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幼清见父亲不高兴了,便劝慰了几句:“他谨慎些也好,毕竟是终身大事。就算是我,只见着画像未见到真人,也不敢轻易做出决定。”
这话虽是对的,但一向把女儿当成掌中珠的梅将军又怎么能容忍别人这般挑剔自己的女儿:“依着为父看,这韩云西的心思深了些,日后指不定还会挑剔于你,不若他就算了。”
梅幼清本就无意于他,听罢便顺从地点了点头:“女儿听父亲的。”
“那这方允诺和穆昕呢?”
梅幼清也拿不定主意:“父亲觉得呢?”
“为父还是比较倾向于方允诺的。”
梅幼清担忧道:“那穆公子的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安平侯,若是拒绝,他们会不会找父亲您的麻烦?”
“这个你不用担心,安平侯手中并无实权,你若不喜欢,为父便替你拒绝,绝不会有别的麻烦。”梅将军想了想,又道,“若是都觉得不合适,为父再回去给你挑。你不过才及笄没几天,不着急嫁人,就算晚几年也没事。”
“女儿知道,那女儿回去同母亲再商量一番?”
“这是应该的,”梅将军将方允诺和穆昕的画像交给她,犹豫着开了口,“你母亲她……最近还好吗?”
“母亲还好,方才还在听我抚琴。”
“嗯,照顾好你母亲。”梅将军说,“她心里苦,你多担待些。”
“女儿知道。”
“嗯,回吧,过两日我再来。”
“那女儿回了。”梅幼清抱着画像下了马车,站在原地送一送父亲。
梅将军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往山上看了一眼,目光中满是不舍,终也没说什么。而后冲梅幼清摆了摆手:“回吧。”
“父亲慢走。”梅幼清看着父亲放下帘子,马车离去,才转身往山上的云照庵走去。
梅幼清回到庵中,待到母亲读完佛经,用过晚膳之后,才将画像拿给她看,并把他们的概况都同母亲说了一番,顺嘴也把韩云西的事情告诉了母亲。
玉夫人细细思考许久,才道:“有的人喜欢看别人的长处,有的人喜欢看别人的短处,韩云西是第二种人,虽说这次是他主动来提亲,表示对你还算满意,但也难保他以后还是会处处打量你,挑你的不是。这样的人,不嫁就不嫁了,没什么可惜的。”
而后又说起穆昕:“穆公子的性子往难听了说是纨绔,往好听了说是无忧无虑。他的父亲安平侯虽说没有实权,但侯爷的身份摆在那里,且母亲又是长公主,他以后的人生定然也如现在一般,没有诸多事情叨扰,只管以后做个小侯爷便是,你若嫁她,生活定然无忧。只不过以他的身份,略高于你,以后说不定会纳妾养外室。你这样的性子,既不会争宠,也不会拢住男人的心,为娘觉得他不是你的良人……”
梅幼清点头道:“所以娘亲也中意方公子?”
玉夫人听她说了个“也”字,以为她也早就看上了方允诺,便淡淡笑道:“清儿喜欢他?”
梅幼清摇头:“是父亲,父亲也比较中意他。”
“你父亲看人还是挺准的,这位方公子的父亲是当今太子的老师,在品德这一方面自然是无可挑剔的。且方太傅与你父亲一文一武算是平级,你和方公子门当户对,他定然也不会随随便便纳妾养人,为娘确实觉得他不错……”
“那女儿心中有数了。”
“不过清儿,”玉夫人又叮嘱道,“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你切莫心急。这位方公子眼下瞧着是不错的,但终归你要亲自见他几次才好下决定。你若担心名声,就让你父亲以他的名义安排你们见面,你仔细同他相处相处,聊一聊,若是心中勉强,便让你父亲回绝了,若是真心喜欢,再定姻缘。人这一生太漫长了,终归要找个心意相通的人,才好过完一辈子……”
梅幼清难得听母亲说这么多的话,却是见母亲越是说得多,眉间流露出的哀伤就越是浓烈。
梅幼清看着她,问出了一个她一直都很想问的问题:“娘,当年你和父亲也是因为心意相通才成亲的吗?”
玉夫人一愣,陡然失落了起来,许久才道:“是。”
梅幼清看着母亲的神情,有些不忍:“那为何你要住在这庵中,不肯与父亲相见?”
以前梅幼清也问过母亲许多次这样的问题,都被母亲以她年纪小,说了她也不懂的理由搪塞了过去。如今她已经及笄,再问这个问题,想来母亲该是能回答她了。
尤其是每次看到父亲在山下久久不愿离去的样子,她总会想他们究竟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母亲就是不愿意见父亲?
