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千空知他心中所想,暗地叹息,“殿下请听臣一言。若真的是三皇子下毒,他所图何在?”
“自然是父皇大行,好抢夺皇位。”太子不耐烦。
贺千空不疾不徐:“好,如果如此,陛下大行之后即位的应当是您,您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而他所有的不过是陛下的宠爱,若陛下大行,便是满朝文武也不能允许三皇子登基!”
“若是如此,他为何要为了他人做嫁衣,恕臣直言,陛下如今大行,最有利的是殿下您啊!”
天边一道惊雷划过,照亮层层叠叠的阴霾,太子脸色一白,经过贺千空提点,他已然从刚才的喜悦中走出。
太子唇角哆嗦:“你的意思,这是栽赃陷害?可是为何……”
贺千空点了点头:“而且还是一石二鸟,臣不清楚幕后之人意欲为何,但下毒之人不可能是三皇子,况且阴阳壶虽然巧妙,却太容易被发现,下毒的宫人事后居然不躲不逃,证据也不销毁,任由太子发现,实在有些蠢笨。”
又是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响彻整个天际。一场暴雨已经在酝酿。
太子望向窗外,眼神中满是恐惧。
贺千空继续道:“臣以为,此时决不能对李贵妃、大公主太过粗暴。而殿下也需谨言慎行,注意自身言行。”
殿中太子的言行实在露骨,若被有心之人传出去……
太子回了神,郑重行了一礼,“千空,幸好你在,孤一时冲昏了头脑,孤现在便让人将李贵妃请回殿中,好好照顾,此事还需要你帮忙多方周旋。”
贺千空不躲不闪,受了这个大礼,“殿下放心,此事蹊跷,我必然要派人查清。但当务之急还是陛下身体,请殿下带我去看看,我好让常七为陛下诊脉。”
太子心烦意乱,却还是点了点头:“对,先去看看父皇,有劳你了。”
太子吩咐了侍卫,将殿外哭喊的李贵妃送回未央宫,特意嘱咐下人们以礼相待,吩咐完后,他和贺千空两人来到金銮殿,看望成景帝。
金銮殿外守卫更是密集,刀光剑影看得人一阵心惊肉跳。见太子前来,侍卫们让出一条通路,不多时,冯总管从殿内走出亲自迎接太子。
不过短短半天,冯总管鬓发都有些发白,他对两人行过礼,“太子殿下,世子。”
太子点了点头:“世子带了大夫要替父皇诊脉,现在父皇身体如何?”
冯总管的头更低了,“陛下还是老样子,昏迷不醒。”
三人边走边说,进了金銮殿东侧殿,穿过层层明黄的幔帐,只见东侧殿正中的床榻上,成景帝双目紧闭,面如土色,身边围着太医院的众位太医。
冯总管问:“世子带来的大夫何在?”
贺千空答道:“在殿门外,你派个人将他带进来。”
冯总管应下,下去安排。不多时,便有小太监领着常七进了金銮殿。
常七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阵仗,双腿抖如糠筛,见到贺千空才稍稍镇定。
贺千空也不多言:“你给陛下看看。”
一旁冯总管忙拿了杌子请常七坐下,又将成景帝的右手手腕的衣裳撩起,露出青色干枯的皮肤。
常七定气凝神,从背后的药箱中取出巾帕拭了拭额头汗水,才伸手搭在成景帝脉搏之上。
屋内一片静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常七后背。
半刻钟后,常七脸色难看,收回手,眉头紧锁。
太子急不可耐:“父皇怎么样?”
常七舒了口气:“陛下身子……素来还算康健,此次中毒不深,又有太医院众位太医诊治,想来很快便会醒来。”他顿了顿,轻轻抬了抬头,看了眼贺千空,又迅速收回目光。
贺千空不动声色,对太子道:“想来我这家仆还是医术不精,诊治不出什么,还是让太医来为陛下疗治。”
太子面色不豫,却也无甚好办法,只得又嘱咐太医为成景帝医治。
无人注意,贺千空与常七一前一后悄然离了殿中。
寻了处无人角落,贺千空轻声道:“说吧。”
常七眼底深处满是惊慌,咽了咽唾沫才道:“我在殿中所言皆是真的,只是有些不敢当众直言。”
“陛下此次所中的毒药非是他昏迷不醒的原因,我诊断出,陛下应该从很早起便中了毒!这种毒每次下的剂量很少,对身体不会造成过多伤害,顶多有些疲惫不堪,所以不会有所察觉,但毒素日积月累,在身体中堆积,此番宴会之上陛下再喝下毒酒,才会中毒如此深!”
