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太热了,又是刚过正午,街上买菜的人三三两两,路边挑担来的商贩吃了午食,正是困乏的时候,别说吆喝,能端正坐着已是难得。李苦儿走了大半条街,才找到一家有卖芹菜种子的,摊主大叔从前不曾见过,或许是新迁来这清水镇的,但他满口都是这种子好,个儿大饱满,特别容易活。李苦儿半信半疑,本还想再来个货比三家,那摊主又说要回去吃饭了,不买就改明儿再来。李苦儿估摸着后面应不会有了,大热天的也懒得再跑明天这一趟,再看这芹菜种子,的确饱满,便问摊主买了五文钱。
低头包好了种子揣进怀里,忽觉左肩一沉,她吓了一跳,左转又右转,才发现身后站了个人,是何未染。
“啊,何姑娘!”在这里碰到何未染,李苦儿觉得十分意外,又或者是喜出望外?
“苦儿啊苦儿,你就叫我何姐姐吧。”何未染嘴上纠正着李苦儿对她的称呼,眼睛却不经意瞟到了她怀里露出的纸包一角。
“买什么了?给我瞧瞧。”
“哦,是芹菜种子。”李苦儿听她说想看,立刻又重将纸包打开。
何未染伸手拨弄起种子,翻着翻着便拢了眉头。她看看李苦儿,又看看李苦儿身后那戴着斗笠的摊主,收起种子,几步到那摊主面前,直接道:“这种子我们不要了,你把钱退给我妹子。”
“啊?”李苦儿不得其解,但何未染既这般说了,也不敢质疑,只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看现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卖她买,货都出手了,哪还有退的道理?”
李苦儿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听这摊主说话的态度,也觉得不怎么舒坦。
“你既这么说,我也便直言不讳了。”何未染甩手将种子丢回摊子,继续道:“这种子真能种出好芹菜么?我看不见得。”
“你……你可别胡说,坏我生意啊。”那摊主急了,眼神闪烁,一副做贼心虚还要强撑场面的模样。
“你一个做买卖的,奈何要骗人家小姑娘,那几文钱是小,我妹子买了你的种子回去,辛苦劳作半年,就种出一地空心芹菜,你问问自己的良心,怎么过意得去?”
“空心芹菜?”李苦儿这下可知道芹菜种子是出什么毛病了,腮帮子一股,两条弯弯的眉毛立即竖了起来:“大叔,你还我血汗钱!”
何未染嘴唇一颤,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哪有这样对付无赖的?她瞟一眼依旧故作厉害的李苦儿,又将眸光拉回到那摊主的脸上,道:“做买卖诚信最重,你欺诈我们,我们吃了亏也不会善罢甘休,必要将你这骗子的事宣扬出去。你若要赚这回的钱,便得赔上往后的信誉,自此也休想在这菜市做成买卖。”
“你……你……”摊主气急,见附近的摊主客人也都在往这边瞧,又是指指点点又是窃窃私语。他的眼珠子不安地左转右转,忽似想到了什么,猛地挺直了腰板,站起来道:“你说我卖劣种,有本事拿出凭据来。”
“我说的对是不对,你心知肚明,便凭我乔王府后厨管事的眼力,还看不透你几粒菜籽?”何未染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似乎并没有被对方的要求震住:“你若是要凭据,有什么不行?我大可叫人去种了看,而你,期间便劳烦在王府地窖做个客,待得半载之后一切自见分晓。”
“你……哼!算我倒霉!碰上你们这种出尔反尔的。”摊主意识到眼前这女子是得罪不起的,又拉不下脸,赶紧给自己造个台阶。
他愤愤地将五文钱还给李苦儿,又假惺惺地与附近摊主抱怨遇到了不讲理的官家人。何未染倒也不气恼,只留了句:“别做缺德买卖了,害人,也害己。”说完,便拉着李苦儿离开。
李苦儿紧紧攥着那五文钱,直觉得后怕,心想若不是遇到了何未染,下半年可就要白忙活了。
“何姐姐,你真厉害,怎么就能一眼看出那种子种出来的芹菜是空心的?”
何未染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有解释,只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你也没法儿懂。”
何未染说李苦儿懂不了,李苦儿便觉得自己应该是懂不了的,也不追问,转而道:“那人真是个黑心肠,做什么不好,要盯着庄稼人的饭碗坑。像我这样另有个差事的倒还好,可若是那些靠种地为生的农户,买了他摊上的种子,来年收不着好粮,交不出赋税,全家都得饿肚子。就这么放过他,太害人了。”
“看不出,苦儿你还是个嫉恶如仇的女侠。”何未染摸摸她的头,道:“放心吧,他会有报应的。”
李苦儿老实低头任她摸,心里却觉得报应这东西不能信。如果真有报应这一说,为什么她爹老老实实一辈子死得那么莫名其妙?为什么害她爹那么莫名其妙死去的人还活得逍遥快活?哎,满脑子都是些糟心事,烦,芹菜种子还是没买成,也烦。
“对了,刚才我从那边过来,看见过一个种子摊,带你去吧。”
“真的?”李苦儿闻言心情回暖了许多,起码今天这一趟不算白跑。
两人买好了芹菜种子,便往回走。李苦儿见何未染将路两旁的摊贩一家家看了个遍,才意识到一路都是在她买种子的事情上纠缠,到现在也不知道何未染来菜市街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