉的人以及世界,在转眼间露出了另一种面孔,这种强烈的荒诞感叫人为之毛骨悚然。
用更简单的方式来描述,我的世界观遭到了动摇。
在尼斯缇娜说了将某种“东西”还给我之后,我的左眼发生了难以形容的奇妙变化,微观的、宏观的、过去的……一切不可能被观测的物体都变得能够被左眼所目视,只要是心中有所明确目的,左眼就能将想要看到的事像都呈现出来——虽然没有尝试过全部的功能,但如果根据我记忆中的设定,左眼理所应当的能够被称为……全知之眼。
暗之子、黄昏之子尼斯缇娜,介于有间与无间之中,不在过去,不在现在,不在未来。其体型难以言述,其本质为世界尽头的深渊,是记录一切事像的“书本”,是吞噬万物的毒蛇。
它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世界的边沿,一切成为过去的事物都是它的食物。世界每往尽头推进一节,它就变得强大无数倍。而被它所吞噬的事物,都永恒的凝固在它的体内,为它所用,被它所知晓。
所以,它理所应当的持有这么一双由神所赋予的眼睛——另一种意义上的全知之眼,正名为终景之眼。
不是因为有人告诉它答案,所以它才知道答案,而是因为它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噬,将所有的一切都记录在体内,所以它理所当然地拥有着全知的双眼。
尼斯缇娜所“还给”我的,应该就是当她吞噬完整个世界后理论上能够达到“全知”这一高度,但本质上是从世界尽头回溯一切记录的眼睛。
所以在我的设想中,那双眼睛所能够看到的东西,都是已经被尼斯缇娜吞噬完的事物。换句话来说,没被吞噬,就不会被她的眼睛所看见。但是又不排除另一种可能性,即看到的瞬间就代表事物已被吞噬——究竟是吞噬了以后才能看到,还是看到的本身就是吞噬,两种概念暧昧不清,本质上也没有冲突,难以分辨。
但能肯定的是,既然在她“还”给我的眼睛中既然能够看到现实中呈现的过去影像,这也就意味着她在侵蚀着这一个我所真实生存的现实世界,将现实的世界变成食物吃掉——现实与虚幻的界限遭到打破,绝望会降临世界。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被尼斯缇娜所吞噬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概念,首先被吞噬的事物会被生者所遗忘,其留存在世间的痕迹都会消逝。
我不由自主地看向放在桌面上的茶杯,伸手去抚摸它,心中被越发浓重的寒意所笼罩;如果尼斯缇娜吞噬了“杯子”这一概念,那么“杯子”这种形态的东西就会被从世界上抹去,人类制造的所有杯子都会消失,自己也会忘记与杯子有关的一切,就像“杯子”这种东西从来没有诞生在世界上一样——不可逆转的消失,这是尼斯缇娜吞噬的本质。
当尼斯缇娜吞噬掉世界上大部分的东西时,生命就会失去所有;世界失去光,生命理所当然的在昏暗的世界中挣扎求存,依靠微弱的火种来延续生命。花草树木被吞噬,世界光秃秃一片。海水干涸无踪,一切都是粗糙的石头,风沙席卷世界。最后,生命遗失了一切,呆若木偶,只能在没有空间的死寂中茫然地伸手,重复着还未被吞噬的抓取动作。
终于,一切归于死寂。
这样的结局是我绝不可能坐视不理的,与这种结局相比,静的事情也无关紧要,虽然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静会表现出一种早就认识尼斯缇娜的姿态,但是这件事暂时不重要。
我将目光投向依旧笑盈盈地坐在对面的尼斯缇娜身上;此前在静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以后,她就将“还”给我的眼睛收回了。静并没有跟我解释她究竟和尼斯缇娜说了些什么,只是用一种温柔如水的目光看着我,那对翠绿的眼眸中蕴酿着涟漪,就像要流淌出水波一般。
“折,不管怎么样,我是唯独不会伤害你的。”
静侧过身,伸出右手抚上我的侧脸,柔嫩的掌心在脸颊上轻柔地摩挲着,仿佛要借此将勇气与信心传达给我“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啊。”
我默然不语,却敏感的察觉到当她在“唯一”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使得声腔变得有些不协调,甚至显得有些嘶哑。
“好了,快点吃早餐吧,不然就又要凉了。”
她的情绪并没有肆意流露,很快又恢复成平平无奇的样子,自顾自地吃完了早餐。我也按捺下心中的种种惊惧,味同嚼蜡的草草应付完早餐,等到静收拾好碗碟离开房间后重新捋顺思路,才发现尼斯缇娜刚才所作所为的恐怖之处。
必须在灾难扼杀在源头才行!