伴着他未落的话音,是天边响起的一道惊雷,不过片刻,“轰隆”一声,无数雨点携着大风落在两人身上。
贺千空早已想到此番成景帝中毒背后必定不简单,却不想幕后之人心思如此缜密与歹毒。
半晌,他道:“陛下还会……醒来么?”
常七肯定点头,“这更是令我大为不解的地方,下在酒中的毒药根本不致命,陛下会昏迷主要是先前日积月累中毒导致,而此番经过太医极力医治,想来陛下很快便会转醒,只是……”
贺千空皱眉:“有话直说。”
常七咽了咽喉头,“只是陛下中的毒,长年累月,多少会对陛下神智有些损害……”
两人皆是沉默,只有细密的雨丝敲打石板路发出声响。
密密匝匝的细雨将整个宫城笼罩在如雾的轻纱中,远处的宫殿之中宫人点起了盏盏灯火,灯光在雨帘中挥舞摇曳,红墙绿树,细雨缠绵,本应是一番赏心悦目的景色。
可看在贺千空眼中,只觉宫墙之上红的触目惊心。
他不经意仰头望天,天际无半点天光,只有瓢泼大雨连绵不断,正如宫中的种种谜团,一眼望去,见不到头尾,好似一团丝线,将贺千空缠绕在其中。
第160章 分析
一道惊雷,一道闪电,劈开了浓重天幕,宛如天上之水倾倒人间,大雨猛烈的敲击宫殿之上的瓦片。不过一会,大雨越发疯狂,黑沉沉的天像是要崩塌下来,离地面越来越近。
清露殿中,一众人听着殿外咆哮的风雨,皆是沉默。
皇后坐在上首,素日的精明好似消失,眼皮哭得肿胀,呆呆望着窗外的雨势。
见她如此,林姝蔓心里不是滋味,忙坐到她下首的杌子上,为皇后斟了杯茶,“娘娘,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皇后回过神来,拉着她的手笑道:“唉,我无事,只是有些担心陛下。”
林姝蔓强笑:“陛下吉人天相,自能渡过难关,娘娘别太过担忧。”
然而这种干瘪的话语怎能打消皇后的顾虑,她与成景帝少年夫妻,多少风风雨雨都走了过来,从未想过成景帝会有今天这一劫。
见安慰不动皇后,林姝蔓心底长叹一声,反握皇后的手,静静陪着皇后。
她目光一扫下首,六皇子正襟危坐,七皇子手足无措,二公主正安慰太子妃,无人注意这边。
随意一扫,林姝蔓便想收回目光,恰在此时,二公主突然抬起头,两人目光交汇在空中。
二公主的目光带着股邪气与挑衅,似乎等这一刻许久了,见到林姝蔓,她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林姝蔓陡然一惊,背后被吓出一阵冷汗,她定睛想要细瞧,却不想二公主低下了头安慰身旁太子妃,脸上满是哀色和动容。
那个古怪的笑意仿佛是林姝蔓的错觉。
可她知道不是。接下来她一直心神不宁,时刻用余光瞥向二公主,可二公主表现得自然又正常,再无任何古怪动作。
不多时,太子与贺千空回了殿中,贺千空身上朝服已经全被打湿。
皇后见到两人忙站了起来,目露期待,然而太子默然摇了摇头,皇后颓然坐到椅上。
太子长叹一声:“今夜怕是没有结果了,六弟、七弟与二妹便歇在宫中吧,世子夫妇也一同住下。”
几人点头应下,立时便有宫人为众人布置、打扫、清理宫殿。众人毫无心情用膳,纷纷跟着宫人去分配的宫殿住下。
分给贺千空与林姝蔓的正是上次住过的宝庆殿,宝庆殿离他们所在的清露殿较近,加之宫中兵荒马乱,两人未乘辇车,共乘一把油纸伞,在雨中缓缓前行。
两人周身雨丝纷飞,大雨哗啦作响,两人靠的近,周围行走的侍卫、宫人皆听不到两人的窃窃私语。
趁着这个机会,贺千空将下午看望成景帝一事细细跟林姝蔓讲了。甫一听完,林姝蔓便觉背后刚被风吹散的汗意又冒了出来。
