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新茶的眼前一片模糊,唯一清晰的就只有那个天青色的瘦弱背影。许留君走得很慢,每走一步,他们就离得更远些,每走一步他们就离永别更近一点,往事转眼间成为陈迹。冰冷的水齐过他的肩膀。白新茶突然意识到他们还有好多话没说,好多事情还没来得及一起做。
快说点什么吧,再也没有机会了,快说点什么!有个声音在他心里一遍遍地重复。他喊出了此生从未有过、最郑重其事的承诺——
“我一定救你出来!你等着我!”
许留君的缓慢移动戛然而止。他转过身,因为极度的寒冷而打着颤,脸上却竟是笑了。他会立刻死去么?还是只被困在这里,直到老死呢?曾经思考过无数遍的问题,因为白新茶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都不再重要。不,才不是虚无缥缈——他不再悲观、不再说服自己要清醒——新茶师兄说了要救他,就一定会救他的。永别变成暂别,这让他开心起来。
反正最后骗一下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新茶师兄,我等着你啊。”许留君一派天真地笑着说。十分纯粹的、不掺杂一丝悲伤的笑,是他最本来的、少年人的样子。
然后他向后倒去。
“留君!!!”
水漫过他的脖颈,漫过他笑起来弯弯的眼、漫过他挺直而秀气的鼻梁、漫过他苍白的脸、漫过他好看的嘴唇,最后漫过他永远冰冷的手。当他完全沉入寒潭时,众掌门同时收回内力。寒潭立刻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吱声,巨大的暖流从寒潭中央散发出来,那是水结冰时散发出的能量。当冻结的声音停止时,柳临风终于解开符咒。
白新茶跑上冰面,一步三打滑地跑到许留君沉下去的地方。冰层厚得什么都看不到,只倒映出惨淡的天和痛哭的自己。再不会有人牵他的手,再不会有人送他一个有着浩瀚星空的梦。他跪在冰面,疯了一样用上半身撞、用拳头锤、用嘴哈气、用双手去捂,撕心裂肺地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没人能告诉他为什么。指甲被坚硬的冰折断,血滴滴答答地流淌,很快凝固,冰却没有化开一分。叶远、岳云和肖震从后面赶来,死命拉住他,肖震被吓得哇哇大哭,他们都劝他离开寒潭,不要被冻坏了。但白新茶并不觉得冷。留君被困在永世都化不开的冰中,他现在又该有多冷呢?他一直想告诉他,他的名字真好听。留君,留君,留君。可他留不住他。许留君于暮秋来到稻城,永远留在稻城的初冬。
告别
Part 84
寒潭冻结所散发的热量让稻城的气候变得反常。本来是入冬的季节,却下了一场大雨,稻香河化了冻,连原本花期在春天的那几棵桃树梨树也稀里糊涂开了花。谢为安就在这场雨中离开稻城。走之前他去找白新茶,后者正发着高烧,头重脚轻、有气无力,并不想搭理他。
“阿茗说,正则他……还留着我的笔记,你知不知道放在哪里?”
白新茶闭上眼,过了好久听见门“吱呀”一声,以为是他走了。睁开眼却是叶远他们端了碗药进来,见到谢为安,纷纷绕过他,选择保持沉默。白新茶已经把事情的原委和师兄师弟讲了个大概,唯独隐瞒了师父说的,“创建稻城派是掩人耳目”这句话。对于叶远、岳云和肖震来说,稻城派就是他们的家,他不想让他们难过。
“二师兄,我们煎糊了好几碗,终于有一碗能喝的。”肖震说。
白新茶虚弱得手都在抖,一碗药磕磕绊绊喝了大半碗,谢为安还在那儿杵着,大有得不到答案就不走的意思。
“册子被师父拿走了,我不知道在哪儿。你去他书房找找看吧。”
他接着喝药,被苦得龇牙咧嘴,好不容易见了底,扭头一看谢为安居然还没离开。
“还有事么?”
“阿茗她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们。你们……愿意跟我回少阳派么?”
叶远接过药碗的手一停,岳云、肖震看看他,又看看白新茶,为两个人即将产生的巨大分歧而感到恐惧。他们知道叶远从一开始就想拜入少阳派,此时正是绝佳的机会;也知道白新茶由于许留君的事绝不会原谅谢为安,更别提去做他的弟子。无论选择哪一边,四个人终究是不能在一起了。他俩突然更加讨厌谢为安,恨他提出这样的难题。
白新茶倒有着另一番打算。除了他之外没人知道,稻城派不过是寒潭的“附属物”。如今寒潭也已经发挥了作用,他们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呢?或许是高烧让他失去了很多情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静静地等着叶远的同意。
叶远端正地站起身,朝谢为安行礼。
“多谢谢掌门好意。师父师娘虽然不在了,但我们还在,所以稻城派就在。”
这让白新茶始料未及,岳云和肖震吃惊之余更加激动。在连日的阴霾下,叶远的决定让他们稍微振奋起来。两个师弟学着大师兄的样子,礼貌地拒绝。
“今后若有什么需要,随时来少阳山找我。”谢为安撂下一句话后推门离开。
“都看我干什么?”叶远平静地拆开白新茶的绷带,换上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