在与尼斯缇娜那饱含笑意的眼眸对视过程中,我明确了心意,于是心情变得冷肃起来,犹如身处寒冬冰雪纷飞的肃杀光景之中“刚才那个,是……终景之眼吧。”
我下意识地抚摸左眼,眼球在指尖转动了好几下,似乎还残留着难以抹去的生命律动。在刚才的时候,这只眼睛毫无疑问是活的,是与我共生的另一生命体,而现在却失去了那种灵性,重新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应该是那个吧?”
她用开玩笑般含糊的语气做出回答“大概吧,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毕竟不给个明确的定义的话,我也不知道究竟到底是不是您所认定的那种东西。”
“我记得,你的天性是毁灭万物。”
我没有去理会她的闪烁其词,依旧紧紧的注视着她,从嘴皮里吐出残忍的话语“既然是这样,那么哪怕是将你毁掉,你应该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吧。”
与此同时,在我主动沟通以太识的创造下,幻想一侧的世界中浮现出影影绰绰的利器,有仿若寒冰铸成的长矛,在长矛的中央封存着一缕苍白的银线,又如液体般摇曳律动着;有形如钥匙般的长剑,其外表具有无数的切面,每一面都交叠着不同的光景;还有着殷红如血的花朵,从花苞中吐露出点点淡黄色的花蕊,缓缓盛开的花苞中孕育着能够让一切事物为之撕裂的力量。
用普通的方式是无法杀死这种怪物的,我有着这样的感觉,所以将与尼斯缇娜同属幻想的极致利器投映到幻想之中,其中只要有一种能够发挥出设想中的能力,那么即使是尼斯缇娜这种堪称毁灭神的怪物,也能从根本上摧毁殆尽。
“当然……不可能毫无怨言啊!”
尼斯缇娜优雅地……一拍桌子,将一直捏在手里把玩的茶杯往地上一丢,碎成一地碎片。同时,她白皙地脸上流露出犹如看精神病病人一样的表情,朝我反瞪了过来“怎么可能毫无怨言,又不是这个烂茶杯,想丢就丢,一丢就碎。您说让我去死我就去死,还要我心甘情愿去死,那我岂不是跟这个茶杯一样?”
手头上的动作一时间停止下来,我哑然地看着她,颇有种精神错乱的感觉。
“但是您如果真打算彻底将我杀死,我也不会反抗。”
就在我以为她会奋起反抗,化身非人的怪物形态时,她却又恢复那种娴静优雅地姿态,但却还是用挑衅似的目光看着我“不过这样真的好么?如果我死了,那个女人……白石静,可是也会一起死掉的哦。”
她的话就像走在大街上突然泼过来的冷水,让我激灵地挺直了背,甚至惊讶地吐露出声“你说什么?!”
“您刚才不是问过我这么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出现的’吗?”
尼斯缇娜流露出似笑非笑地神情“答案是和白石静一起诞生的,我们的生命紧紧相连,如果我死了,她也活不了。同样的,她死了,我也会死掉吧。来吧,您如果想要挽救这个世界,那么只需要牺牲掉白石静,就能将我这个灾难的源头扼杀。”
“你……和静生命相连?”
我的思维遭到冲击,弄不清真假,世界观遭到更进一步的打击——一个虚幻的幻想生命扬言说自己与真实的人类生死相依,这简直是个拙劣的玩笑。
但是,一想到先前那贯穿时空、洞穿微观的视觉体验,我又不敢立刻判定这只是她狡诈的欺骗手段,更何况静也的确表现出与她十分熟悉的样子。
是谎言还是真实呢?