半晌,她望着遮天蔽日的雨幕,淡淡道:“幕后之人不希望陛下大行,定然不是太子。”
成景帝此刻去世对太子只有好处,作为名正言顺的储君,顺理成章便可登基。
贺千空点了点头。
然而对于幕后之人目的何在,两人亦是一头雾水。
待到了宝庆殿,有宫人奉上晚膳,两人草草吃了几口,便更衣歇息。
雨势渐渐减弱,只有点滴的雨滴打在殿外低垂的檐牙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扰人清梦。
躺在陌生的榻上,头顶是陌生的帘幔与纱帐,林姝蔓辗转反侧,脑海中不停回忆白日发生的点点滴滴。二公主那古怪的微笑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好似有画师用画笔描摹,将那一幕刻画的更加清晰。
倏然,脑海中好似划过一道闪电,林姝蔓全身一震,翻身坐了起来,推醒旁边的贺千空。
贺千空也未睡沉,听到响动立即睁开眼睛。
林姝蔓压低声线,“世子,如果幕后人真正的目的是陷害太子呢?”
听得此话,贺千空再无半点睡意,支起手臂坐了起身。
林姝蔓透过层层纱帐往外望去,“我们听了常七的话,才知道幕后人并不想害死陛下,可这一点太医院的太医无一人提出!陛下若是醒来,只会以为有人想要害他。而三皇子这个计谋漏洞百出,陷害的手段也是粗暴直接,陛下心思缜密能信么?”
“这时,若太子将三皇子谋害陛下的证据呈上,又禀告陛下,陛下会如何想,是会因他最疼爱的三儿子陷害他伤心难过,还是动了帝王心思,怀疑起太子?”
“毕竟,只从表面来看此事,若是陛下大行殡天,太子便是最大的得利者,陛下能无半点心思么?”
在这个深秋的寒夜中,她甜糯的声音也染上了丝丝缕缕的凉意,随着她娓娓道来,贺千空额间渗出点点汗珠,眼眸的黑暗越发幽深。
如果真如林姝蔓所言,这场戏从始至终便是冲着太子来的!
而且幕后人定是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即便三皇子并未谋害过成景帝,仍然背负上了众人猜忌,从此无缘于皇位。
背后之人心思缜密又狠辣!
林姝蔓一把抓住他冰冷的掌心,声音带着一丝恐惧:“世子,需要告诉太子,千万不能将三皇子谋害的证据呈给陛下,否则恐怕陛下会加深对太子的怀疑。此事背后的种种阴谋诡计,只能交给陛下来查!”
贺千空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便下了榻,一把扯过衣架上的外衣,匆忙披在身上,“你在这里等着,我立即去一趟。”
他刚跨过殿门的门槛,忽见门外一个小太监手提着灯笼匆忙赶来,见了他忙脸上堆笑:“世子,陛下醒了!太子殿下请您速去金銮殿一趟!”
天边层层叠叠的云翳遮住了月光,一片黑暗中,贺千空眸光一沉。身后林姝蔓听到响动也穿了衣裳推门而出,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个念头,需要赶快!
可待到两人到了金銮殿,东侧殿已经大门紧闭,皇后招呼两人,“陛下刚醒,便叫了太子进去,你们快来坐一坐。”
成景帝醒来,皇后一颗心落回肚子里,脸色也红润些许,嘴角甚至挂着丝笑意。
贺千空目光微动:“太子殿下进去多久了?”
皇后不明所以:“已经进去半刻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