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什么要活着呢?
一旦问出了这个问题,就有了千万个去死的理由。
活着比死去麻烦多了,只不过因为在这个人间尚有牵掛而已。
奶奶刚走的几天,他陷入情绪之中,差点走不出来。
但他还有牵掛,他欠孙淼的,不能不还。
起初他想,能见她一面就好了,
后来他想,能跟她说上话就好了。
但孙淼说她还在等他,轻轻一句就让他的慾望不断膨胀。
他知道她嘴上没有说,还是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也知道每次她都要跟别人澄清他不是她男朋友。
他记录不好,她的小心,他都明白,只能想尽办法再对她好一点,让她知道他是真心的,慢慢放下戒心。
跟公司摊牌是件很冒险的事,他的经纪人公司在国内来说也是数一数二,财雄势厚,怎会卖他一个名不经传的无名氏帐,分分鐘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落得一身腥。
但他还是努力去周旋了,用尽自己微薄的人脉关係,毛遂自荐跑了几间公司,中间还不断两个城市来回看她,颇有些焦头烂额,幸然得了好结果,今日又急不及待来,就是为了告诉她。
他想让她知道,他是真的想和她在一起的。
但若是她对他并不是防备,而是不在意呢?
若她只是太善良,才不忍拒绝他呢?
孙淼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他尝到喉间冒出的腥味,四肢无力,勉强扯扯嘴角:「算了。」
孙淼还有两个星期就要交定稿了,她想提早一点让导师看一遍,又重覆泡图书馆的日程。
图书馆的空调大得能把水份都抽光,她带了个一公升的大水壶,没两个小时还是喝完了,习惯性地推推身边的人:「蒋一乎。」
手却落空了,目光才从电脑移到旁边的空座,他不在这里。
「你男朋友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也不想跑上跑下啊。」对面的同学把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底。蒋一乎之前几乎一星期有四、五天都在这边,也不干什么,就坐在她身边看书,帮她们添水跑腿。但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来了,他说公司有点小问题,哪里是什么小问题,那天他透露了些情况,之后接了个电话就急急离去,孙淼猜想随时是要闹上法庭的地步,不免有点担心。
「我要下楼添,顺便帮你吧。」她拿了两人的水壶下楼,打开出水口,听着水流声拿出手机,蒋一乎今天没有给她发短信。
她滑了滑屏幕,对话框一个接一个,时有讲到叁更半夜,然后一大早又互相道早,不知道哪来这么多话题,每次都是他先找她的。指尖在手机上空转犹豫,要不要主动给他发一次。万一他想清楚了,决定回到自己的生活了呢?
水满出壶口,她盯了一会,沙沙淅淅。
关于和他分道扬镖这件事,明明早就预期过,明明五年前也亲身经歷过,再来一次还是会空落落的,已经见过彩虹的顏色,要花很多时间去适应黑白,最难过的时候像瞎子一样不辨前路,但习惯了就好了,她本来就活在黑白之中。
「浪费食水,非洲的儿童都在哭了。」一隻大手替她换上了另一个空壶,孙淼头向后仰就贴上他的胸膛。
是他啊,
这次他回来了。
这个来月两个月间两个人要吃遍B市出名的餐厅。
她吃到美食时总会高兴地弯眼,手舞足动和他分享,这样一个满足的表情,是他每日早上醒来的动力。
蒋一乎回去冷静了两日,他放不开手,她想不想要都好,他还是要自私地一意孤行。
他数着米饭,听到一声轰轰巨响,孙淼侧头望向落地玻璃喃喃:「好大雨啊。」
