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都会武,哪个能教我锻体?”温凉发问。
朱宝和绿意一脸茫然,他们还从来不曾见过对奴才不耻下问的主子,这一时之间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而且格格什么时候发现他们……算了,这个问题也是白问。
绿意最先反应过来,小声说道,“奴婢与朱宝都会些手脚,不过格格同朱宝学习会更好,奴婢的有些阴私手段不适合您。”
半个时辰后,温凉一身骑装,一脸淡定地和朱宝开始打拳。换骑装是因为这般更容易动作,两人一前一后踩着弓步,上半身缓慢地移动着学习,等到温凉记住动作后,这才开始加快速度,不过三遍后,温凉已是满头大汗。
这身体还是瘦弱了些,温凉虽有些不满,却不会因噎废食。好生擦洗过后,便决定每日清晨都要打拳锻炼,若是轻易便因为伤寒发烧而倒下,身体如此虚弱,怕是连出府都是难事。
而且困难的点在于,温凉还要顶着假发。
毕竟男女装不同,温凉还是必须要留着发辫的,然而素日里女装时,他也有另外的法子遮掩,不过是麻烦些。
只是这麻烦在锻练手脚的时候,就真的是个麻烦了。
忒热。
温凉的事情看似很多,实际每月也便是月底时才麻烦些需要看账,其他时候都是闲散得多,在反复确认了这个月的账本没有问题后,他便闲了下来。
现在只是五月末,听说七月的时候康熙又要出塞,届时若是贝勒爷被点名随从,那这些幕僚里或许会有一两个跟随一同过去。温凉虽没有想或者不想的想法,但若真的被点中,还是先锻炼为妙。
这一练,温凉的身体倒是真的好些了,连平时坐久了起来会眩晕的老毛病也消失,也算是件好事。这最开始只是做惯例的事情到了后来,倒是让温凉开始真的认真起来,比最开始的时候都用心许多。
而时间一眨眼便真的到了七月,月初康熙便点了连同胤禛在内的等七人随行,很快便出发。胤禛并未带温凉前往,而是带了沈竹和戴铎过去。
起初朱宝和绿意还生怕格格不高兴,后来发现温凉情绪一如既往,按部就班的模样没有收到影响,心里的大石头这才放下。后来两人又互相嗤笑对方,以温凉的性子,哪会因为这般便动怒呢?他们甚至不曾看过格格笑的模样,发怒便更不必说了。
他们私底下虽觉得温凉冷清了些,但对他们来说是个好主子,
九月里,诚郡王胤祉在敏妃百日丧内剃头,康熙大怒剥夺他郡王身份降为贝勒。后其余诸位成年皇子的府邸都彻底修缮完成,除开未成年的皇子外,所有皇子都搬出宫来,禛贝勒府外也多了几个邻居。
此时兄弟几个关系都还算不错,乔迁之喜也算是好事,彼此间相互招呼着,胤禛连轴转喝了好几场酒,脸色也松快了些。
眨眼间,这年就过去了,新年伊始,禛贝勒府又有了好事,李氏怀孕了。
温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躲在侧间温着小酒,桌面上还放着好几碟小菜,惬意的模样令人羡慕。朱宝守在门边只觉得内心凄凉,惨,要是绿意回来了怕是得打死他。
大半年下来,绿意和朱宝也不复之前战战兢兢的模样,都自在了不少。尤其是绿意,在相处中大概知道了温凉的底线后,便彻底放开来做事,要是温凉真的当她的面做些损伤身体的事情,绿意是真的能干出来夺酒的事情。
温凉在不触及底线的事情上挺随缘的,如此一来竟是半年都不曾沾酒了。今日想起来突然有些难耐,在绿意出去做事后,他就亲自动手把埋了许久的甜酒给挖出来,而朱宝则是去厨房要了点小菜。
屋角的炭盆正暖着,朱宝也是不大懂为什么里屋通着地龙而格格偏生不愿意去,反倒是缩在这角落里吃喝得开心,不过这炭盆距离他也近,温暖了大半的身子。
“朱宝,接着。”
猝不及防,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砸在了朱宝头上,他哀哀叫唤,一摸这厚实冰冷的感觉登时吓了一跳,“格格,这、这也太多了。”
温凉夹了颗花生米,偏偏是颗臭豆,他眉心扭起小小的痕迹,用帕子接了丢开,“绿意的我已经给了,你若是不要,便给她去。”
朱宝讪笑,原来不是单他一个,那还好还好。人心眼多就爱联想,刚差点以为是格格要他去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来,还在那瞬间就想好了如何婉拒或者实施的全过程。啧,绿意怎么就不告诉告诉他呢?
