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几辆威风赫赫的军用悍马停在某条绿荫蔽日的狭窄街道时,周围买菜或是打牌的阿姨伯伯都忍不住回头驻足,一脸兴奋的窃窃低语。
好有气派,怕不是什么大人物吧。
林易风已经换下了那身破旧的病号服,黑色西装黑皮鞋,明明是一丝不苟的装束,男人身上却有种难掩的狼狈,眼底乌青,脸在短短几天内瘦得有些脱相。
帅还是帅的,只是无形中给人一种阴郁。
他下车静静打量这栋十来层的小楼,外墙老化严重,贴着大大小小的租房求职广告,栏杆锈迹斑斑,楼下垃圾桶里塞得鼓鼓涨涨,隐隐飘荡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林易风以为他的心已经麻木无知觉,可这一刻,竟袭上来生生的刺痛,一点点往外蔓延。
张秘书在前面带路,走进楼道后他打开手机电筒,提醒男人小心一点,而林易风仿佛行尸走肉,脚上明明被灌了铅一般,却仍然费力却固执的踏上阶梯。
走到三楼某个房间的门口,张秘书看了男人一眼,缓缓抬起胳膊,在门上敲了敲。
开门的是个两鬓花白的老人,看到来人布满细纹的眼角疑惑的蹙了下,张秘书解释他们两是裴嫣的朋友,想....看看她。
老人这才放下心来,颤着声音让两人进门。
两人的交谈林易风早就听不见的,他死死盯着对面墙壁上那个带黑边的相框,女孩脸蛋青涩,头微微歪着,嘴角的笑容略着腼腆和乖巧。一双美眸灿若繁星,b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还要明亮。
男人一步步上前,黑色的身影和这房间融为一片,仿佛一缕孤魂,正走进他的宿命之地。
近了才看到女孩的相框挽结一缕黑纱,旁边木桌的玻璃瓶上插着几朵白色的花,而桌上一块黑色的长板写着:
爱女裴嫣一路走好。
林易风两眼一黑,双腿软得如同抽了筋骨,直直的往地上摔去。
张秘书拉都没拉住,男人的膝盖发出沉重的砸地声,目眦尽裂的盯着那排字,每一个字他都看得懂,可连起来为什么看不明白?
走?走哪里去?
前几天她还躺在他怀里呢,还糯糯的对他保证绝对不会喜欢别人。
她已经怀了他的两个孩子,连名字都取好了,马上就要临盆了,会有两个软萌萌的女娃娃从她肚子里出来。
他多欢喜呀,多期待啊。为什么这一切都没有了?
他曾想到过千万种找到她的时候,她出国了,她结婚了,她有了别人的孩子......
可没有一种,是她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林易风双拳紧紧拽在一起,喉咙里发出崩溃的呜咽,脸抽搐成一种可怕的形状,猩红的眼眶里没有一滴泪,可这幅凄入肝胆的模样引得裴父裴母悲凉心酸交教。
裴母更是泪眼朦胧的看了男人好一会。
张秘书眼睛也红了,男人堵在喉咙里,歇斯底里的哽咽让他听到后都不由自主的发颤。
他蹲在男人身边小声的劝,两只大手紧紧箍着他的肩膀,让他千万不要在这里发疯,裴父裴母还在旁边,这是裴小姐的灵堂。
张秘书害怕他又像医院那般失去理智,紧紧在旁边盯着他。
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做出什么疯癫的举动,只怔怔的盯着女孩的相框,入魔了一般死死盯着。
“你觉得是他吗?”裴母站在旁边轻声问裴父。
裴父自进门就把目光放在男人身上,虽然瘦了好多,可穿着黑西服的模样俨然就是画册里的那个人。他点了点头。
于是裴母进屋了一趟,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个装饰着g花的本子,市面上经常看到,小女生爱买来写写日记,画画插图什么的。
她慢步走到男人身边,缓缓递出手里的本子,两眼含着泪水说嫣嫣老喜欢买这种本子写写画画,有些被她带走了,大学的那些留在家里,前段时间被他们翻了出来。
“我们一直在想这个本子里画的到底是谁?结果你来了。”
听到有关于女孩的消息,林易风才有了些许反应,他抬头看着那个清新的日记本,耳边还依稀听到裴母在说,
“我想嫣嫣应该更愿意将这个本子交给你。”
林易风颤抖着接过本子,小心翼翼的翻开,入目便是女孩娟秀的字迹:
下半学期的他,还是那么高冷。
这半年里我和他擦肩而过六次,每每都好想打个招呼呀,或者笑嘻嘻的夸他:你穿白衬衫真的很好看。
可他真的太目空一切了,眼神都不带给的。
我不想成为被漠视的万千少女中的一员,只能默默的放在心里了。
hey,高冷的林先生,你能不能多笑笑啊,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很好看。
林易风翻过下一页,便看到一个男人穿着学士服,站在主席台前拿着话筒发言的模样。
英挺的鼻梁,性感的嘴唇,轮廓深邃的脸。或许是晴朗的天气,或许是要毕业了,男人的心情也罕见的好,嘴角微弯,眼底荡漾着柔和的波光。
林易风静如死水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不可置信的盯着画本上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大手翻过下一页,再翻,一直往下翻.....
