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汴京城中的天气炎热了起来,大街小巷到处都卖凉粉凉茶的小挑子。
天不亮就进了城的小贩将两筐子瓜往地上一搁,便嚷嚷开来,“嘿,香瓜香瓜,又香又甜的瓜……”
那卖阳春的小摊子,早早的就坐满了人,排队的人,蹲在大树下,一眼都望不到头。
“您这可是托了官家的洪福了。听闻官家以前经常带着皇后来你这里吃面。那樊楼咱们是吃不起,但这面……大家伙儿也想尝尝,官家爱吃的面,是啥味儿!”
因为人实在是太多,摊主虽然雇了人帮手,这上面的速度,也还是快不起来,这不等候的人,一个个都聊上了。
“小本买卖,小本买卖。樊楼那黄金席面,才是千金难求,若是能去吃上一回,那就要升天了!”摊主憨厚一笑,不好意思的说道。
人群中就有人呼啦开了,“说起那黄金席面,我可是听说了,今年的新科状元苏鸣美家财万贯,在樊楼开谢师宴,好家伙,桌桌都是黄金席,那排面……啧啧!”
“那苏鸣美可真会投胎,简直是文曲星下凡啊!老王啊,这可是个金龟婿啊。榜下择婿榜下择婿,你没有去为你家幺娘抢上一抢?”
那老王摆了摆手,“我寻思你今儿个吃的是面,不是酒啊!咋还上了头呢!这样的小官人,能看上我那闺女?这祖坟盖得太严实了,冒不出这个青烟来!”
周围一阵哄笑声!
老王说话风趣,是这面摊的常客了,大家伙儿都爱同他说话。
自打老皇帝驾崩之后,汴京城中服丧三月,禁止所有的歌舞酒宴,这让花天酒地惯了的汴京城人,十分的不适应。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一个个的都像是刚出笼的雀儿,欢快得紧。
这城里一日办喜事的,得有七八上十家了,好不热闹。
“嘿,你家就是装了个烟囱,那也冒不出烟了。我家二舅子的小姨夫,经常往那苏状元家送菜,听说啊,有高门贵女啊,瞧中他啦!”
众人来了精神,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给这京城里的贵女们排起序来……
在其中的一棵大树底下,站在一个穿着大袖宽衫的男子,飘逸得像是画卷中走出来的魏晋时期的美男子。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无悲无喜,手上还抱着一只黑黝黝的猫。
同一群穿着布衫等着吃面的人相比,他是如此的突兀,但奇怪的是,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他,好似他原本就是不存在的一般。
“可以回去了吗?不要再出来了。”男子淡淡的说道,他的声音有些清冷,眼睛看着面摊子,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那黑猫没有回答,在男子怀中蜷成了一团,它眯着眼睛,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然后睡了过去。
男子等没有等待谁的答案,抱着猫儿,一步一步的离开了,走都拐角之处,便突然消失不见了。
……
闵惟秀静静的坐在小桌子跟前,拿着一把剪刀,咣当咣当的剪着花儿。
太医说她这几日便会随时发动,然后生产了。她自己个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姜砚之急得不得了,早早的就把临安长公主接进宫来相陪了。
“阿娘啊,我瞧那辽国的萧太后,就是坐在屋子里剪花的啊,显得十分的威武霸气,让人一瞧就知道,这是一个有智慧有权势的女人,抬抬眼皮子,就叫人死无葬身之地!怎么我剪花,感觉这么傻呢?”
临安长公主眼皮子跳了跳,看了桌上已经被剪秃噜了的花,无语的说道,“我的儿啊!你光是在那里一坐,直接就威武霸气了,看狗一眼,狗都打哆嗦,剪花于你而言,那叫画蛇添足。”
我的天啊!你就别祸害这御花园了行不行?
看你老娘我,吃鲜花饼,鲜花糕,鲜花酿,都吃胖了好些斤了!