温凉望着窗外高悬的明月漂亮皎洁,圆润的模样可怜可爱,正好是十五的时候,天清月明,多少人正眺望着这轮明月?他难得有种涩涩之感,不知温和可好?
此时遥望着明月的人不止温凉,还有铜雀。她手里紧紧握着的是个肥肥荷包,粗大针脚完全看不出章法来,连边上都漏了个小洞,看起来更像是初学者的作品。
她想起刚走的绿意的话语来。
“你自艾自怜也罢,怨恨格格也罢,这是格格一直戴着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混人做的,如此上不得台面却让格格整天带着,真是让人着恼。你伺候过格格,这话我就同你说说,格格那头我也不敢说什么。”
绿意这话是什么意思,铜雀也不想去理会她,握着肥荷包笑起来,却更像是哭了。
“格格。”绿意回来的时候,小小雪花又悠悠散落下来,飘落在她肩头沾湿了她的衣裳,她在站在院子里看着里屋的灯火抿唇,温凉对她讨要荷包的举动没有什么表示,只定定看了她几眼便把腰间的荷包给了她。
绿意不知道格格到底看出了多少,但至此她仁至义尽了,若不是她听说铜雀的情况不太好,绿意也不会冒着危险去看她。
“……格格,您喝酒了?”弥漫在小院的甜香味道带着点点辛辣,绿意遍寻着里屋没找到人,顺着味道去了侧屋,打开门就看到了朱宝木着脸站在门口,讪讪地看着绿意。
“喝了,暖了。”温凉淡定地冲着绿意举了举酒杯,“明日我写张纸条,你们去把相关的材料都给我买来。”
甜酒很好喝,温凉打算撸起袖子再酿造酿造,记忆中他酿过,再酿造应该也不是难事……吧。
第十九章
且说距离之前温凉交上去文稿已经过了大半年,其中某些可以着手准备的东西胤禛已经派人暗地里开始谋划起来。
胤禛做事谨慎,不会因为温凉的一人一语便尽数相信,他遣人在沿海那边带来温凉曾提过的玉米土豆等物,分批交到他庄子上让农户去种植,并派了冯国相负责此事。
早在康熙三十八年下半年,冯国相便一直远离贝勒府常驻庄子上。胤禛挑中他便是认为他沉稳些,在看着这些事情上会周到些。实则开始那俩月冯国相一直在心中骂娘,然无力回天,只能老实地压着性子在庄上守着。
玉米是最早成功的,十月份末尾就种了出来,产量虽不似成熟土地上所种植的小麦玉米一般高,却已经奋起直追。而过后在年初的时候收获的土豆番薯却是实实在在令人震撼了。
温凉奉上的记叙中写道,关于土豆番薯等物可尝试着在盐碱地或荒凉地种植。胤禛虽半信半疑,却也留着一半的种在了特地挑选出来的盐碱地上。要在皇子皇孙的庄子里找到这样的地盘着实有点难,好在最后他们是真的在胤禛一处有着温泉的庄子上找到了,并据此开始尝试种植。
最后种出来的亩产却是连亲自种植的农户都不敢相信,约莫算下来,亩产近千斤!
清朝一石折合斤数是一百四十多斤,如此算来,便是整七石!而此时水稻亩产最多两三石,小麦也是两石多,如此高的产量,怎能令他们不惊讶?!
有农户捧着刚刚挖出来的土豆喜极而泣,跪倒在松软的泥土上痛哭流涕,恨不得这玩意早出现几年,救救他那因饥荒饿死的妻儿。这隐约的哭声令人凄凉,却也含着喜悦,即便站在边上的冯国相看不得农户邋遢粗糙的模样,却也深有所感。
冯国相是全程看着这玩意出现的,在得知这个亩产量后,先是让农户尝试过可以食用后,欣喜若狂地把这个消息送到了禛贝勒府上,胤禛接到消息后迅速封锁了庄子,亲自赶往前去查看。
望着眼前出现的这亩作为实验的土地,胤禛在震撼后也同样喜悦。此物可作为主食,也能饱饥,若是在那些从前荒废无法种植的土地上种上这些作物,岂不是大大的好事!
