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凭什么无穷无尽孤苦寂寞的等下去?
凭你一张脸,凭过往的十来年?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长点心往前看,人间世事不止男女欢情,还有友情,亲情、恩情等等多了去了的东西。
想到这里,宁杳侧眸看向扶琂,正因如此,如他一般的就显得特别难得了。
说起来,她眼光是真的好。
宁杳唇边抿起一点点的笑意,又与西有翠说道:“至于我和封玦的亲事是由父亲母亲牵的线,没人逼迫他,是他自己因为恩情应下的,正常的男婚女嫁怎么就成你嘴里的横插一脚了?”
扶琂在旁不认同的提醒道:“不是你,是宁二小姐和封玦的亲事。”她的亲事只能是和他的,和那个叫封玦的可半点儿关系也没有。
宁杳眨眨眼睛,顺着他说道:“对,是宁二小姐。”
他二人的对话让西有翠痛苦的神色一凝,宁楹与宁宗主诸人也齐齐看了过来。
西有翠两只细条条的胳膊撑在光洁的地上,封玦也抬起了头,心口处生出一股不大好的预感,脸也白了白。
西有翠咳出血来,“你们、你们这话什么意思?”
宁杳站起身,脚步轻踏踏地走了两下与扶琂并肩立着,低望着西有翠一字一句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如你所愿,她在萝州时就已经死在姜缀玉的算计下了。而我……”
宁杳指了指自己,“只是借她的身体一用,暂居在此处罢了。”
她声音清泠泠的,并不如宁楹一样冷冰冰的,可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却叫领悟完话里意思的所有人错愕不已,心上发凉。
就连一心盼着宁杳死的西有翠也一时呆愣愣的。
封玦猛瞪大了眼,宁楹脚下不稳趔趄了一下,宁宗主夫妇腾地起身大惊道:“杳杳,怎么会……”
宁杳转过身,向上与他们说:“此次回天衍宗来便是为了说清此事的,令嫒在姜缀玉与西有翠二人算计之下,重伤之际百般无奈自断心脉而亡,已经早早去往阎王府,现在估计排着队等转世投胎,想来再过不久就能重返人间了。”
宁楹失神,“这怎么可能呢?”
扶琂接过宁杳又递过来的一粒小果子,“我方才就说过的,我与宁二小姐做了个交易,她死后身体归我,与我夫人暂居神魂。”
宁宗主夫妇沉浸在失去幼女的巨大重击下,久久反应不得,宁楹张了张嘴,也不知现下该说些什么。
万长老先前被嘲弄了一番,现下听完目睹了这么一场戏剧般的事儿,总算掐住了能扳回自个儿老脸上面子的机会。
他不顾手下弟子的阻拦,两袖一甩上前去,“这些话全都是你二人一家之言,是借尸还魂还是妖魔邪祟夺舍占身,现在可还下不了定论!”
“万长老的意思是我们在说谎?”宁杳偏头,指尖轻轻戳了戳扶琂的脸,“还是想说我们是妖魔邪祟?”
万长老不跟她多言,而是嘴皮子一抖与宁宗主道:“宁镇,老朽看你幼女之死颇有蹊跷,你这个做父亲的真要如此简单就听信这来路不明的女人?”
万长老打的主意很简单,就是想借此机会,转移因为姜缀玉和魔界扯上关系而落在万音门头上的灼灼视线和注意力。
宗门门派的脸面比天大,决不能叫万音门落个与魔界勾结的名声。
万长老眼神阴了两分,满含偏见道:“连身体都要借用别人的,能有个什么好来处?”