临安长公主说着,端起一旁的茶水,大大的喝了一口,这一喝,差点儿喷出来,很好,花茶!
话说惟秀之前怀孕,一不吐,二没有反应,活蹦乱跳的跟没事人儿似的。
可就是一个问题,实在是让人头秃!这肚子太大了之后,太医就差没有用头磕柱子了,姑奶奶,求你别打拳了,姑奶奶求你别踩梅花桩了,姑奶奶求你把那个狰狞的狼牙棒放下行么……
你肚子里可揣着老姜家的独苗苗啊……
可你让武将不练功,她的洪荒之力如何释放?
人一闲下来就喜欢作妖,这句话是没有说错的!
闵惟秀听了临安长公主的话,将那剪子往桌子一搁,顿时高兴了起来,
“阿娘你说得对,是我东施效颦了。我算是想明白了,像我这样英武的人,剪花什么的,就跟那黑张飞拿绣花针绣花一样,不伦不类的。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
临安长公主心中一紧,“我的儿,你都快生了,要不就好好躺着?”
闵惟秀哪里是那等闲得住的人?
“阿娘,你说徒手揉金子怎么样?把那金子跟搓面条一样的,搓扁揉圆的,是不是比剪花更加威武霸气?”
临安长公主松了口气,“这个好啊!阿娘觉得挺好!”
不能吃可太好了!至于金子,她有得是,别说惟秀想要拿一坨金锭子搓着玩儿了,她就是想拿金块儿打水漂,她都供得起。
闵惟秀瞧着临安长公主的样子,眨了眨眼睛,促狭的笑道,“阿娘,我也不想吃鲜花饼儿了。揉金子什么的,是逗你呢!”
临安长公主的手一伸,就想要揪闵惟秀的耳朵,这手到了耳边又收了回来,“等你生了再揪你,别吓坏我的乖福星!”
闵惟秀站起身来,坐到了临安长公主身边,“阿娘啊,你可听说了,早朝的时候,有不少人,都催着姜砚之广纳后宫。不少人家都跃跃欲试的想要把闺女送进宫来。刘太后不知道从哪里寻了个远房侄女儿。”
“太皇太后倒是不支持。刘太后寻了杜薇姐姐做由头,今儿个在宫中办了一个百花宴,说是要给杜薇相看一个如意郎君呢!只不过我瞧着请的人,可都是想进宫的那些。”
临安长公主心疼的捏住了闵惟秀的手,“我的儿,你最不擅长这些,我叮嘱她们别告诉你,让你安心先生了孩子再说。你可别气坏了。”
闵惟秀眨了眨眼睛,“姜砚之告诉我的,他什么都不瞒我。我气个什么劲儿啊!我正觉得无聊呢,送上门让我搓扁揉圆,岂不开心?阿娘啊,若是她们非要进宫,那我就日日教她们练武,天不亮就起来扎马步,举铁……”
第五百八十九章 相亲大会(一)
临安长公主左看右看,见她委实没有半点难过的神色,这才放了心。
“你就那么信他?”临安长公主问道。
闵惟秀裂开嘴笑了笑,“信。”
若是有,我打死他自己做皇帝,岂不是更痛快。
唉,有本事的人,不是对别人有信心,是对自己有信心。
……
御花园中,难得的热闹,自打老皇帝驾崩之后,这宫中便冷冷清清的,只剩下一些深居简出的太妃了。
刘太后站在人群之中,才再次有了权倾后宫的感觉。
她拍了拍刘英的手,“你今日怎么穿得这么素净?快些去换一身来。”
刘鸾已经出家了,她只得从远方的亲戚中,挖了刘英这么一个水灵的姑娘出来。她并非是姜砚之的生母,以前也不亲近,甚至在二皇子谋逆的过程中,还留下了污点。
说是太后,实际在这宫中也无人可管,连地主老财家的老夫人都不如。
你说让她去管闵惟秀?