胤禛喜悦地回了贝勒府,在外书房来回踱步,难得喜形于色的模样让伺候的人纷纷好奇,苏培盛呵斥了他们几句,捧着茶水递到四贝勒面前去。胤禛喝了两口后像是想起了些什么,“苏培盛,去,去把温凉给爷请来。”
苏培盛早有所感,当下便亲自前去,把温凉从小院里请来。
温凉早从苏培盛的话语中得知试种成功,眼里含着几不可察的暖意,“贝勒爷,此事既成,若能成功,便是大事一件。只是您是打算亲自告诉万岁爷,还是借由他人之口告知皇上?”他的问话昭然若揭,带着淡淡的追问。
胤禛神色微变,为温凉如此犀利的话语。
这些作物虽然已从西洋传来,却至今不曾广泛推广,实则百姓排斥心理甚重。若是他亲去,不管好坏都由他一人承担,是成是否还未可知。若是借由他人口去告诉皇阿玛,便是分担了风险,也等同于把成果拱手相让。
这个最佳的人选自然便是胤礽了。
可胤禛愿意吗?
他不愿意,或者说,他原本曾经是愿意的。
从胤禛得温凉献策后,他曾在太子身边旁敲侧击过,然而胤礽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认为前些时候下拨的赈灾粮款过多,农田自有修复的渠道,该把注意力放在水利疏通上。
这两者都是重中之重……如果不是胤禛想起这次押送粮车的人是大哥的人脉,而目前的户部尚书是站在太子这方。
胤禛回想起那刻太子说话的冷漠神情,依旧略感心寒。
温凉不紧不慢地开口,带着如流水滑过的凉意,“某闻国之兴者,视民如伤;其亡也,以民为土芥。贝勒爷以为否?”
胤禛锐利地看着温凉,一扫方才的惬意,气氛变得有些冷凝,厚重威压令人难以直视,他慢慢地念出原句,“闻国之兴也,视民如伤,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为土芥,是其祸也。温凉,你好大的胆子!”
“贝勒爷!”此时两人都是站立姿态,温凉不过矮胤禛半个头,他挺直站立的模样却夹带着莫名气势,毫不退缩,“在您面前,温凉不曾有过虚言,也不需什么胆子。若温凉有何话要说,便是为您着想。您可以不听,某不可不言!”
“好一个不可不言!”胤禛气势急剧攀升,更加可怖,然他脸色愈发冷峻,淡漠声线令人发颤,“若是爷不听,倒成了忠言逆耳之辈?!”他一挥袖子,苏培盛的脚肚子便一哆嗦。早知方才他便该一同出去,若是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岂不是要命!
温凉往后退一步,深深鞠躬,宽大的衣袖触及地毯,裙摆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轻起波澜,“贝勒爷,某并非强迫行事,只是提出建议。听不听在您,您并非没有其他选择。爷如此动怒,怕是因温凉所言有感,此乃常事。若您不愿如此,当可更换他法,温凉定当从命。”
长久的停顿后,只听胤禛淡漠的声响,“直言不改,你便不怕爷真的要了你的命?”
“士为知己者死,温凉无憾矣。”
虽是初春,外头还是零散地落着小雪,月光下薄薄的一层雪白泛着微光。树叶的飒飒作响与落雪无声飘飘地融合在一处,化作这春夜的景色。
夜越发深沉了,早已掩盖所有痕迹的雪地上突兀地出现一行脚印,在精致的画廊上突兀消失,片刻后又巧妙地出现在尽头,蔓延到了小院门口。
朱宝抱手守着门,脑袋一点一点地沉浸在睡梦中,忽冷忽热的感觉令他着实不怎么舒服。虽白日里他是守门的,可这毕竟是贝勒府内,守夜便大可不必了,若不是为了等温凉回来,此时朱宝也是回屋休息去了。
绿意小跑着穿过院中的鹅卵石小径,在看到半睡半醒的朱宝时狠狠拍了一记,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睡睡睡,就知道睡!格格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再晚点得出去找找,这天怎的就突然下起雪来,早知便该给格格准备件大衣,如今却不知冻着了没。”
