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隔世。
灌了一口凉茶,萧远强迫自己立刻清醒过来,他略略整理了外衫,拾步走出偏殿。
外面,小太监行色匆匆。
空气中飘着紧张的味道,萧远直觉有异。
现在这个时局,若是有变故,必然和小皇帝脱不了干系。
萧远转向清晏殿的方向,心里突突直跳。
清晏殿,危机一触即发。
礼部尚书赵琦瘫坐在地上,头上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今天一早他接到消息,皇上宣他入宫叙旧。
李越宸同他有什么旧可叙?
赵琦纳着闷入宫,若不是他一介礼部官员翻不起浪花,想来李越宸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自打张载倒台后,赵琦谨言慎行了许多,在朝堂上仿佛一个透明人一样,他就想着熬资历熬到致仕,乞了骸骨回乡颐养天年。
没想到,李越宸看重的就是他这分三朝老臣的资历。
李越宸像要和唐聿斗,可他连唐聿的生平经历一概不知,记事以来他便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李越宸迫切地想要知道,当年他父皇和唐聿等人到底有什么纠葛。
赵琦是当年很多事件的亲历者,李越宸要从他嘴里问个明白。
这一问不得了,李越宸这才知道,原来当初唐聿是先帝最看重的伙伴,而萧远才是欺君罔上的权臣。
萧远曾经于万军之中堂而皇之引弓射向李承沣,差点将李承沣一箭毙命。
他父皇怀恨在心,射下圈套讲萧远骗出京城,联络四方联军在城外对萧远万箭齐发。
这两人,根本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李越宸的认知被整个颠覆。
萧远曾经胸口中箭从马上跌落,众目睽睽做不得假,他难道不恨吗?
虽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萧远抢回了一条命,但李越宸看得出来如今的萧远体虚得很,显然当年的旧伤没给他半分好过。
当萧远面对先帝的儿子,他笑着揉李越宸的头发的时候,在想什么?
李越宸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殿门被人粗暴地一把推开,唐聿挎着剑走进来。
李越宸偷偷宣赵琦进宫,被唐聿知道了。
“陛下,你终于想起来打听陈年旧事了。”
唐聿面带残忍的笑意,转眼间拔/出了佩剑。
皇宫重地,禁止挂剑,唐聿根本视规矩于无物。
“晋……晋王!”赵琦吓得屁滚尿流。
李越宸找他打听唐聿,他本不该多嘴说萧远,可当年的事这几个人分明纠缠在一起,他若是隐去了萧远,那就是欺君之罪。
可赵琦也知道,小皇帝把萧远当做后盾,萧远和唐聿两方都默契地没跟小皇帝透露当年的争斗,这就说明此事万万轮不到他来置喙。
赵琦预感到风波将至,却没想到唐聿居然自己扛着剑杀上了门。
“唐聿!”李越宸强撑着镇定,但颤抖的声线出卖了他。
“你还要弑君吗?”
“君?”唐聿笑了。
“你算哪门子君上?”
唐聿拖着剑上前一步,李越宸就退后一步。
”咚——”
李越宸脚后跟踢到了什么东西,他终于退到头了。
唐聿举起剑,寒光在他的眼皮上一闪而过。
李越宸挺直脊梁,闭上了眼睛。
“住手!”一道女声破开寂静的空气。
太后得了消息匆匆从佛堂中赶来。
仅凭含霜当然叫不住唐聿,但在她身后紧跟着的,是让唐聿不得不停手的萧远。
佛堂地处偏僻清净地,含霜正手抄经书,突然有个小太监突破了门前重重阻拦,哭喊着闯进了太后的院子。
含霜见过他,前阵子在太后寝宫外磕头为小皇帝请命的小太监。
他说:“唐聿要弑君!”
那小太监脸上挂着青紫,一路跌跌撞撞跑来,不知犯了多少宫规。
总管茂辰在清晏殿留守,开了后门让他跑出去,茂辰交代他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太后,向太后禀明清晏殿之变。
含霜神色突变,她当机立断走向另一个方向,正好撞上匆匆而行的萧远。
两人一个对视,萧远就明白大事不好。
太后和帝师联袂闯宫,堪堪在最后关头赶上了。
唐聿不能让萧远知道是自己动的手,至少不能当着萧远的面杀李越宸。
但是现在箭在弦上,萧远已经看见了。
“唐聿。”萧远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一样。
“你答应过我的。”萧远快步走到李越宸与唐聿中间,转身面向着唐聿。
站在李越宸身前,这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我答应过你?”唐聿反问。
或许萧远当真跟唐聿说起过,但那也是在桐花台上,萧远接受了一个吻,让唐聿以为全世界都尽在他手中。
那时温情,原来是萧远用来同唐聿讨价还价的手段吗?