宁宗主不喜万长老,却没出声反驳,做父亲的,确实没有办法这么快就接受幼女的死亡。
倒是宁楹忍不住上前好几步,离得宁杳近了不少,“杳杳,你……”
宁杳却冲她摇摇头,不叫她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位万长老说的没错,西有翠也猜得差不多。”宁杳站在前方,从红艳艳的斗篷下缓缓伸出手来。
这只手很白,手指修长,然而她话音一落下,掌心倏忽升起浅浅青绿色的火焰,光影中像有一朵一朵绽放的青莲花。
她的指尖微微一动,凝聚在手心儿里的火焰般东西骤然散开去,如光一闪,大殿中空气分明凝滞的,衣物纱帘却无风而动。诸人只觉得迎面有铺天盖地的青绿火焰袭来蕴含着排山倒海的灵压,将他们重重掀起,狠狠的甩飞了出去。
诸人根本没有丝毫的抵御力,也完全无法抗拒。
殿中之人包括宁楹在内,无一幸免,全部倒在地上。宁杳有把握好力道,但虽没怎么伤着,一击之下却也叫他们动弹不得。
诸人无不骇然惊惧,在场的人里有元婴修士,还有一个出窍,一个灵虚,要知道除了天衍宗闭关冲击飞升散仙的渡劫期老祖,这几个修为在所有门派里都是最最顶尖的一批。
可那个女人就站在那里,手指头轻轻一动,就叫他们入砧板鱼肉,任其宰割。
一直跟宁杳对着来的万长老脸皮子都抽了抽,百年来头一回被生生惊吓住了。
“没错,我本体确实为妖,”宁杳定定看着他,“就宁二小姐这件事上我不需要说谎,也没那个必要。”
“万长老,你也不必咬着不放了,大大方方告诉你吧,我若真要动手,别说你区区一个万音门,就是他九重天也得要掂量三分。”
她抬了抬下巴,表情还是平平静静,那张脸也还是进门时的明艳。
可说出话却偏偏能震慑得人心胆俱颤。
大殿中,除了宁杳和扶琂,其他人皆在地上,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宁杳见此,扭过头与扶琂笑道:“乖乖,帮忙给他们加个治疗吧。”
扶琂轻咳一声,握着短笛的手一动,清气四散,徐徐入体,不少人舒服得发出满足的叹声。
寒刀阁师兄以及寒刀阁的其他弟子以及宁楹他们得到了特别照顾,连在吴国王都落下的旧伤也慢慢恢复渐渐好全,还有失去的修为亦在慢慢恢复,斑白的发丝也重新有了黑亮的光彩。
这对扶琂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小心眼儿”的上神直接忽略了呛声的万长老和西有翠几人,撂下手不管。
诸人从地上起身来,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心口,当下便止不住满腹的雀跃与喜色。
西有翠和万长老脸上青白,在一群人中特别扎眼。
宁杳在扶琂身边,忍不住抱住他,脸凑过去深深嗅了一口气,代表着六界生机的神君,身上总是有淡淡的清香。
香的很,味道特别好,当年就是这个勾得她神魂颠倒,恨不得将人拆吞入腹,一口一口的全咬下去。
扶琂以往在杳杳那里学了不少不要脸的招数,就连在盛国王都她故意装晕的时候,他倒打一耙那一段也都是往日跟她学来的。这些年他其实脸皮也渐渐厚了,但比起杳杳来道行好像还浅了三分。
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的,是有些不得体的。
他面上温和淡淡的,耳根又热了起来,却也尽数由着她。
待寒刀阁师兄上前来拱手道谢,宁杳才不舍的撒了手站直身,很自然替扶琂应下了。
大殿中再没人说什么妖魔之事,有的是不敢如万长老等,有的是感激如寒刀阁诸人。
“如此好像也差不多,”宁杳说道:“我们也就该走了。”其他的就与他们无关了,至于有关于原主的死,怎么处置西有翠也该是由宁宗主夫妇和宁楹他们做父母做姐姐动手。
扶琂听她的,颔首道:“好。”
两人双双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大殿的人面面相觑。
回过神的宁楹看向西有翠,目光又冷又狠。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须发尽白的老人急匆匆而来,突然现身。
好多年轻的弟子从未见过他,自然不认得这人,也不知他是谁,宁宗主夫妇和天衍宗在诸位长老却是惊然大骇,捋了捋衣袍急急忙忙上前去大礼拜见,“太师祖,太师祖怎么会突然出关了?”