玉夫人沉默了许久,才抬眸看着梅幼清,说起当年的往事来:“当年你还在我腹中的时候,你父亲带兵去边境打仗,自此之后便没了音讯。回来的士兵有的说你父亲失踪了,有的说你父亲战死了,有的说被敌军掳走了,我心中绝望,便来到庵中祈祷,许诺只要佛祖保佑你父亲平安归来,我便用余生的时间来侍奉佛祖。许是我这份虔诚之心打动了佛祖,你出生的第五年,你父亲竟真的平安归来了……”
“所以娘你觉得佛祖既然全了你的心愿,你也要遵守诺言,一生礼佛?”
“是。”
梅幼清以前从未听娘亲说过这件事,如今听来,很是为母亲的执著所打动。
只不过……
“那薛姨娘呢?”梅幼清又问,“你说你怀我的时候父亲就出去打仗了,五年没有音讯。可弟弟是薛姨娘生的,且只比我小了两岁。既然父亲在失踪的这段时间能和别的女人成亲生孩子,为何没有给家中报一封平安信?”
“你父亲当年确实落入了敌国的手中,你薛姨娘是敌国将领的女儿,正是因为她看上了你的父亲,才使得你父亲得以保全了性命。直到两国停战,缔结互不犯境的合约,她才借着腹中的第二个孩子,让敌国放你父亲回来。”
梅幼清惊讶:“薛姨娘她竟是这样的身份?”
“是啊,你父亲在敌国一次次陷入险境,都是她舍命救回来的。”玉夫人说起薛姨娘,脸上并无任何嫉妒之色,却依旧是伤感的,“她救下你父亲,是一恩;你幼时落水,她不顾自己有身孕跳下去救你,为此不仅失去了腹中的孩子,还落下了病根,不能再有孕,是第二恩。娘一直叮嘱你回府之后要向侍奉我一样侍奉薛姨娘,为的就是她这个恩情……”
玉夫人说完这些,似乎就已经很累了。梅幼清没有再多问,便扶着母亲去床上歇息了。
她心中知晓,过去发生在娘亲他们三人之间的事情远不是这几句言语能说清楚的,其中定然还有许多曲折的事情娘亲不愿意说,她单单是轻描淡写的这几句,就已经耗费了许多的心神,想来是回忆起往事,心中承受不住罢了。
今晚娘亲怕是又无法安眠了。
梅幼清取来琴,坐下来为母亲弹起清心的曲子来。
第5章 005
韩府。
忐忑了整整两天两夜的韩家二公子,在想了一百零八种拒绝梅家姑娘的法子后,临近傍晚时那位说亲的媒婆终于登门来送梅家的答复了。
媒婆是抱着他的画像回来的:“梅二夫人说,梅姑娘才刚及笄,年岁不大,梅将军想多留闺女几年,不着急议亲……”
话虽说得委婉,但话中的意思谁都明白:梅家这算是拒绝了。
韩云西却高兴地没忍住笑了出来。
韩夫人恨铁不成钢道:“还有脸笑,被别人嫌弃了很好笑吗?”
韩云西道:“娘你没听见吗,梅将军想多留姑娘几年,这不正说明她也没瞧上其他人吗?”
“人家不过是随口寻了个理由,又怎会真的耽误了姑娘嫁人的好年纪。你且等着,为娘这便找人打听打听,看看那梅姑娘究竟有没有属意的人……”
“娘你就别浪费那个时间了,她连你儿子我都能拒绝,还能看上其她人不成?我就说那姑娘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不像是要嫁人的……”
韩夫人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决意要煞一煞自家这二儿子莫名奇妙的自信心,真就派人去打听了。
第二日午时,出去打听的那人便回来了。
韩夫人将韩云西叫来,让他亲耳听着。
那人道:“奴才托人去问了,说是昨日梅将军带了三幅画像去云照庵,梅姑娘留下了两幅,剩下这幅便还了回来。”
韩云西原本得意的表情倏忽凝固:“不可能,三个选两个我还能落选了?”
韩夫人让那人下去,这才揶揄起自己儿子来:“你还真以为梅姑娘像你以前相见过的那些姑娘一般,上赶着要嫁你吗?之前你百般挑剔别人,如今轮到别人来挑剔你了,我倒是看你这尾巴还翘不翘得起来?”
韩云西怔忪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她留下的那两个画像,是谁家的公子?”
韩夫人答道:“一个是方太傅的儿子方允诺,一个是常宁长公主的儿子穆昕。”
韩云西心中比较了一番,很是不服:“那方允诺是京城十大才子之首,才华我是认可的,谁叫人家有个做太傅的爹。只不过除了才华和家世他还有什么能比得过我,样貌落我一截,性格更是酸腐木讷。至于那穆公子,除了有个好爹和好娘,他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真不知道那梅姑娘是凭什么觉得他们比我好的……”
韩夫人瞧着他这酸气冲天的样子,不由觉得自己这儿子如此贬低别人的样子实在是太欠打了。
“你掂量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有脸去说别人的不是。你自认为自己比旁人优秀,可那梅姑娘就是不选你,说明在她眼里你就是不如他们二人。这事姑且翻篇不谈,还有一件事,今日需得你同意。”
韩云西此时满脑都是为什么梅幼清会选他们而不选自己,好奇心与好胜心一下子被激了出来,对于娘亲的话也有些漫不经心:“什么事?”