夏天的过云雨总是来得又猛又急,如从天上倒水一般,他回:「吃完饭就该停了。」
但这不是过云雨,下了整整一个小时还没有停歇的意思,两人在餐厅门外的檐蓬等了好久,只见雨愈下愈大,夜了还渐渐有些寒意。
蒋一乎把外套留给她,自己举着她那把小小的遮阳伞涉水出了大马路找的士,回来时整个背都湿了,还没有好消息:「司机说大学那边的路都淹水了,车不走。」大学在老市区,排渠系统做得不好,稍大的雨都能淹掉。
他重新站回檐蓬下,被餐厅里面吹出来的空调冷得颤了颤。她要把外套脱回来给他,他却强硬拒绝了,毫无作用地拿纸巾替他擦身,还是在门口迎宾的服务员大姐给他们指了路:「没什么要事的话就先在附近过一晚吧。」
旅馆比蒋一乎想像中还要简陋,昏暗亦刺眼的粉红色灯光掩盖不了周围的残旧,他深深地皱着眉,不想触碰到旅馆内的任何物品。坐在前台是个浓妆艳抹的大婶,厚厚的粉底也盖不住她脸上的皱纹,听到蒋一乎说要两间单人房时夸张地笑了出来:「弟弟,我们没有单人房的。」
他皱了皱眉,正想说要两间双人房,大堂的门又再推开,进来一个酒气熏天的醉汉,搂着个衣着单薄的女人,对前台阿姨喊:「一间房。」
「哎,还是叁零一。」大概是熟客,她没有让登记身份证就把门卡给他,男人摇摇晃晃进了电梯,瞇着混沌的眼直打量孙淼,蒋一乎早警觉,把她挡得严严实实。大妈说:「有一间双床房,要不要?」
他怕孙淼介意,向她解释:「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双床房好不好?」
刚才那个醉酒大叔的目光也让她不太自在,便点头同意了。
孙淼站了快一个小时,见到床就急不及待坐上去,蒋一乎忙出忙入检查房间,确认了洗手间至少乾净和有热水洗澡, 一出来看到她要向后倒下去,赶忙把她拉起来:「先别睡,不知道乾不乾净。」
她不情不愿:「没所谓啦,被子不翻开就好,反正关了灯什么都看不见。」
「你真行,半身都湿的也能躺上去。」他忍受不了,把被子翻开检查床单。幸然床单只因多次漂洗而泛米色,才放过她。
「我下去买两件衣服,你先洗澡,一个人怕吗?」
她转头看全间房唯一的窗户,外面的雨下个不停,劝他:「这时候哪里有衣服买,洗完用吹风机热一热就好,我看看浴巾够不够大。」说罢蹬蹬往洗手间走去,蒋一乎脑里浮现她一丝不掛只包浴巾的香艷画面,被淋得发冷的身体突然躁热,猛地摇摇头,拎起房卡对她说:「我刚刚看见有连锁店还未关,很快回来。我有拿房卡,有人敲门你千万别开。」
他千叮万嘱,关上门后重覆扭门锁确认锁好才离去。
那是男装店,没有内衣服,他只好选了件T恤和橡皮筋头的运动短裤,在他身上是膝上短裤,她却快穿成七分裤,额外披上一件外套,像偷穿父母衣服的孩子。
她坐在床上拉扯着格外宽大的裤管,见蒋一乎出来和她穿着一模一样图案的上衣,像情侣睡衣一样,他擦着头被她盯得后背发烫,回头问她:「怎么了?」
她慌乱地别开视线,抓到床上的遥控器,结结巴巴地回:「电视没声音。」
他接过遥控器对着电视按了按,正在播放生离死别的画面就响起嚎啕的哭声,他顺势背对着床坐下来,看着电视剧上发卖儿子的剧情,没一会就烦厌,把遥控器扔回给她:「这种大妈剧你也看。」
孙淼也不知道是在演什么,只是有点声音好像就少了些尷尬,便没有反驳,任狗血的剧情继续播放。
蒋一乎擦乾了头发,坐到她的身边,两人默默无言地看电视,晚饭时那种难耐的寂静又重新袭来,她偷偷瞄向身侧,发现他也在看她,心一颤低下头来。
「孙淼。」他叫住在玩手指的孙淼,她的身体可见地僵硬,还是不愿抬头:「嗯。」
他实在不知道,他们之间多久没有过这样充满隔膜的安静。
以前他刚刚坐到她旁边,上课时总是不务正业撩她说话,她总是有问必答的,就算内容有点无趣,经常轻易终结话题,多问几句就会不耐烦地悄悄瞪他。但那距离还是不比现在陌生。