这个称呼一出,殿中小辈才恍然,原来是天衍宗深居简出的渡劫期老祖。
那老人没心思理会他们,左右环顾,“有上神驾凌,老朽如何还能在里头坐得住?哎,分明感觉到了,怎么不见人呢?”
听者有意,满堂哗然,所以刚才离开的是九重天上的神君。
离开天衍宗的宁杳和扶琂二人坐在一片白绵绵的云朵上,任它随着风轻飘飘的往前走,宁杳在扶琂脖子上咬了一口,脑子里满满都是:好香啊,想吃。
扶琂抱着人,无奈地长长吐出一口气,还是改不了喜欢咬他的坏习惯。
说到这个,指不定就是在河都的时候狠狠咬了他一口气才想起来的。
第53章
白云悠悠, 路过的仙山灵鸟清唳声声,翅羽掠散了点点云丝。
宁杳俯视着下方的青山绿野,不由微微的笑了笑。感觉时间过得真快, 眨眼间就是千百年了。
扶琂问道:“接下来要去哪儿?”
是去九重天,还是妖界,还是魔界, 亦或者走哪儿算哪儿都好。
宁杳吃着果子,提议:“先去凡人界找个地方吃东西好了。”
仙露灵草到底没有人间烟火灶里出来的食物有滋有味儿,在天衍宗呆了许久, 吃的都是些清淡物, 不免想念起往日的各种花样。
这二人商谈好,遂又往凡人界去。
天衍宗里渡劫老祖无缘面见上神失望之下继续闭关, 伏魔大典就此结束, 万音门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走了, 寒刀阁也没有耽误,其他各家小门派的弟子们也都跟着自己的师长离开,回往宗门。
外人走了, 自家便该关起门来处理事情。
宁宗主站在大殿正上方的椅座前,眼眶发红, 虎目圆睁,怒极恨极之下指着西有翠的手都发着颤,手心儿里也满是冷汗。
西有翠自知在劫难逃, 一时倒也镇定了,仰了仰头无惧道:“你们不必如此看着我,我不过是动了一下传送阵叫宁杳落到了盛国晖州而已, 真正动手害她的是姜缀玉,后面也是她自己太过无用没有本事, 沦落至被几个凡人逼到自绝经脉而亡的境地。”
她丝毫不觉自己有错,甚至脸上还带着几分癫狂的快意,就差拍着手大叫“死得好”了。
宁夫人气得嘴皮打颤,宁楹也握紧了手中的陵光剑。
西有翠跪坐在地上,蓝白渐变的裙摆正像大殿门外的一片天,她的脸也是白的,苍白得像云一样,但眼神却是暗阴阴的,如同寒涧深渊。
“但凡她自己有点儿修为本事,又是另一个结局了,可谁叫她就是个废物呢?在水雾秘境的深崖之底,我哪一天过得不比她艰难,照样还是好好儿的爬上来了。如宁杳一样的,依我看死了对她来说还是一种解脱呢。”
她恶劣的语气刺得在场的人皆是怒火大涨。
“够了!”封玦重重一声斥下,他紧攥着拳头,看向她,“西有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封玦抿着发白发干的双唇,面沉如水,他想了很久,他在想记忆里温柔良和,善解人意的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又会为什么可以平静对着他说出满嘴谎话,甚至于和外人联和对同门下手。
直到听她提到水雾秘境,他才恍然,是因为被困深崖的七年。这七年彻头彻尾的改变了她。
她从秘境回来,曾说起在那里吃过的苦楚,受过的伤,即便只有寥寥数语,他也能感受得到她在深崖之下的艰难困苦与绝望,所以他万分怜惜也心怀愧疚。
但是……
“你是不是忘了,”封玦漆黑如墨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当年我们会在水雾遭遇血藤的围堵,是因为你和几个师弟师妹不小心摘了血藤上的果子,才导致了那一场祸事。”
西有翠被他的目光看得一颤,下意识别过头去。
“没有谁欠你的,谁也不欠你,尤其是杳杳。”他说道。
西有翠心头一颤,内心的阴暗与迁怒被摊开在日光下,曝露开来,她说不出话,梗着的脖子一松,垂落了下头颅。
封玦冲上首重重叩头不起自请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