“那日咱们打赌,赌的是这亲事若是说成了,娘亲答应你一个要求,若是不成,你就要答应娘亲一个要求,你可还认?”
“我认,”韩云西有些颓败,“娘你说,想要我做什么?”
韩夫人幸灾乐祸道:“娘也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只要求你今年必须成亲。若是今年不成亲,你就搬出府去自立门户,省得为娘看到你就闹心。”
这赌既然打了,韩云西自认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便咬牙道:“好,今年我一定找个中意的姑娘成亲。”
说这话的时候,韩云西脑海中又浮现出梅幼清那张漠然平静的脸来。
都怪她!
而梅幼清这厢与母亲商量之后,在父亲再次来云照庵山下时,将娘亲的想法说给了父亲。
“你母亲与我想到一处了,我也是想着,寻些由头让你们两个孩子见上几次,多了解一些。”梅将军想了想,又道,“其实为父真的不着急将你嫁出去,只不过人家既然提了,总不好却了情谊。若是这个不成,为父再去挑选别家的好儿郎。”
“女儿让父亲费心了。”
“为女儿的婚事费心,是一件开心的事情。”梅将军笑道,“过几日我打算邀请方太傅一家人来府中做客,到时候我让柔儿提前一天接你回家,你薛姨娘这几日正在命人给你赶制几身新衣服呢,你穿个鲜艳一点的衣服,与那方公子见上一见。”
梅幼清在庵中穿的衣服都是素色的,虽然她自己对衣服这方面并不看重,但若是要见人,还是隆重一些比较好。况且薛姨娘比她更知道当下时兴什么面料和样式,让薛姨娘给她做衣服,她也放心。
五日过后的一个下午,柔儿来云照庵将梅幼清接回府中。
到家时薛姨娘已经备好了一桌子的饭菜,都是符合她胃口的素菜。
虽然梅幼清对吃的也同样没什么要求,但是毕竟在庵中吃斋习惯了,吃不惯荤腥。但她先前从来不说,不想因为自己的胃口影响了别人的喜好,故而每次回家吃饭的时候,都只挑着素菜吃。
没想到几次吃下来,薛姨娘留意了她的习惯,再往后她回家时,饭菜都是按着她的胃口准备的,让梅幼清有些不好意思。
“姨娘,弟弟向来无肉不欢的,怎么没给他准备两道荤菜?”在家中,梅幼清都是唤她“姨娘”,和自己的娘亲区分开来,不过在外,人人都喊她一声“梅二夫人”,毕竟府中一直是她主持中馈。
薛姨娘笑道:“你弟弟这几日受了些风寒,一直咳嗽,让他吃些清淡的也好。”
正说着,梅晓晨便从后院走了进来,先是同梅幼清打了声招呼:“姐,你回来了。”
而后往桌子上瞅了一眼,嘟起嘴来不高兴:“娘,我想吃鸡腿!”
薛姨娘宠溺地斥他一句:“没鸡腿,有鸡蛋!”
梅晓晨继续嘟囔:“我不想吃鸡蛋,我想吃肉……”见娘亲不理会他,他又去求助梅幼清,“姐,你跟娘说,你也想吃肉,娘就会让厨房给咱们做肉吃了。”
梅幼清还未开口,薛姨娘却笑眯眯地佯装要打他:“一边去,让你姐求情也不管用。大夫都说你咳嗽痰多,不宜吃荤腥,你忍几天就是了。再说你多大的人了,还馋肉呢,也不怕叫你姐笑话。”
梅晓晨不听娘亲的念叨,继续眨巴眨巴眼睛盯着梅幼清卖可怜,梅幼清招架不住这位多病又可爱的弟弟的眼神,于是对薛姨娘说:“姨娘,不若让厨房给弟弟炖只鸡腿吧,只放清水炖煮,撒些盐就能吃,应该不碍事的。”
薛姨娘这才松口:“那好吧,今日看在你姐姐的份上,赏你一只鸡腿吃。”
“还是我姐的话管用,”梅晓晨绕到梅幼清身后,小声同她告娘亲的状,“姐你不知道,昨天的饭菜里也没有肉,娘亲骗我说我碗底藏了一块肉,结果我碗都快扒漏了也没找着,你说她是不是很过分……”
“姨娘也是为你好,谁叫你不好好护着自己的身子,惹了风寒呢,你是不是又偷偷跑出去玩了?”
“我正少年时,还不许我出去闯荡江湖啊?”
“江湖在哪你知道吗?”
“知道啊,将军府往东七八里外,有一家江湖客栈,里面的烤肉和烤羊骨特别好吃,下次带你去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