“萧远......我不答应。”唐聿咬着牙痛呼。
“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定要除掉他?”唐聿笑了。
原来心痛到极致,人是会笑的。
“我明白,唐聿......我明白。”
“你不明白!”唐聿扬声道。
“你以为你对这个小狼崽子好,他就会承你的情吗?别做梦了!”
“我当年就是这样以为的,可结果呢......最是无情帝王家!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你我同李承沣的恩怨,你以为他还会像从前一样敬你如恩师吗?”
“李家人生性猜疑,没人能让当皇帝的信任,除非是死人!”
“萧远......我不敢赌......我真的输不起了。”
唐聿额角的青筋爆起,他双目赤红,声音却愈发哽咽。
“我知道你是忠臣,是纯臣,所以恶人由我来做,求你了......”
“唐聿!”
唐聿语气卑微,像是恳求别人给他一条生路,手上的动作却截然相反,他高举起那把跟了他十年的佩剑,一步一步像前走去。
萧远寸步不让,就护在李越宸身前。
唐聿第二次将剑锋朝向萧远。
上一次是在萧远的书房,唐聿还没回过味来就被人牢牢反制,下一秒萧远就抽出唐聿的剑架在他自己的脖子上。
哪怕在昏暗的月色下,萧远也如群星一般耀眼,唐聿在生死中间惊鸿一瞥,误了他众生。
缘起缘灭。
“先生......”李越宸的眼泪夺眶而出。
萧远身形瘦削颀长,就像去年冬天院子里那株虬结的老梅,笑傲了无数个寒冬,然后李越宸眼睁睁看着它死在今年的春风里。
唐聿和赵琦的寥寥数言,给年幼的李越宸勾勒出当年惊心动魄的往事,原来当初唐聿拉着他的手不由分说地走向龙椅,低声问他的那句话里有这样的深意。
李越宸不愿永远活在无尽的猜疑中,亲手把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送进地狱,如果这就是权力,那他宁愿不要。
“让开!”唐聿喉头似有鲜血翻涌。
“唐聿,停下。”萧远寸步不让。
他像是吃准了,唐聿不敢踏着他的尸身挥刀向李越宸。
“先生!”李越宸咬牙一把推开了萧远,如果这就是他的命,他不愿让别人替他承担。
李家两代人的恩怨纠葛,应该在他身上了结。
寒光明灭。
纷乱,惊呼,有人肝胆俱焚,有人目眦欲裂。
没人看见门口的含霜何时走近了殿内,她没有像萧远一样跑过去用血肉之躯挡在唐聿剑下,她只是走到唐聿身后不远处,缓缓拜下。
“将军,”她说:“哀家替宸儿求一个退位。”
唐聿顿住。
若是李越宸退了位,那谁来当大周的皇帝呢?
答案不言而喻。
唐聿今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本就是撕开了所谓扶植幼帝的伪善面目,弑君篡位不在话下。
含霜伏低,行了个大礼。
“宸儿年幼不足以担纲国事,帝位理应由他的伯父,先帝的长兄继承。”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众所周知李越宸是李家一脉硕果仅存的孩子,他哪里来的伯父呢?
“含霜!”萧远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精致的五官痛苦地骤缩在一起,眼神凶狠像是要吃人一样。
含霜只当不见,她额头贴地,不看萧远地神情,保持着冷静的声线继续道:“初李承沣外,先帝尚且与宫女育有一子,那人文韬武略,曾是朝堂栋梁,理当承继大统,以期千秋万代之功。”
“你说的......是谁?”唐聿的目光在含霜和萧远的脸上流连,内心被难以自已的恐慌攫住。
“先帝曾命那人赴南越求学,学成后回归朝廷,辅佐李承沣治理国家,他化名为萧远。”
“咳......”
惊怒之下急火攻心,本就旧伤累累的肺腑终于承受不住他翻涌的气血,萧远一口血喷了出来。
“你!”
含霜把脸埋在臂弯中,无声地念了句:“对不起。”
萧远伸出手,指着含霜的方向,他瞪大了眼睛,像是没想到他捂了半辈子的秘辛竟然在这样的环境里大白于天下。
他有话想说,但血涌了出来,只能呛咳。
“萧远!”唐聿扔下了剑。
点点血迹喷溅在光洁的地板上,血腥味围绕着唐聿,恍惚间好像他自己浑身经脉寸断。
萧远又一次浑身是血地倒下,在唐聿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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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就是这么古早狗血(捂脸)大家应该早就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