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丈夫虽然不像他的弟弟那样精明,但老实顾家,看她的眼神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她爱他,嫁了他,然而突然有一天,她发现她的丈夫变了。
脸没有变,身体没有变,唯有看她的眼神,已然不同。
丈夫的变化让她感觉到心慌,甚至是害怕,所以她选择了分居,而没有选择当面质问。
总有一种感觉,一旦细问,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无由来的心惊。
如今有人跟她一样的想法,忽然心里藏了多年的事就变得轻了,像是有人跟她一起分担着这个秘密的重量。她不由笑笑,有些释怀,说:“既然说到这个地步,那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邱辞,是关于你爸爸的。”
爸爸这个词对邱辞来说很陌生,她说的时候他还有些无法接受。
“您说。”
“当年你爸爸遭遇抢匪的时候,黎远还在跟阿洛他们在哪儿冒险,一时半会回不来。那时候又是盛夏,于是黎康城就将你爸爸的尸体直接送去火化了。你爸爸的尸体,除了警察,就只有我见过。”沈欣想起当年,微微合眼,说,“你爸爸身上有几处致命伤,跟抢匪的供词也是一样的,法医也检查过了,没有异常。但是我始终觉得有一点很奇怪。”
邱辞问:“什么?”
“你爸爸这个人,大概是年轻的时候被你爷爷监丨禁过两年,所以不喜欢身边有人跟着,常常一个人出门,但是路线非常不规律,也很隐蔽。那天他要出门,走的是一条之前他没有走过的路,而知道他走那条路的人,只有我和黎康城。”
沈欣继续说道:“而那个抢匪的供词,却说他早早就在那里等着你爸爸。很显然,他说谎了。”
邱辞怔了怔,说:“实际上是有人将他的行踪泄露出去,甚至有可能就是那个人安排的抢匪?”
“对。”沈欣直接说,“我一直怀疑是黎康城。那时我就觉得他不对劲,直到你爸爸过世,黎康城要抢走你爸爸的遗产,我才意识到这两者应该有关系。然而我没有证据,我也不愿插手黎家的事,这可能会连累我也被卷入命案里。”
“所以你选择了离开。”南星帮她说了这句话,她理解,也明白,但并不喜欢这种做法。沈欣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女人,聪明又有些狠心,所以才会对所有疑点不闻不问。
“对。”沈欣并没有什么后悔的意思,淡然说,“我知道这么做不对,但我不觉得内疚。”
邱辞和南星都没有指责她,事情过去那么久,也没有要责问的了,况且一切都是虚无的,没有证据,就算当年沈欣站出来怀疑了什么,以葛洪狡猾的性格,也不会让她轻易扳倒,沈欣甚至可能赔上性命。
南星发现邱辞的两条鱼又自己游了出来,在花园里来回晃了两圈,一会又从一侧的窗户钻进人家的屋里去。她的目光随着鱼而去,沈欣见她往那边窗户看,说:“这处房产,是我和我丈夫买的,后来他变了,不爱住在这里,就去别的地方买了地,我也很少过来,都是佣人在打理。”
邱辞也留意到鱼游走了,它们越来越顽皮,以前懒得不行,得他召唤才肯出来。现在总是自己跑出来到处晃,还晃进别人家里。
沈欣见他们两个似乎都很在意那个窗子,略一想,说:“那间是黎康城之前住的房间,当年他不知道从哪里搬了很多古玩过来,不允许别人碰。说来也怪,那些古玩看着脆,有个佣人不小心碰落了只花瓶,但花瓶摔在地上,却没有碎。再后来黎康城就将门锁了,不许别人进去。”
葛洪带的古玩?南星似想起了什么,说:“我能不能看看?”
别说佣人,现在就连沈欣都不愿去那个房间,但她还是点点头,带他们过去。
她有一个念头,邱辞和南星绝对不像是看起来那么简单,但或许可以帮她找回她的丈夫。
沈欣不想进去,直接将钥匙给了他们,说:“你们进去吧,就算是东西打碎了也没关系,反正,他也不回来。”
她有些讥讽地一笑,是对黎康城的不屑。
邱辞用钥匙插门锁,钥匙尖刚碰到门锁,手指就被震得一麻,像是有电流。他用手指握住门把手,整个手臂都被震得麻木。
他收回手,说:“门锁被人下了咒,如果强行破开,施咒的人会立刻知道。”
“别开。”南星说,“会打草惊蛇,不能让葛洪知道我们来了这,否则沈欣有危险,他也会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他夺舍的人,一旦走了,茫茫人海里我们很难再找到他。”
邱辞低眉想了想,忽然笑了笑:“南星,刚才鱼是不是游进去了?”
南星恍然。
黑鱼的眼睛,可以通往阳间。这间屋子也属于阳间地段,它们可以进去,那他们也可以,完全不用去破坏这个阵法。
一如他们所料,黑鱼的眼睛可以通往房间。
邱辞握着南星的手从鱼眼里跳了下来,刚落地,就觉察到一股奇异的气息。
房间很大,三面都是展示柜,柜子里放满了各色古物,每一件古物,都萦绕着他一直以来都在搜集的“粒子”。
过往他看过无数收藏家的藏品,那些古物上面,或多或少会有“粒子”,可以助他搜集,但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么多。
“邱辞。”南星抬头愣神看着这放置得满满的古物,说,“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南家的。”
邱辞愣住:“南家的?”
“对,祖父对古物情有独钟,所以家里收藏了很多。我以为它们也在火海里烧没了,没想到葛洪偷走了它们,还将它们带到了现世。”
南星看见这些熟悉的古物,既爱,又恨,葛洪大概是将它们当做摧毁南家的胜利品了,所以几百年来,都将它们带在身边。
是不是每次看见这些东西,葛洪都会很愉悦?