不好意思,她是宫中一霸,连新皇帝都不敢管她,谁能管她?
刘英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裙子,“我想着如今正是百花盛开的好日子,御花园中定是姹紫嫣红的。穿得素净反而出彩,不曾想……”
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啃着果子的端太妃噗呲一下笑出了声,“不曾想怎么都秃了对吧?百花宴百花宴,一朵花都没有!”
当然没有,全被闵惟秀霍霍光了……
刘英脸一红,羞涩的跑开了。
刘太后愤怒的看向了端太妃,“端嫔,你别忘记尊卑。”
端太妃咔嚓一声,又咬下了一口果子。
官家死的时候,就属她哭得最伤心,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感动了满朝文武。
如今谁人不说,她才是最爱老皇帝的人!自是有人请命,要抬她的身份,姜砚之顺水推舟,于是端嫔就成了端妃,然后成了端太妃。
她是在为心爱的人伤心,不过那个人,不是官家,而是枉死的白沐阳罢了。
大哭一场之后,端太妃觉得,整个人都重获新生了!
“改元都好几个月了。现在咱们还斗个乌鸡鲅鱼的,有什么意思?看在以前也姐妹一场的份上,我劝你一句,好好的做个吃斋念佛的老封君多好,何必整这么些幺蛾子呢?这果子不错,嘎嘣脆,忒甜了,你要不要来一个?”
刘太后抿了抿嘴,谁跟你斗了?你丫的斗过?刚准备说话,就瞧见端太妃正眼都不带瞧她的,站起身来,朝着前方迎去。
“太皇太后~~~皇后~~~”
闵惟秀觉得自己的耳朵一震,肚子里的小福星翻腾了一周,不是她夸张,实在是端太妃的铜锣嗓子带的音浪太强。
太皇太后搭在杜薇手上的手,抖了一抖,对着端太妃扯出了一抹微笑。
以她的家世,从进宫起就是一个嫔,到皇帝死了,还是一个嫔,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光是那些想要进宫的小娘子,就连进宫被相看的那些郎君们,都放眼看了过来。
众人行了礼落了座,闵惟秀眼睛抬了抬,便瞧见了匆匆走进来的刘英,她穿着一条大红色的襦裙,因为走得急,脸上红扑扑的,头发还有一丝凌乱。看上去颇为生动。
闵惟秀转了转手掌心里的两个大金球,凑到了太皇太后耳边,“祖母可是瞧中了那新科状元,是哪一个哪一个?可是那个穿着紫色长袍的?”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正是。”
一旁的杜薇一张脸已经红得像是熟过头的西瓜。
“我杜薇姐姐人美心善,同那状元郎,正是郎才女貌!”
太皇太后一听,也高兴了起来,“整个大陈就数你眼光最好,天底下最好的夫婿就被你给选走了,你都说好,那肯定是真的好!薇娘花骨朵儿似的一个,在这宫中照顾老婆子这么久,我啊,没有别的心愿,就想给她寻个好家人,让她一辈子都好好的。”
闵惟秀一听,拍了拍胸脯,“祖母您放心,有我在,杜薇姐姐一辈子都好好的呐!”
太皇太后心照不宣的看了闵惟秀一眼,当初老皇帝逼迫姜砚之,她可是出言相劝了的,是站在闵惟秀这一边的。
她老了,没有几年好活了,可是杜薇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等着的,可不是闵惟秀的投桃报李。
好在,她没有看错人,这孩子是个大智若愚的。
那状元苏鸣美同杜薇的亲事,两家早就私底下商议过了,再听刘太后的,整这么一出,不过是想要给她多一些的体面罢了!
祖孙二人嘀嘀咕咕的说着,就瞧见人群之中沸腾了起来。
闵惟秀放眼望去,快步走来的姜砚之,就像是滚烫的水中飘浮着的一坨肉,差点儿没有被锅边那些小娘子的口水淹死。
所谓垂涎于美色,大抵就是这个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