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弃却低着头,乱发遮住了脸。
他对凌道的话置若罔闻,而心头却是一阵金戈交鸣。直至沉默了片刻,他终于缓缓抬起了头,只是被乱发遮住的面庞有些漠然,便是剑眉下的一双眸子也是波澜不惊。他抬起一只手,静静说道:“师兄!将九天鉴给我一辩真伪……”
天宁有些意外,禁不住迟疑了下,不过是念头一闪,忙举起手中的玉牌分说道:“师弟!你我之间何必见外……”
天弃根本不等天宁将话说完,微微摇了摇头。便是师兄那稍稍的迟疑,让他不再心存侥幸,而是一甩袍袖转身退后,淡淡说道:“既然师兄不肯信我,我又何必自讨没趣。愿你好自为之!”
鉴别神器是假,试探才是本意。
一旦天弃有了猜疑,他孤傲的性情再也容不下一丝瑕疵。所以说他很失落,不想再去过问错综复杂的是是非非。而他到了千丈之外,又冷冷出声道:“同门相争,不得殃及性命!”
天宁没有送出玉盘,整个人僵在原处。而当天弃那句看似体恤的话语传来,他枯瘦的脸上再次露出无奈的苦涩。凌道好不易有了翻身的时机,他又岂肯手下留情!
凌道见天弃与两位大巫均已躲开,不出所料般地暗哼了一声,随即手持魔枪往前逼去,佯作善解人意道:“天宁长老,交出九天鉴,或可免于一死……”
双方相距百丈,咫尺之隔。但若动手,四周皆在神通法力的笼罩之下。不管是谁人在此处,除了全力应战而别无出路。
天宁料定今日的意外难以善了,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下场。他冲着远处的天弃默默摇头,热切的眼光黯淡起来,却并未就此绝望、或是求饶,反倒是转向凌道,带着几分萧瑟口吻,淡淡说道:“‘九天鉴’乃不祥之物,留之无益。我会将之毁去,以免遗祸他人……”其话音未落,手中的玉盘消失不见。
如此言行举止,无非是要表明,害死青叶与两位大巫的不是什么**,而是神器。倘若我天宁性命不保,便会带着神器一同坠入轮回。你凌道虽然占据上风,却注定了一无所获。不信走着瞧,胜负输赢犹未可知也!
凌道见天宁如此的强硬,一点都没奇怪。既为魔修的长老,又岂是善与之辈。他不以为然地哼了声,猛然举起三丈魔枪。
天宁则是一手背负,一手掐诀,洞天后期的威势缓缓散出,整个人显得从容自若。只是他枯瘦的身躯与微微飘动的银须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苍老的容颜中更是透着几分莫名的悲壮之意。
千丈之外,脩济与申达双双转过身去。既然不忍旁观,或许回避才是最好的选择。
天弃却是禁不住看向场中,神色中有些挣扎。
修道一生,争斗无穷。与天斗,与地斗,还有斗不完的恩怨情仇。末了,再同门相争,手足相残。且斗它个死去活来,斗它个不亦乐乎。而无论胜负几何,倒是不见有谁逍遥云外。唯有一个个疲惫的身影在天地间奔逐着、忙碌着,寂寞依然,惶惶如故!
而便在一场生死较量即将展开的刹那间,远处突然有人喊道:“且慢动手……”
不管是凌道、天宁,还是天弃与两位大巫,闻声皆是一怔。
只见远处冒出两道老者的身影。其一个脸色蜡黄,伤势在身;一个神色匆忙,连连摆手示意。无论彼此,皆狼狈不堪。
凌道看清来人,脸色一沉,叱道:“台安,你二人早已离去,缘何今日又现身此处……”此时此刻,他不想有人来凑热闹。而他眼光落在岳凡的身上,又禁不住疑惑道:“怎会这般模样?”
来者并非旁人,乃是台安与岳凡。两位曾经的魔城长老,何以如此的狼狈?而岳凡只剩下洞天后期小成的修为,显然是重创所致。以他原来的境界,谁又能伤得了他?尤其是台安,竟敢在如此关键的时候出声阻拦,又为哪般……
转眼之间,台安与岳凡渐渐临近。
“不得靠前!”
天弃突然挺身而出,神色戒备。脩济与申达相应而动,随其横成一排挡住了来者的去路。不容外人插手此间的争斗,或许是他三人以为所能秉持的唯一公道。
“唉!容人说句话,又有何难?”
天宁始终在留意着场内外的情形变化,忽见转机,淡然自若的他不禁两眼闪亮,随即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声。他对于天弃与两位的大巫的好心是一点都不领情,反倒是有些抱怨。你三人就这么想着我与凌道分出输赢?
两位老者被迫停下,与众人举手为礼。虽属敌我双方,好歹魔修的渊源尚在。岳凡不等台安出声,急急喘了口粗气,抢先道:“诸位如此相争,任由渔翁得利……”
这话听着蹊跷,谁是鹬蚌,谁是渔翁?
