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心?
上心吗,连柳儿这丫头都觉着赵侍新对她是这样了?
穿好衣物,在屋内之后端着盆盂进来的另外两名婢女的服侍下简单的洗漱过后,萧辰意迎着外间大亮的天光走到了屋外。
站在廊下,看着屋外的白雪廊庑,纱笼青瓦,想到柳儿方才说的话,萧辰意不由回想起了昨日赵侍新在亭中时偶尔看向她的眼神,那种眼神……萧辰意到得此时回忆起来,都仍忍不住强烈的心跳悸动,因为那种眼神,即使是没什么恋爱经验的她也能明白那是什么眼神。
萧辰意总觉着她和赵侍新昨日就好像是男女间还没捅破那最后的一层窗户纸,恰巧正处于极度暧昧期的那种状态,尤其是处于这时期的男方,每每会看向女方的眼神就是这了,就是赵侍新昨日不时总会看向她的眼神,那种极度撩人令人心动又暧昧的眼神。
尤其还是赵侍新那样的人这般举动,所以萧辰意觉着,她有点抗不太住应该还是比较正常的吧……
不过赵侍新既这样看她,昨日还带她去了那种地方,而且就那地方先前被围起来的样子,想必也是才建好的院子,再听赵侍新昨日那话,那院子似乎还是为了讨她欢心所以专为她而建的,那他——
萧辰意便禁不住想,那赵侍新莫不是真如她所做的另一个猜测般,是喜欢她……
那他……若真是喜欢她,又有……多喜欢呢……?
这么一思衬,萧辰意的耳根不自主便微微红了些。
他喜欢她,赵侍新喜欢她,他会是喜欢她,萧辰意怎么想都觉着好像很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可不要实际真是她想太多了吧。
那该多丢人呐。
萧辰意想到赵侍新那人时常令人捉摸不透的性子,她在考虑要不要什么时候想法子把赵侍新的心给“剖”出来看看,若是他那心上真有她,她应该才能真的完全确认了。
但要“剖”出赵侍新的真心哪那么容易,除非他亲口承认,不然那难度简直堪比登天了。
这么一想,萧辰意最后只能叹口气,罢了,她还是先回自己的小院里歇着吧。
从——长——计——议。
没想萧辰意这里想着从长计议,老天亦或是某位掌控着她命运的某个神祗却同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在萧辰意回到笠竹院后不久,只过了一日,在赵侍新忙着处理某样政务那一日刚巧留在宫中未回之际,在夜晚她刚独自睡下时,自将她再度送回来后,便几乎甩手不理,只会不期然向她灌输某些记忆的系统竟又突然出现了,出现在了她的意识中,却是告诉了她一个字,告诉她这个宿主——“危”——
这便是萧辰意还能自由掌控自己的身体时,脑中最后的意识。
之后,她便陷入了黑暗与死寂。
萧辰意想不到,这会是她第二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若不是系统再次出现保了她一命,她在这世上,那晚刚陷入昏迷,再不能随意支配身体之时,便也就是她殒命之际。
她会死于一场意外的猝死,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的。
----
而现下赵府里,在萧辰意昏迷过去之后,到第二日午时也没醒来时,府里人才终于觉出了不对劲,此时,在萧辰意的床边,以帷幔略作遮掩的床前,林老大夫正在为人看诊。
老大夫以线脉诊,之后又凑近床边掀了掀人眼皮,看了人口舌,越诊看,两道花白的眉越罕见的拧成了股绳。
在老大夫为人看诊的过程中,还穿着赤色圆领袍官服,明显是急忙赶来的男人此时正站在一旁,双手在袖中已无知觉的蜷握了许久。
看着床上丽颜双目紧闭,除了微弱的呼吸之外再无其余反应的模样,再加之身旁大夫罕见的沉默,男人心头早已开始极冷的战栗,想到当年女人突然的“暴毙”死去,似乎有某种预感亦或是猜测,令他几乎快站立不稳,赵侍新觉着此时这样等着听结果都好比是在等着凌迟,而没想,很快听了结果,倒真同那凌迟,也差不太多了。