我凝视着她的脸庞,试图从她那重新挂起无懈可击地微笑的脸庞上找出答案,却最终只是徒劳——在她那无愧于设想中超级反派的表现里,看不到任何一点人类应有的破绽,或者说她本来就不是人类,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一种伪装罢了。
“杀一人如救世界。现在,这里,这一刻,或许就是您唯一抹除我的机会了。错过这一次,说不定以后您会永远抱有无可挽回的遗憾哦。”
她微笑地扬言,看不出任何对濒临毁灭的恐惧,刚才的表现也只不过是一种恶趣味的言语反击。甚至,她的言语中隐含挑唆与刺激的意味,好像在激我立刻对她下手。
但是,这也说不定是她的计谋,通过逆反心态使我陷入思维陷阱,借此让自己逃脱厄运。
大脑剧烈的转动着,我判断出自身的不利,于是低下头来整理思路,目光不经意地落到了眼前的矮桌上;在矮桌的桌面边沿上,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假名。
“静(shizukaしずか)不对(chigauちがう)”
我伸手抚摸这几个歪歪扭扭的假名,仿佛能感觉到那个素未谋面的哥哥内心中的犹豫与彷徨,他一方面察觉到静的异常,却又无法判断出到底是自己所发现的到底是不是真实,最终稚嫩的心灵完全崩溃。
那么,我又能否判定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就是如自己想象一样的现实呢?
如果现实真如想象般的被尼斯缇娜所吞噬,那能够呈现在终景之眼眼中的矮桌毫无疑问是已遭至吞噬的事物,但是现在矮桌却明明还在我的眼前。这是否在像我宣告所谓的终景之眼也只不过是一场身临其境的幻象,是有心人所营造出的半真半假的骗局呢?
说到底,信力只是营造幻象的力量,其本身根本没有能够实质性干涉现实物质的理由与证据。尼斯缇娜会毁灭世界也只不过是我无聊臆想般的“设定集内容”,但是现下我却将其杞人忧天的认作即将发生的真理,这是否欠缺妥当呢?
但是要说完全没有来,那泰德能够观测现实、理人的诡异复活与消失、静与尼斯缇娜的熟络,又该怎么样合理解释?而且要说这个世界没有超越常理的可能性,那我自身之所以穿梭时空与岁月存在于此,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可理喻的超常。
想不明白,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茫然的梦境之中,世界观摇摇欲坠,理智与感性激烈的碰撞,几乎叫大脑都要涨裂开来。
繁多的思绪因无法解答而堆积在心中,形成沉甸甸的质感。我细数着心跳,阖上双眼,深吸了口气,将大脑放空,决定将一切都交给直觉。
(选项1抹除尼斯缇娜。)
(选项2相信静。)
“不是很多,而是全部——折的所有秘密,我都知道。”
脑海中依稀浮现出静曾经说过的话,于是我睁开眼睛,做出了决定——如果这些都是静有所预料到的,如果我的所作所为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那么就选择相信她这一选择,即使不会是最好的答案,但想必也不可能是最糟糕的答案。
因为……
“折,不管怎么样,我是唯独不会伤害你的。”
“我也是不可能伤害你的啊,哪怕在天平的另一端放上的是整个世界,也绝不可能。”
“真是失败,居然会认真考虑你这种幻象所说的话。说到底,我只是人类,不是艾因,你毁不毁灭世界,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如果真像你所说的一样,神明笃定了一切命运,那我也必然无法摆脱,挣扎也毫无意义——从现在开始,我决定无视你。”
我吐出了闷在胸中的一口浊气,斜着眼瞥了对面的尼斯缇娜一眼,发觉她垮下了脸来,不满的“呿”了一声“真是没意思的结果,还以为能就这样结束了呢。”
“如果是由你亲手终结她的梦想,那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恐怕会孕育出……”
正如我所说的那样,我不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站起身来披上适合外出的衣服,为自己浪费的一小段时间嗟叹,感觉自己就像自己吓自己一样的做了个噩梦,差点把自己都给吓得精神分裂了。
做好了外出的准备,我走出房间,脚步轻盈地来到楼梯口旁边的房间门外,这在以前是白石川的房间,后来被用作储藏室,在纱来到家里暂住时被好好清理了出来,现在是纱的卧室。
我轻轻敲了敲门,房间里很快传出慌乱地脚步声,啪塔啪塔地乱响一气,最后终于来到了门口,安静下来。随后,门被从里面拉开,一张赤黑狰狞的面孔从门缝里露了出来,额头上有着暗红的犄角,面无表情的瞪着我。
“我是魍魉,是不好的东西。”
她憋着声音,极力做出冷冷的感觉,但是那带有稍许哭腔的声音却暴露出她的心情“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会跟着你!”
我没有被吓到,因为这种姿态不但不可怕,反而显得可爱,让内心不由得变得柔软起来。此时此刻,我心中最后的那个问题也找到了答案,于是在脸上挂起微笑,“啊”的应了一声,轻柔地将她拥入怀中,抚摸如绸缎般艳丽的红发“那就永远跟着我吧。”
那娇小的身躯在怀里微微颤抖,“恩”了一声,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