天弃与两位大巫神色不解。天宁若有所思。凌道则是直接叱问:“此话怎讲?”
岳凡接着说道:“林一平定妖荒,攻取魔城,斩杀无数,生擒伏灵长老……
无论是天弃与两位大巫,还是天宁与凌道,皆怔然失色!
这话太惊人了!
前途未卜,老巢没了。而魔城易手,便意味着后路断绝。罪魁祸首竟然是那个林一,他要干什么?
不过,惊人的还在后头……
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章 用意有二
“……我与台安返回之际,途中遇上了林一,遭致胁迫之下,而不得不重返混沌。他如今已是罗天境界的高人,修为独步天下。尤为甚者,他不仅熟知九天路径,还要寻找诸位清算旧账。此后更是以分身重创岳某,我二人九死一生……”
岳凡自顾分说不停,在场的众人则是惊愕难耐。
林一他不过一个小辈,如今已是堪比帝皇至尊的罗天高人?而正当魔修一行奔赴混沌而争斗不休之际,却被他趁虚而入夺取了魔城?不仅如此,他还随后追来,无非是等着众人两败俱伤的时候,再突然现身而一举定乾坤?不、不,最为惊人的是,他竟然熟知九天路径……
凌道顾不得与天宁动手,急忙散开神识看向四方。他相信岳凡的话,那小子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
天宁愣怔了下,再次拿出那块白玉圆盘而默默打量。若说神器有假,原本是个借口。眼下想来,莫非一语成谶?
天弃同样是在抬眼张望,好像是明白了什么。
脩济与申达两人则是面面相觑,各自神色莫名。
岳凡终于道出了实情,回首与台安换了个眼色而双双松了一口气。既然与那人撕破了脸皮,只得寻求庇护。
这一刻,曾经生死相争而纠缠不休的魔修双方,想法出奇的一致,上当了。
一伙人忙着打生打死的时候,竟然有人躲在暗处壁上观,还神不知鬼不觉,想一想都能惊得人一身冷汗。关键在于那个人并非等闲之辈,素来以狡诈著称。他的用意不言而喻,就是要让诸位魔修高手自相残杀。幸亏岳凡与台安的及时到来,不然的话……
“唉……”
便于此时,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从远处传来。
那一声叹息极为微弱,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正在惕然四顾的众人皆是一怔,忙循声看去。
“呵呵……”
而叹息未止,接着又是笑声传来。若说叹息中还带着一丝无奈的情绪,而随后的笑声中却充满着一种不羁的轻松与洒然。
“是他……他来了……”
岳凡脸色大变,忙出声提醒。台安冲他暗暗示意,随即两人慢慢往后退去。来到此处就是为了活命,临机应变方为上策。
凌道两眼一缩,手中的魔枪煞气环绕。当初的九龙塘之战过后,他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又要仇人相见,倒也运气不错。
天弃与两位大巫皆神色凝重。
天宁则是收起手中的玉盘,枯瘦的脸上透着一丝落寞。
他,除了林一,还能有谁?真是白白活了无数万年,竟被一个后生晚辈玩弄于鼓掌之间。真的老了,大浪淘沙,不复往日也……
千里之外,凭空冒出一道灰衣人影。他大袖飘飘,乱发飞扬,凌空虚踏,举止洒脱。须臾之间,人已到了数千丈的远处。明亮的日光下,那年轻的令人妒忌的面庞上透着一层温暖如玉的光泽。尤其他熠熠生辉的双眸,以及微翘的嘴角挂着一抹笑意,整个人显得淡然从容,而又威势天成!
林一来了,或者说比岳凡、台安还早了一步。本想看场热闹,却被那两人扰了兴致。再躲下去已然无趣,倒不妨站出来坦然面对。他在两、三千丈外慢慢停下,落落大方地举手示意道:“诸位老友,别来无恙否……”
凌道阴沉不语,神色狐疑。
那道灰衣人影很熟悉,却又很陌生。记得在当年的九龙塘,那小子的修为可是一目了然。而眼下此时,他竟然让人看不出深浅。尤其是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莫名威势,竟然与师尊玄霄帝皇有着几分仿佛……
天弃的两眼中精光闪烁,脸上隐有怒意。他原本对那个林一青睐有加,只可惜那个小子太过于桀骜不驯。要知道他先是不识抬举,后又扬长而去。如此倒也罢了,他竟敢趁虚而入,毁去了魔城根基,断绝了魔修的退路。他莫非真的以为有了天缘眷顾,便可为所欲为……
脩济与申达也是一声不吭,各自暗暗戒备。
岳凡与台安远远躲开,却依然是礼数周到,各自冲着林一拱手致意,好像之前的告状理所当然。这就叫凡事有余地,生机多一线。
天宁见凌道与天弃皆不言语,只得将玉盘藏于袖中,慢慢往前迎了几步,接着又抚须端详了片刻,这才出声问道:“林老弟,缘何叹息,又缘何发笑……”
林一站稳身形,随声答道:“适逢高人切磋,欲有所观摩借鉴,遂不得如愿,故而感到惋惜!至于发笑……”他背负双手,嘴角一咧,又道:“再次见到诸位,喜不自禁呢,呵呵……”他又笑了两声,像是由衷而发的愉悦,再加上那春风满面的样子,与岳凡所说的胆大包天的恶徒简直是判若两人。
天宁脸上的皱纹挪动了下,或是也想报以随和的笑容,却没笑出来,反倒显得神情僵硬。他沉吟了下,佯作镇定道:“据悉,你夺取了魔城,生擒了伏灵……”他的话还没有问完,眼角猛地抽搐着,慢慢闭上了嘴巴。只见对方连连点头,极为爽快地应承道:“林某尚须补充一二,鬼日、鬼夜两位大巫也带着属下高手悉数归顺。”
魔修的七位大巫,竟然被生擒了一半。这分明就是要一网打尽的势头,太过于耸人听闻。好吧,啥也不用说了!