林老大夫为人看了诊之后,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沉默半晌,终于有些艰难的看了一眼一直站在身旁似乎在竭力抑制着情绪,等他回复的男子,面色尤为凝重的道:“赵大人,此次情况实在是……从所未见,据老夫诊断,公主殿下此时除了脉象比较虚浮之外,并未有其他任何异样,但人现在却这样昏迷不醒,老夫思来想去,也着实想不出到底是何原因……”
老大夫这是第二次遇见这样毫无思路的突发病症,若说是中毒,但根据人的症状,他脑中也寻不出是什么毒会让人这样的,他便只能接着又道:“老夫恐怕是才疏学浅了……容老朽回去再查查各方疑难典籍……或是大人再另请高明及时为公主殿下诊治吧,或许其他人会有高见也说不定……不过据老夫多年行医经验,公主此次脉象若是一直这样虚弱下去而无对症之法,恐怕迟早会危及性命……”
所以时间也耽搁不得太久了。
老大夫刚说完,从老大夫说出第一句话之后就开始在强力硬撑的男人终于有些撑不住的往后踉跄了半步,身后长业赶紧扶住了人,也面色极为凝重又忧心的道:“大人……!”
赵侍新被人搀扶着,几乎全身疲力,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就离开这么一日,仅就这么一日没见人,没在她身边,人竟就会这般安静无声的躺在他面前,以一副这样几乎没了生息的模样躺在他面前。
赵侍新到现在心头都尽然是不真实感,总觉着此番会不会是床上人给他开的一个该受些收拾的恶劣玩笑,若是玩笑,他好生受着,痛一下也没关系,只要人能醒过来,还好好的在他跟前不管是朝他撒娇演戏,还是生气发火的挑衅他都可以容忍,宠着的不同人计较,然而,现实却往往是冰冷而不带半点温情的,总是会毫不留情的撕碎人最后的幻想。
几息之后,赵侍新终于才接受了现实,一只手挥了挥,然后便自行站直了身体,又捏紧拳头的缓了缓,才能出声,声音也极为滞涩压抑的道:“你意思就是,现在无法让人醒来,而且人还很可能——”
顿了顿,赵侍新咬紧后槽牙才能说出口之后的话:“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是吗……”
林老大夫作为医者,再无奈也只能道:“是。”
想了想,老大夫又道:“眼下是这样,不过待我回去再仔细查查典籍,也许能找到什么有帮助的发现也说不定……”
一般大夫这样说都是一种委婉安慰病患家属的言语,但林老大夫却不能完全算是,因为此种病症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极难遇的挑战,不坚持到最后一步,他作为医者也是不会放弃的。
只要不放弃,就不能完全说,是没希望。
林老大夫见人没回话就想告辞退出屋内,没想此时从屋外却进来了一只大白的胖猫很快蹿到了他面前,脖颈上还系着根红绳串珠的项链。
白猫此时正探头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一个劲喵喵喵的叫着,身子也焦急的来回走动,似乎是很想跳到人的床上去。
在白猫试探了几次终于决定下一次就跳上床边时,林老大夫一把便将猫给抓住了,那猫凶狠的朝着林清河喵喵直叫,老大夫便索性一只手轻箍住了厚实的猫脖子,手心正好按在那根红绳项链上,略感硌手。
须臾,林老大夫将猫抱了起来告辞道:“此类宠物目前不宜再守在病患身边,老夫这就先告辞了。”
看样子是想将猫给顺带抱出去。
刚走至屋外,老大夫就听见屋内人似乎是哑着声音在吩咐让人立时把所有的御医都叫来。
林大夫走到屋外那猫还在挣动,他便将猫放在了地面,然后抚了抚白猫圆圆的脑袋道:“你这小家伙现在可不能再去闹腾你家主子了啊,在她还没醒来之前,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安分一点了吧。”
说完,老大夫便对跟出屋外的长风道:“就不必送我了,你先将这猫好好找个地方妥善安置了吧。”
说着,老大夫视线不经意落在了猫脖子上的那根串珠上,多看了两眼才移开视线。
看着院外,林清河叹了口气,希望有人的手段能比他更高明吧。
