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政摆手一笑“我这几笔书法在你面前岂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面前玩儿斧子嘛!”
“大哥所说的鲁班莫不就是当年鲁国的巧匠公输般?!关公又是哪一位?”
“呵呵!李老弟如何只问书法,就不看看我在竹简上写得什么呢?”
李斯一笑“今日吕大哥来我家中,看来不是与我谈论什么仓鼠厕鼠的,却是别有一番用意。只不知大哥因何要将我引荐到荀子先生门下呢?想那荀子先生乃儒学大家,如今乱世纷争,正是法家大行其道之时,怕是我师从荀子,日后也是百无聊赖、学无所用啊!”
“李老弟所言差矣!荀子先生精通百家学说,如今韩非师从荀子,日后乃是法家集大成者。你去之后,不如向荀子先生求教帝王之学,待将来天下一统,必会大展宏图。”
“帝王之学?天下一统?”李斯摇了摇头“如今周天子虽仍是天下共主,可已是名存实亡、徒有虚名。天下诸侯攻伐纷争了数百年,一统之日遥遥无期耳!即使学得帝王之学,那帝王又在何处?”
“李老弟,帝王如苍龙般若隐若现、变化莫测,其于人世间的生死荣辱皆是天地造化之功,岂是你我能够参透?!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老弟虽写得一手好字,可也要有锦绣文章才能与之相配,他日青云直上、留名青史,岂不是天下读书人都要羡煞的造化?!”
李斯的眼睛里闪出一道光来,一张清秀的脸庞在油灯的映照下透出一丝躁动的思绪。此刻,李斯的脑海里分别呈现出仓鼠和厕鼠的两个生动画面,前者堂而皇之、悠然自得,后者张皇失措、饥寒交迫,一个问题在拷问着李斯,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所谓的公平也许就是生来富贵的人或许也有饥寒交迫的那一天,生来贫寒的人或许也有大富大贵的那一天,也就是说,公平并不是人人都活成一个样子,而是每个人都有命运变化的机会,富的能变穷,贵的能变贱,反之亦然。或许,这种不完全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机会,才是人世间最大的公平。
“不知将那仓鼠置于厕中,厕鼠置于仓中,又当如何呢?”沉默良久的李斯悠悠地冒出一句。
“哈哈哈哈!”李牧听后大笑起来“我说这位李老弟,那还用说吗?!这世上有多少威风八面、不可一世的王侯将相终落得身陷囹圄、家破人亡?又有多少出身卑贱、忍辱负重的贫寒之人一朝间声名鹊起、富贵逼人?你今日能将仓鼠和厕鼠的命运颠倒黑白,他日位高权重之时,天下人的富贵贫贱岂不都在老弟手上肆意拨弄?!”
陈政对着李牧一笑“李斯老弟亲手将那仓鼠和厕鼠换换位置又有何妨?!世上人又与那仓鼠厕鼠何异哉?!君不见那些阴险狡诈、不学无术之人尸位素餐、饱食终日,心存良善、才华出众之人暗自惆怅、壮志难酬吗?教他们换换地方也未尝不是一桩善事。哈哈哈哈!”
李斯再次展开手中的竹简,久久未发一言。
……
第二天,陈政在驿馆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睁开双眼,急忙招呼李牧打点行装、继续上路。
李牧却打趣道“吕大哥今日怎不去那粮仓小吏家中做客了呢?难道不怕他将大哥的举荐信扔入炉膛之中化为灰烬吗?哈哈哈哈!”
“呵呵!”陈政一脸轻松道“他就是拿那封信烤了兔子,怕也是免不了一趟齐国之行。”
“大哥,人家小日子过得自在惬意,何必教他跟荀子先生学什么帝王之学呢?他日人家功成名就那还好说,若是天不遂人愿,那他岂不要怨恨大哥?!”