天宁只觉得心头冰冷,再顾不得多想,猛然抬手一挥,愠怒道:“林一!老夫我仁至义尽,你却肆意妄为……”此时的天弃与两位大巫倒是与他心有默契,根本不用示意,倏然冲出去数千丈,瞬间封住了林一的退路。凌道也跟着顺势往前,显然是要联手对付那个心腹大患。岳凡与台安则是迟疑了下,也相互散开并摆出一个防御的架势。
转眼之间,林一已被七位高手困在了当间。而他身陷重围,并无半点儿惊慌,只是神色中稍显意外,却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本想等着魔修的众人拼个两败俱伤,再现身捡便宜。而岳凡与台安的举动,使得一切化作泡影。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再好的计谋还是离不开一双铁拳定输赢!
不过,林某既然来了,便要迈过这最后一道坎!
“仁至义尽?”
林一眉梢一挑,不慌不忙道:“林某先是救了两位长老与七位大巫的性命,接着又被拉出来当作夺取魔城的借口,前后从未得到半句致谢,末了还被逼得落荒而逃。这究竟是仁至义尽,还是忘恩负义……”他不容驳斥,又颇为感慨地自语道:“宁交真小人,莫识伪君子,古人诚不欺我……”
这番话像是耳光,掌掌见血。
当年吃亏也就罢了,谁让自家弱小呢,而如今还来这一套,就是真将林某当傻子了。既然你找不痛快,就别怪我话语无情。
“往事已往,无须多提。你潜行至此,意欲何为?”
天宁老脸难看,忙摆手回避。天弃与两位大巫也是心知肚明,各自神色发窘。
凌道冷眼旁观,心绪莫名地哼了一声。那人并非一无是处,至少骂起人来很痛快。
林一倒是从善如流,坦然道:“不提也罢,只论眼前。林某到此,用意有二……”
天宁尴尬稍缓,凝神细听。
“林某如今已是千荒至尊,魔城之主。放眼八荒,难寻敌手啊……”
林一高手寂寞般地摇了摇头,随即又眼光一转,咄咄逼人道:“而林某却对凌道魔尊与天弃长老仰慕已久,今日特来讨教。两位不妨联手,以免意外,呵呵……”他只说出了一个用意,便再没有开口的机会。尤其是他故作矜持的笑声,着实叫人忍无可忍!
天弃之强大,堪称魔修九大高人之首。而凌道的修为则是介乎于洞天、罗天的境界,便是天宁、天弃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而如今不仅有人挑战,还将这两位一起拉上。这不是挑战,这是找死!
凌道倒是没有发作,唯有眼光中的寒意更浓。
天弃一甩乱发,剑眉倒竖,怒叱道:“狂妄!无须联手,我一个人便可收拾你!”
他与凌道的同仇敌忾乃权宜之计,曾经的恩怨并未消解。让他二人联手,真是天大的笑话,羞辱人呢?
“稍安勿躁!他在重围之中,断无可乘之机!”
还是天宁心思机敏,急忙出声制止。那个年轻人是有备而来,所谓的讨教不过是避免以寡敌众的借口。他一言道破玄机,又道:“林一!伏灵与鬼日、鬼夜何在?交出他三人,你我有话好说。”
林一耸耸肩头,眼光掠过四周,说道:“成王败寇,无须赘言。即使林某以一敌七,又何所惧哉……”
他神色不屑,傲然的话语中透着隐隐的邪狂之意。赢了自然会得到一切,输了则根本不用啰嗦。
“呵呵!好一个成王败寇!”
天弃怒极生笑,抬手一摆,不容天宁劝说,径自缓缓往前迎去,带着浓重的杀气又道:“据说你神通惊人,不知魔修的手段又如何,敢否与我一较高下,也好让在场的各位心服口服……”
这位魔修长老看似强横且极为霸道,却并非一个莽撞之人。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方可立于不败之地。他要让不知好歹的对手自食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