叹完气,老大夫面色很快又郑重起来,他也得抓紧时间好好的研究研究才行了。
老大夫走后,本是在这院里伺候萧辰意的人都在屋外候着,面上皆是惊恐战栗与紧张,尤其是柳儿,双手交握在胸前,面上也不知已留了几道眼泪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不明白为何公主殿下竟会这么突然的就倒下了,明明昨日还好好的人,明明昨日睡觉前还好好的人,怎会突然就这么昏迷不醒了……
柳儿现下只希望公主殿下能无事,不然这府里还不知,得有多少人陪葬了。
更何况公主殿下也是个良善之人,柳儿如何也不希望这样的一个大美人就这般香消玉殒了,而她们大人也就从此的永失所爱。
在笠竹院外,此时也有不少仆从在暗中注意着院中情形,此时赵府后苑的药膳房内便有人回来后忍不住朝心中信赖之人悄悄分享那位主子院中的最新消息,一时,一边做着工,一边还交头接耳的人不少。
而在屋内,此时正挑拣完要用的药材,这就准备迈出门槛的某位丫鬟,在将出得房门时,看着外间,唇角一瞬弯出了抹极淡的弧度,须臾这点极难被人发现的弧度便随飞而逝了,又是一副容色平静的模样。
第113章
两日过后,巳正时分,从两日前起就已会诊过两次的好几位太医院的老医官又挤在了那位殿下所在的屋内。
他们个个面上神情凝重而沉默,皆不敢轻易开口先说什么,日前刚被人十万火急的“请”来,乍见到这位殿下竟在这位大人府上时的惊异,已完全被此时另一方面的隐忧所覆,此次他们这群人若是想不出什么妙手回春的法子,也不知自己这条老命还能不能保得住。
听说那位享誉盛名,素有大陈国本朝“医中之圣”的林老大夫都没辙,他们也确实……就更想不出什么好手段了。
众人沉默着,其中一位资历老些的医官心想横竖也是要说的,便嗫嚅的启唇道:“赵大人……”
谁知他话刚开口,就听站在床榻最前方,背影修俊的人道:“孙大人是想说你们此次也还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是吗?”
这位太医院的老大人面上有点挂不住却还是只能遗憾道:“赵大人,我们确实……”
他想说他们对于此异症确实是无能为力,没想人却又打断了他道:“孙大人,本官只知只要人还有一息尚存就有希望,所以……本官希望大人们也能再多尽些人事。”
“这……”
孙大人花白的眉微闪,不由转头看向同侪,正待回话,身后却有人突然识时务的抢了道:“赵大人说的是,请大人容我等再下去研究一二,看能不能集思广益出什么有效的对症之法。”
其余人一见形势,也只能跟着拱手道:“请赵大人宽宥。”
赵侍新看都没看屋内众人一眼,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床上女人这日似乎愈显苍白的脸色没回应。
屋内人面面相觑,只能暂且先退了下去,回到赵府为他们准备的专供他们研究讨论的小院。
众医官走后,屋内除了躺在床上的女人就只剩下五位了。
赵侍新,长业与柳儿,还有他们身后,站在近门处的沈瞿晚与仇嬷嬷。
仇嬷嬷见屋内凝滞气氛,她拉了拉自家小姐的衣袖,似乎是想提醒她此时不便在此,先回去,但沈瞿晚却兀自不动。
仇嬷嬷心头不知为何有些不安心,她总觉着此次这位殿下出事很不寻常,她们小姐与这位殿下又是明眼人一瞧的不对付,她家小姐应尽量少出入这院子,免得惹上什么事,没想她方才没拉住人,让人来到了这里,此时,再想将人劝回去,好像还是不太容易。
仇嬷嬷便不安又心焦得很。
沈瞿晚的目光一直落在屋内前方站在女人床前的男人身上。
此时终于见男人沉默着走到了女人床边,坐在床沿上,敛眉静静的看了人一会儿,便抬手轻柔怜惜的抚上了女人脸,对屋内其他人似乎完全的视而不见,毫不在意。
沈瞿晚看着男人专注的目光,和里面即使男人再能掩饰,她也能看出的点点沉痛,看着看着,她终于转身直接走出了房间。
仇嬷嬷额上挤在一起的皱纹终于平展了开来,跟在人身后走出房门到了檐下,却见身前人突然有些不稳的扶了下廊柱,仇嬷嬷便赶紧上前去扶住了人一边略着急的唤道:“小姐!”