他想了想,先坦白:「我之前一直在忙,就是在搞转公司的事情,和新公司已经谈好了。」
她按熄了电视,转个身直面他:「人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很容易就说错话、做错决定,我不希望你后悔。」
他摇头:「我做错过很多决定,但这一次一定不是,我知道的。」
孙淼叹了口气,从床头柜上拿到两支笔,在床上平放了一支:「这是我。」然后隔了一掌距离放上另一支:「这是你。」
「我的人生是这样的,贴着平面无起无落。你呢,应该会一直往上,所以我们本来是不会再碰见的,现在你受了些打击,暂时又掉了下来,但只要你不放弃,很快又会回去的。只要你顺着原本的轨跡走,很快就会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她把上面那一支笔一直往上移,直直碰到他的膝头,他伸手按着,她抬头问:「你懂不懂啊?」
「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吗?」他声线有点哑,见她点头,心如刀绞:「这几年来??你都是这样安慰自己,因为我应该一路往上,所以不再相见是理所当然?」
他神色不对,直直看着她。她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只往后缩了缩,还是躲不过他的眼神。
「明明是我不好,你为什么要替我找藉口?」
他离开的头两年,她总是来来回回地问的同一个问题,找不到答案,便用自己替他想的藉口努力地把那份不甘和难过一层层埋好,现在他却揭开她的埋藏,现出见不得人的那个问题。
她以为,就算她不是特别的存在,至少也算是他的朋友吧。就算他前程似锦,她还是可以用朋友的身份留在他身边,像以前一样。但他却渐行渐远,头也不回。除了安慰自己他们是不能相见的平行线,还有什么更好听的说法呢?她不想承认,她想过最有可能的理由,是她一不小心在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对他超越友情的痴心妄想,所以他才避之不及,躲得远远的。但这是多么伤人的理由啊,她起初一想起就忍不住眼泪,属于青春润然无声的初恋,没有开花就枯萎成碎片。
她终究还是问出了口:「那你为什么不找我?」
她再也维持不住冷静自如,满满的情绪在她眼底,好像最后送他离去一样。
蒋一乎躲了这些年就是怕再见她如此受伤的表情,提醒他的背弃承诺、胆小懦弱。
「我想找你的,每一年都想,每一天都想。」他不知道怎样解释才能让自己看上来不这么可恶:「我答应了跟你去A大,答应了留在你身边,通通没有做到,我该怎么面对你。」
孙淼想起那日他在草地上哭着说的话,却怎么拼凑不出完整的线索,摇摇头:「我不懂。」
她一脸茫然,不像是故意装傻,他隐约感到不妥,皱眉试探:「最后一年暑假在度假屋,我们上床了你忘记了?」
她本来就坐在床的边缘,闻言一惊差点往后仰,还是他一手把她捞回来,罢了她还是懵的,机械人一样重覆:「我??我们上床了?」
两人双双对望,好像对方是从另一个时空回来一样,还是孙淼先开的口,问了个看似不要紧却又很要紧的问题:「我那时满十八了没有?」
什么煽情的气氛都烟消云散了,蒋一乎头皮发麻:「满了。」
她低头看到床铺上放着的两支笔,突然觉得自己挺蠢的,悄悄伸手拿回来:「我不记得了,你也不要耿耿于怀,都过去了的事,因为这个得罪公司终是不值得。」
伸手要取他手上那一支他却不放,各执一端暗暗地较劲:「没有过去,我还喜欢你。」她松开手,他却追逐握上她的手腕:「我已经把公司的事情理清楚了,只有你才是值得的,我不会再把你放在第二位。」
他不是第一次说喜欢她了,但她第一次听得真确,又很不真确,整个人像被投入了云间仙境,轻乎乎的,脑海塞满棉花糖,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木木地回:「让我想想。」