画本的每一页都画着他的画像,篮球场投篮时的,坐在图书馆安静的看书,戴着耳机不闻窗外事的听歌......
满满十几页,全都是!!!
林易风愣愣的看着那个本子,蓦地明白了什么,他低低的笑出了来,明明是在笑,可声音却听起来有几分疯狂,眼泪一颗一颗的从眼眶里砸出来。
他紧紧的将本子抱在怀里,仿佛抱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跪在地上的身子难以抑制的抖着,牙齿都将嘴唇咬出了血来,混着满脸是泪的模样,说不出的癫狂可怕。
张秘书没有劝他,只眼眶含泪的站在男人旁边,让他把心底的压抑和崩溃发泄出来,或许对他才好。
正当其他三个人默默垂泪时,男人抬起漆黑得没有一丝光亮的眸子,嘶哑着声音问:“她...为什么会进娱乐圈?”
她为什么会进娱乐圈?她的梦想明明是画画。
她说过的,西斯莱是她的目标,她以后要开个属于自己的画廊。
还有.....红楼那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会自杀?她到底遇到了什么?
林易风几近疯癫的看着裴父裴母,仿佛落水之人在拼尽全力的抓住任何一根浮木。
“都怪我和她爸....”裴母哽咽着出声,说在嫣嫣毕业的那年裴父被朋友骗了,家里的存款和房子抵押进银行的贷款全听别人的话,拿去做什么投资,结果人直接跑到国外,再没回来。
嫣嫣知道后就决定不出国了,偷偷去见那个介绍她进娱乐圈的人,等夫妻俩知道后,女儿已经站上了选秀舞台。
裴父裴母苦口婆心的劝,女儿的性格哪适合在娱乐圈待,那里吃人不吐骨头的,更何况他们这样没有背景的家庭。
可一向孝顺的嫣嫣在这件事上却出奇的固执,她只含泪坚决的说,她长大了,再不能做那个被护在羽翼下,无忧无虑的小鸟。她也要尽全力撑起这个家。
“如果知道会有今天.....”剩下的话裴母怎么也说不出来,声音全梗在喉咙里,她捂着脸痛苦的落泪。
林易风怔怔的听着,耳边全是少女为了家里的债务放弃自己的梦想,她那么爱画画,那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她会有多难过。
不知怎么的,男人突然想起那些人在节假日送来,随意被他们丢弃在家里的礼物。
他心如刀绞,仿佛有把钝刀将他最重要的东西一点点割裂撕扯出来,从今以后,再不可能完整了,他绝望的泪水汹涌而下。
嫣嫣....
“我和她妈现在只希望将刽子手绳之以法。”裴父沉痛万分的开口。
话音刚落,就看到男人猛地睁开眼睛,猩红的眼睛透露出几分y冷,开口时的声音冰凉可怖:“刽子手?”
裴父和裴母对视一眼后无奈的点头,那自女儿走后就痛哭不止的眼睛再次流下无能的眼泪。
裴父说最开始他们也不知道女儿为什么突然会自杀,只是觉得不可能像别人说的那样什么抑郁症。
他家女儿虽然温柔,但最为乐观,没有b父母更了解孩子的人。
后来某天,有人匿名给他们寄来一盒录影带,看到内容后老两口差点晕倒在地上。
那上面霍然上演了一段肮脏不堪的交易,只是受害人成了他们的孩子,裴父裴母的心疼得撕裂,没有什么b看到自己的骨肉受到这样的奇耻大辱来得更加绝望。
“那盒录影带在哪里?”
张秘书看到林易风抬头看着女孩的相框,他眼底的神色被完全掩盖,但那幽幽的嗓音让他莫名的觉得惊悚,j皮疙瘩也随之而起。
裴父叹了口气,骂自己无能轻信了警局的话,被他们给拿走了。
“警局?”
“林总,裴父裴母就是我们在西林区警察局看到的那对夫妻。”张秘书实在害怕男人这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开口提醒道。
他再见到这对老夫妻的时候就觉得眼熟,拜良好的记忆力所赐,只一瞬便想起来了。
林易风抬头认认真真的看着裴父裴母,自想起这一切后男人一直是浑浑噩噩的,除了女孩,其他的一切再与他无关。
他凝视着他们仿佛老了十多岁的脸庞,他们眼底诺诺无言的悲伤,他们痛失爱女的无助。
这一刻,和上辈子,和那晚完完全全的重叠。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暴起,如果那时候他下车的话,如今会不会不一样?
男人再次睁眼时,眸底已经没有任何情绪,他说:“去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