沈瞿晚手搭在仇嬷嬷软和的粗实手臂上,她半晌闭了闭眼,道:“……我没事,走吧。”
正要就此离开时,没想院外却疾步走近了一个衣袂带风的老者身影,老者身后还跟着赵府的管事以及一位正提着府里常用来盛放新鲜出炉糕点的亮漆食盒的婢女。
沈瞿晚一眼就认出老者是谁了,看人面色,她发现林老大夫此次面上神情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了,不再完全是之前为人看诊后无奈又遗憾的表情,此次明显还带着急切与微末的兴奋。
林老大夫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顾着一个劲的朝前走,进到了堂中,根本没注意到站在檐下一旁的沈瞿晚,但沈瞿晚却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又回头看了眼房中。
仇嬷嬷便又唤了沈瞿晚一声,沈瞿晚才回转过头来,眼眸垂下的从檐下离开。
而在沈瞿晚正往她所在的院子方向而去时,在笠竹院外本是路过的一个容颜明丽的女婢看着沈瞿晚离开的方向,平静的眸中染上了一丝罕见的兴味。
林老大夫刚在厅堂内一见着听见脚步声迎出来的长风,便朝他吩咐了件事,长风听了立时神色一动,就赶紧离开了去办。之后老大夫锐利的视线又在屋内如剑光般扫视,果然没见着他想见的东西,但想到这院里的主子此时已倒下的情况还是了然的捋了捋胡子,便立即走到了东厢昏迷的女人房内,见到屋内正坐在女人床前的人,朝人行了一礼,便坐在了以往为人诊脉的一张床前圈椅上。
刘管事将人带到屋内便无声退下,那位提着食盒的女婢也将食盒打开,将一碟长条形,色泽偏暗红的糕点拿出放置在了林老大夫的手边桌案上,同时还拿出了一个干净的空瓷碗。
林清河并未急着开口,而是想等着方才吩咐的人把他吩咐的东西带来再说。
赵侍新见人突然到来,而且面上神情还有些不一样,他立时心头一紧的道:“林大夫,你突然到来可是……”
林老大夫这才终于点了点头道:“是,两日前老夫回药庐查阅了典籍……”
说着林清河不自主看了看自己那日触碰过这院内某样东西的一只手,接着道:“无意间发现了一点出人意料的东西,之后又让刘管事将府上的某样东西亲自暗送到我府上,再经过仔细查证,终于在一本从外邦传进的毒经典籍上查到了一种可说为毒也可说不是毒的罕见植草,应该就是此次公主殿下突然出事的因由了。”
“你说什么,毒经?那阿意竟是中毒了?”
赵侍新几乎遽然起身,眸中遍是杀虐的阴沉。
竟是人为?他之前一直以为会是同他当年的那不治之症般突然出现的病症……亦或是如人当年突然“暴毙”死去时,某种常人难解的假症……
回头看床上人一眼,赵侍新不愿做后一种猜想,但无论是何种,他都绝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人离开,离开他身边。
却没想竟会是人为,赵侍新咬紧牙关,几乎立时想杀人,但现在他却必须先听林大夫把话说完,而且想到老大夫既已查出是何种毒药了,那是不是也就可以找到解药将人给唤醒了,赵侍新便难掩急切的道:“那林大夫既已查出了是何种毒药,是不是……是不是也就能调制出解药将人给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