朱宝扶正了帽檐,挠挠嘴角正想说话,便听到敲门的动静。他忙不迭地打开门栓,把一身寒意的温凉放进来,甫一进门,绿意便塞了个手炉,“格格,您先暖暖手,奴婢去给你打盆水泡泡脚。”
温凉半心半意地点点头,头发黑银交加,他抬手拍了拍,湿冷的感觉侵入骨髓,几片拍下的雪花随着他的动作旋转着,最后融入脚下白色痕迹中。
泡了脚后,温凉抱着手炉缩到被窝里去,屋内的地龙让温凉整个人从冷意中拔出,又塞到了暖意中去。而如此暖和的温度也让他的思绪变得昏昏沉沉起来。屋外绿意和朱宝来回走动,很快又安静下来。
两人在冬日未散时都是在里屋给温凉守夜,虽然软塌和打地铺并非好的选择,然而只有此屋通了地龙,温暖的感觉便足以让他们欣喜不已。
温凉脑中大半思考的空间开始停顿,许是手炉从掌中滑落的动静又惊醒了他,温凉挪了身子,更深地塞到了被褥里面去,打了个哈欠开始想睡觉了。
他是故意的。
从温凉得知铜雀献上计策时他便知道这事无力回天,已成定局。既如此,他便不可能白吃这闷亏,起因不赖胤禛,然结果却是于他有利。
从这段时间的观察中,温凉察觉到胤禛或许心中有感,然剑指皇位的想法不曾表露过。这不仅意味着太子还不到让他失望的程度,也意味着他还没开窍。
这可不行。
温凉一直是打着让胤禛越早取得康熙注意越好,如今竟是连真正的想法还不确定?如此一来,温凉便主动加点柴火。连砍柴刀都亲自送到了胤禛手中,温凉不信胤禛不动心!
半月后,听闻胤禛亲自带着康熙出游时,温凉便让朱宝烧了热水,泡在浴桶里长舒了口气。他抬起手擦着胳膊,撩起的水珠从湿滑皮肤滚落到水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一个看到太子想法的机会不过是温凉送给胤禛的第一份大礼。
此后被隐约排斥的未来才是第二份,太子能眼见着他的四弟白白占去这份无人发现轻而易举的功劳?
若真能忍住这般妒忌心理,此后数年太子便不会越发骄横跋扈了。
同一时间,几十里外,袅袅白烟中。
一行人踩着小径看着山坡后面那热火朝天的模样,为首的中年男人满意地点点头,“老四,这却是不错。然这既不冒头,又只余绿叶,种植的是何物?”
第二十章
康熙甚爱出游,这个喜好在早年间便冒了出来,更别说三番两次南巡,即便有着巡视水运修筑的由头,仍不可避免这重要原因。
他是从八岁登基的幼年皇帝,威压是一步步靠着斗鳌拜,平三藩,驱塞北等诸多事迹打下来的,即便百官对南巡有再多想法,落到康熙身上,只一个不准,他便自在地出京去了。
他起兴想来胤禛的庄子,也不是偶然。却是由于上次胤褆无意间提过前些日子看四弟多次往返城内外,以为他在外头修建了多么好玩的去处。
新年伊始,事情并不太多,康熙一时兴起提了提,胤禛自然不可能往外推脱,便答应下来。胤礽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也说要去,如此一来二去,除腿脚不便的七阿哥,上到胤褆下到胤禩这几个阿哥全都来了。
胤褆提起此事自然没带着什么好意,他从起了心思后一直与太子胤礽别苗头,胤禛一直被看做是太子党,胤褆自然是不喜欢胤禛。随口一提若是能让皇阿玛心中产生胤禛好玩乐的想法,也是不错的,又不是甚难事。胤礽跟来的原因他也清楚,便是为了面子的问题,他也不能让胤禛落了下风,至于其他的兄弟不过是跟着玩而已。
只是他们没想到,素日里胤禛的确看着朴素,这名下的田庄也是真朴素。虽说是田庄,这也是从皇庄里分出来的,又靠近西山,更别说此处还有温泉,搁到别人身上便是不精致修缮,好歹也得弄个像样的院子。谁成想老四倒是实在,直接原样不动,简直是糟蹋了这个好位置!
康熙倒是兴意不减,他虽多次下江南,却甚少如此亲身接触到普通的田园生活,看着百姓搭着锄头在远处经过,嬉闹的孩童在炊烟下逗猫,确实让人心情舒畅不少。
他背着手从土路走过,几个阿哥见康熙兴味正浓,便无人讨没趣,个个都表现出兴味盎然的模样,胤礽和胤褆两人跟得最近,和康熙说了不少话,逗得康熙哈哈大笑。倒是胤禛这个主人却走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