能从它们的身上,找到血腥的愉悦感?
南星光是想到葛洪看着这些古物的表情,就想作呕。
“南星……”邱辞手中的紫红玉佩,正慢慢收集着这飘散满屋的“粒子”,每一缕粒子钻入玉佩上,颜色就深一些,渐染成红色,粉红、艳红,红如胭脂,渐有光泽。
南星微微惊讶,问:“这是什么?”
“我跟你说过,厉婆婆让我找一个人,收集完附着在古物上的粒子,玉佩将会被染成红色,一旦完成,它会带我找到我要找的人。我想,今天可以做到了。”
因为他从来没有在哪一件古物上,看见过这么多的粒子。
仿佛这块玉佩,天生就是为了这些古物而存在。
可为什么粒子都在南家的古物上?
玉佩还未完成染红,但邱辞的心中,似乎隐约有了答案。
红玉成形,突然炸开万丈红光,房屋震动,大地抖动,两条鱼如在水中,飞快地在屋里游动。红光之中,赫然出现一个身着罗裙,手持长剑的长发姑娘。
姑娘面如满月,目如明珠,眉间隐隐有股清冽英气。
这个人邱辞见过,甚至再熟悉不过。
“南星。”邱辞偏身看着还在盯着那影像的南星,说,“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南星愣神,她就是邱辞要找的人?那厉婆婆是谁?
她的印象里,从未有过这么一个婆婆,为什么找她?
邱辞从见到南家古玩身上的粒子开始,就已经有些察觉,南星是他要找的人,他之前从未想过。他握住南星的手,将红玉叩在她的掌心,说:“厉婆婆说,找到你之后,就将红玉交给你,这里面有她的记忆。”
红玉在两人的掌心中微微颤动,瞬间裂开一道红光大门,那是厉婆婆的过去。
南星偏头看着那扇大门,提步和邱辞一起走了进去。
让她意外的是,这是八百年前。
——她又回到了当年的南家。
第88章 最终卷(十五)
西北的旱情越发严重, 南子安受朝廷邀约, 去作法求雨。雨水磅礴, 浇灌了干涸已久的大地,作物又恢复了生机。他想着要去下一个地方,急着赶路,一路走都没有休息, 等行了三天的路,终于乏了, 才就地进了一间破庙, 打算住一晚。
刚进庙里, 就有无数灵怪蹿出, 被他的一身正气惊得不敢靠近。
他盘腿坐下, 生起篝火, 将携带的饼用棍子夹着,放火上微微熏烤。
被火炙烤的饼微微散发出米香, 在庙里飘散。
火光映照处, 忽然慢慢浮现一个巨大的影子。那影子歪歪扭扭,更像是一张剪纸, 有眼睛有鼻子, 还有四肢,在墙上扭着身, 似鬼魅。
他抬眼看去,微微一笑,说:“你的剪纸手艺差了些, 不够可怕。”
影子随风微动,四肢上明显是套在棍子上,棍子已经不动了,但纸还在随着风动。
“你为什么不怕?”
声音不过七八岁,稚嫩又大胆。
“之前过路的人都会怕,鬼哭狼嚎地跑了,可你为什么不怕?”
南子安没答,稍稍偏身说:“想吃饼吗,过来吃吧。”
影子迅速撤下,几根棍子咣当落地,一会就跑出个赤脚的小姑娘来。她衣衫褴褛,但一张脸洗得干净,头发也用青藤缠着,虽然衣服脏,但看得出是个爱干净的小姑娘。
南子安碰了碰饼感知它的温度,并不烫手,这才递给她。
小姑娘接了饼,并没有立刻吃,小步跑到柱子暗影处,掰了饼似乎在给谁吃。
南子安起身走过去,发现地上躺了一条狗。看得出那狗已经很老了,老得连吃饼都费劲,气也喘得粗细不一。
巴掌大的饼完全不能让一人一狗吃饱,南子安以为她至少会留一半给自己,但并没有。小姑娘费力地把饼都给了狗吃,又给它喂了水,这才摸摸它的脑袋,说:“吃累了吧,睡吧。”
等狗疲倦地闭上眼,她才站起身,朝南子安弯了弯腰,说:“谢谢。”
南子安好奇问:“你不饿?”
“饿啊,但阿福更饿,它老了,走不动,我能吓人,还能讨饭,摘果子。”
南子安见她一举一动和谈吐都不像是一开始就没家的姑娘,又问:“你的家在哪,我可以送你回去。”
小姑娘一撇嘴:“我爹娘遭了劫匪后,婶婶就把我赶了出来,我没家了。只有阿福愿意跟着我,所以我要照顾好它才行。”
她跑到破庙的水井那,想打水上来。但太饿了,手没力气,就要松开那系桶的绳子,就被人抓住了。南子安将水桶提上来,看着这性格倔强的小姑娘,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可以照顾你。”
“带上阿福吗?”
南子安一笑:“带。”
“那可以啊。”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你不是坏人。”小姑娘抬头看着这比她高了半个身的人,说,“因为你愿意带着阿福走。”
南子安摸摸她的头,懂事聪慧,也是个难得的好苗子,适合南家。
“你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告诉你了,万一以后碰见我的混蛋婶婶怎么办?”
南子安一笑,忽有清风掠过,院子里有无名花香飘来,似有暗香盈袖。
他心有触动,低头说:“你就叫拂袖吧。”
拂袖来了新家,发现这个衣着朴实简单的先生比她想象中有钱,但他竟然还乐意抱着阿福。从马车下来,他还叫了家里的大夫来给阿福看病。
她惊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