“唉!”陈政叹了口气“我也是没有办法,谁让咱这趟赶上了呢?这世上诸多事都是身在其中、身不由己。一个人的命运不过是沧海一粟、流光一闪罢了,为了天下人不再自相残杀、白骨遍地,不知要牺牲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啊!”陈政心想,李斯心里的那团火就算没有人给他点燃,迟早也会自燃起来。
在一个充满功利的社会,就连选择学问的人都在用实用的、现实的眼光考量着学问,那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不是功利的呢?!当一个社会只是拿地位高低、金钱多寡作为衡量人与人差异的标尺时,那么这个病态的社会就会把几乎所有人都裹挟到病态当中而不自知。
功利病的蔓延是世上最可怕的传染病,它消磨着一个人与生俱来的精神和意志,在这种病的传播过程中,数不清的人的大脑与嗜血的僵尸并入了一个频率,眼睛里本来该出现的真善美被假恶丑所取代,更可怕的是,假的变成了真的,恶的变成了善的,丑的变成了美的,一切在变得模糊后又呈现出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清晰。
当速成式的所谓成功学被那些趋之若鹜的人们奉若圭臬,当一个人的眼睛和耳朵里充斥着一夜暴富、一夜成名的所谓励志故事,当一个自食其力、靠自己本事吃饭的人被别人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当货真价实、诚信经营的人被逼着去卖假货甚至坑骗别人以求生存,当一张张脸都朝上仰着、一个个腰都努力弯着,当无以计数的电波信号里传输的都是机关算尽、鬼魅伎俩、尔虞我诈、花言巧语,那么,尘埃落定之后,在一座座耸立的高楼大厦和一辆辆华丽的豪车座驾中,只会是一个个迷失的灵魂和苍白的人性。
……
在驿馆门前,陈政一行即将启程。
陈政从身上掏出两个金饼子递给了荆锤,教他送到李斯的家中,约定在上蔡城的南门外会合。虽然那两个金饼子是给李斯的盘缠,也只能拿修补院墙作为借口。
也许李斯这会儿正在将哪只倒霉催的仓鼠和哪只撞大运的厕鼠倒腾地方呢?!
陈政和李牧各骑着一匹马,领着后面的车队,缓缓向南门而去。
李牧扭头看着陈政“吕大哥,昨晚与那粮仓小吏临别之时,大哥曾有一言相赠,不知可还记得否?”
陈政笑了笑“昨晚我说了那么多,老弟怎得只记住了一句?哈哈哈哈!”
“记得大哥在出门时曾说身体和灵魂,必须有一个在路上。不知此句出自何处?”
“youcaneithertravelorread,buteitheryourbodyorultbeontheay。听得懂不?!年轻人不能胸无大志、贪图安逸,而当放眼天下、志在四方。一个人,若是才华支撑不了梦想,那就应当多读书;若是环境支撑不了野心,那就应当多努力。读书多了,做人的格局自然会放大;努力够了,上天终会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其实,一个年轻人只要人品好、够勤奋、多努力,运气就会逐渐积攒起来,霉运也会慢慢散去,所谓越努力、越幸运,破万卷书、行万里路,修炼好自己,其他的交给时间便是了。”
李牧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话,忽听前方传来阵阵嘈杂声。
走近一看,只见上蔡城南门边的城墙上悬挂着两个悬赏告示,告示旁站立着七八个手持长戟的楚国兵士,十几个百姓正在告示前指指点点。
骑在马上的陈政和李牧看得真切,那两块麻布上分明画着两个面目丑陋、獐头鼠目的头像,其中一个头像下面写着“武松”二字,另一个下面画着几个叉。
一个兵士对着围观百姓喊道“尔等看仔细些,这两个人可是无恶不作的要犯,景阳将军可是说了,哪个敢私藏要犯定斩不赦,谁若是线索或是抓住此二人,可是重重有赏。”
城门口处,几个兵士把守着城门正在挨个辨认着,就连过路行人背上的包袱和挎着的篮子也要搜个明白,几头牲口和几串铜钱被当作嫌犯扣押了下来。
李牧挥手招呼车队停下,对陈政低声道“大哥,看来前面那些人是冲着咱们来的。”
陈政轻笑道“我还以为到宋朝了呢!没想到景阳冈上的老虎追到这儿来了。你且拿出咱们的通关文碟,再给他们些吃酒的铜钱,只管通过便是。”
李牧翻身下马走了过去,与城门内一个军官打扮的人交涉了一番,那军官将一串铜钱揣进怀里,看了看陈政和后面的马车,挥手招呼两个兵士走了过来。
“把箱子通通打开!”那军官吆喝道。
赵国特种兵们纹丝未动,等待着陈政的指示。
“呀呵?都是聋子还是咋地?爷再说一遍,把箱子通通打开!”
陈政下马拱手道“我等只是过路的客商,还望行个方便。”
军官上下打量了一下陈政,不屑道“看你这身寒酸样儿,还敢说自己是什么客商。”接着朝城门口方向指了指“看见了没?我们也是公务在身,奉命捉拿要犯,若是那两个要犯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我们爷们儿们就得要饭去了。”
陈政一看,得!还得让金饼子显灵。
那军官从陈政手中接过一个金饼子后立刻变了模样,笑容可掬道“公子慢走,下次再来!”接着忽然一愣“咦?我怎么好像在哪见过公子呢?咋一时想不起来了呢?”