「好,你慢慢想。」
整个房间只有一个灯掣,一熄掉就伸手不见五指,爽性由它亮着。外面狂风暴雨,正好为劣质的隔音带来些遮掩,少了来自隔壁曖昧的叫喊,但又光又吵的还是难以入睡。
枕头有一股霉味,孙淼转了好几个姿势还是闻到。「淼儿。」他睡在两臂远的另一张床上,枕头太软,他枕着自己的手臂,眼睛含着星星一样明亮:「我过去睡好不好?」
她把被子拉上了一点,仅露出双眼回望:「不行。」
「哦。」被拒绝了他也没有失望,突然抬起一手,隔空对着她拂了拂,孙淼挑眉问:「这是在干嘛?」
「把你脸上那束头发拨好。」
「这样能拨到吗?」
「你又不让我过去。」
听上来有着委屈,孙淼不禁失笑:「你这么听话的吗?」
「嗯,你说什么我都听。」
她从被子里伸出半隻手,对他弯了弯指尖,他会意就下了床,跪下来趴在她的床边,背后像有条尾巴一晃一晃,她忍不住顺了顺他的头毛,他得寸进尺地蹭到她枕头上,暖暖的呼吸打在她的脸颊上:「我拿最佳男歌手,可能要十年,你等不等?」
「等的啊。」她不假思索,反而让他愣了愣,还是说出原本准备好的对白:「我不想让你等了,不论那个舞台有多大,我只在乎台下有没有你。」
「可是我想看你拿最佳男歌手。」她好像完全听不出浪漫的气氛,一贯谨直又绕回那个话题,他沉默了一会,两人大眼瞪小眼,蒋一乎先开的口:「又不是按他们安排就一定能红。」
她学着他的语气反驳:「又不是你这样我就一定会跟你在一起,到时候你又不红又没有女朋友,很可怜的。」
他扁扁嘴撒赖:「那也没办法,我都解约了,能让我不可怜的只有你了。」
「蒋一乎。」她撩了撩他的前发:「我还未被人追过。」
「那我追你。」
「你会吗?你又没有追过人。」
「我会。」他坐直身,清清喉咙:「小姐,我觉得你很眼熟,长得很像我未来老婆。」
语气轻挑,孙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推开他的脸:「老土,不合格,回去睡。」
「不要。」他乘机抱住她的手,把微烫的脸贴到她的皮肤上,轻声喃喃:「我不走,以后都不会走的。」
就算是平行线,遥遥相望永不交集,但愿守候在彼此身边,十指紧扣,不离不弃,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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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座位在上司正前方,依然勇敢开小视窗码字的我,终于码完了。
本来是想写蒋一乎顺顺利利做了大明星之后的故事,但这设定BE的机率比较大吧。主要是偶像身份能到公开恋爱的地步起码要7-10年吧(我觉得),如果他一直顺利再回来,水妹大概不会鸟他的,要写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打动她的篇幅应该可以再写一篇新文吧,所以要让水妹处于一个可怜他的状态。你们不想看BE我还是纠结了很久怎么写得比较合理的,直到我重看前文找到了线索!(对啊,我自己写的文我自己像侦探一样找突破点)
正文里的蒋一乎在奶奶去世后也是有跑去偷看淼淼但不敢相认的原因是他自己也前途不明,可是平行世界改成了有大好前途的天天向上好青年了,看到这边我简直捡到宝一样,很合理很好用啊!!
我:蒋一乎快来陪我水妹写论文!!
新文会是可可爱爱的双CP,一贯也是小甜文(虽然一粒字都没有写)
让我存两周稿!
很快会回来的!
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