陈政笑了笑“你若是西门大官人就肯定认得我。”
“诶?你咋知道我以前守西门呢?莫非咱们真的见过?”
陈政心想,你还叫个西门吹雪还是咋地?!
正在这时,荆锤骑马赶了过来,看着陈政不解道“咋主人还没走呢?整啥呢这是?”
“遇见个熟人说会儿话不行吗?!”
“主人你看!”锤子突然往前方一指“那个人长得咋有点儿像主人呢?”
陈政一双愤怒的眼神看着锤子。
“哎呀你看,一瞪眼睛更像!”锤子又伸手指了指另一幅画像“咦?那有点儿像李哥呢?”
陈政确是急了“瞎说啥呢?你眼瞎呀?!”接着朝锤子挤了一下眼睛道“我教你给郡守大人的东西送到了?”
“郡,郡,郡守?”
“这位西门大官人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哦,是,送到了。”
“郡守大人可有什么话?”
“他,他,他说…,说…”锤子急了一头汗,也没说出所以然来。
“亏你还跟了我这么长时间,连个话都说不利落。”
“我,我,我见了当官儿的就紧张。”
“前些日在春申君府里咋没见你紧张呢?”
“我…,我…”
那军官自从听见“郡守”两个字身子便矮了半截儿,当听见春申君的名号后两腿一软,就差瘫到地上了,还不放行更待何时?!
……
出了上蔡城,行走在郁郁葱葱的田野之间,看着周围一派生机盎然的自然风光,陈政的心情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一旁的李牧提醒道“大哥,如今楚国正在四处缉拿你我,若继续深入楚国腹地,怕是要横生诸多枝节。况且秦军早已整装待发,万一在我等返程之前打到邯郸城外,恐将误了大事。依我之见,购粮之事你我已是尽力,不如就此经韩国绕道返回邯郸,如何?”
“秦军攻赵还有些时日,老弟不必多虑。我只是想着你我购得的粮食如此之少,即使全部运回去也是杯水车薪,心中不免焦虑啊!”
“三晋原本一家,我等再从韩魏那里从长计议一番,或可事半功倍呢?!”
陈政摆了摆手“韩魏?就韩王那个胆小鬼加小气鬼,我看还是别指望了。至于魏国,待无忌老弟回到大梁,不妨试上一试。”
李牧肯定道“平原君的夫人乃是信陵君的亲姐姐,此事定能见个分晓。只是…”
“只是什么?你是说那个晋鄙?他那日只顾盯着你的湛卢剑,哪里顾得上我?!再说那日晚上我和侯嬴都蒙着面,他还能认出我来不成?!返程之时老弟只管经韩国回去,我一人前往大梁便是,只要有信陵君在,定然不会有何闪失。”
“大哥果然有胆气!”
陈政摆了下手“这还不是逼出来的?!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能购得一点粮食,日后邯郸城便会少饿死些百姓,勉为其难也好,尽力而为也罢,总比他日看着邯郸城内饿殍遍地时心生悔恨要好些。”
又向前走了十几里路,一行人都是有点口渴难耐,忽听前方隐隐传来流水声,走近看时,却是一条蜿蜒的小河自西向东缓缓流过。
赵国特种兵们停下马车,纷纷拿出羊皮水袋跑了过去,踏着星罗棋布的鹅卵石,走到河边双手捧起河水,畅快地喝了起来。
陈政从马上下来,举目眺望着河岸的景致,猛然看见不远处河边竟坐着一位身披蓑衣的垂钓老翁,身边还放着一个竹篓。
李牧将荆锤叫到近前低语了一番,只见锤子一溜烟儿跑到老翁身后,开口唤道“诶,老头儿,此去向南是什么地方?距离城池还有多远?”
那老翁浑然不觉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陈政走了过去,向锤子摆了摆手,站在老翁一侧拱手道“老伯一向可好?!”
停了片刻,老翁扭脸朝陈政诡秘一笑“来啦老弟?!”
陈政惊得退了半步,啥意思这是?待会儿还想在这河边给我烤两串儿腰子还是咋地?!
“哈哈哈哈!”老翁手捻胡须大笑起来“吕公子,老夫在此等你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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