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路过的人们忍不住窃窃私语,猜测他是哪本杂志出来拍写真的模特儿——江夏也能理解,毕竟十八岁的江浔,已经越来越耀眼了,连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有时看他都会出神。然而,他和那些镜头前矫揉造作的男孩不一样,不需要拗造型,不需要打扮,简简单单一件T恤一条七分短裤,整个人就透着满满的清冽感,好像要把整个世界的烂漫自由都披在身上。
有两个女孩恰好走到他跟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不知和江浔说些什么。
江夏走近,只听到——
“就半天的时间可以吗,我们可以付钱,帮帮忙,拜托了小哥哥。”
“可是我不太……”
“半天五百!我们真的是没办法了,你长得这么帅,肯定也是个大好人,帮帮我们。”
江浔面露难色,余光捕捉到江夏的身影,一张口顿了一下,随即声线清越:“……夏夏!”
江夏一怔,心跳怦然作响,缓步走到他边上:“怎么了?”
两女孩看过来,目光里却隐隐有了审视的味道。
“她们说她们约的COSER明天临时来不了,想让我补个空。”
“明天?”江夏偏头,“明天不是和王嘉航他们约好了去长明山吗?”
女孩之一打断:“就半天没什么关系吧,出来玩一趟还能赚点钱不是很好嘛?”
“不好意思。”江夏淡淡地说:“我们出来旅游时间也很赶,配合不了。”
“可是,小哥哥你自己不想来试试吗?你不来的话,明天拍摄真的就要开天窗了,我们花了很多心血……”另一个女孩试着从江浔下手,女孩本就青春靓丽,说话间微微蹙眉口吻可怜兮兮,多少有点美人计的用意,“姐姐你是不是应该问问哥哥的意见再拒绝呢?”
好家伙。
江夏低眸轻笑了一瞬,继而抬起头来,觑了眼江浔:“‘哥哥’,人家都这么说了。”
“啊?我不去。”江浔先一步交代。
女孩见刚才还略显犹豫的江浔忽然斩钉截铁,不免有些怨念,其中之一仍然穷追不舍:“不用担心,不是那么麻烦的,只是和我们拍几组照片,姐姐要是实在不放心,也可以一起来啊。”
“两人给一千吗?”江夏问。
女孩们和江浔都被她问得目瞪口呆。
“麻不麻烦是我们说的算,‘姐姐’已经问过‘哥哥’意见了,你们的拍摄成功还是失败不应该让一个路人来负责,对不对‘妹妹’?”江夏没什么情绪起伏地说完转身,“走了,阿浔。”
江浔正要跟上,女孩不死心地问,“小哥哥要不然留个微信吧,下次如果有空我们可以……”
江浔反身一边走一边朝她们抖了抖身上的小鲸鱼T恤——“我。”又比了比渐行渐远的江夏:“女朋友。”然后什么都没再解释,挥了挥手小跑着走了。
“夏夏,走这么快干什么?”他赶上她。
江夏好气又好笑:“叫什么呢?”
江浔底气十足:“叫女朋友。”
“叫姐姐。”江夏微微撇开脑袋,虽然曾经确实也是女朋友,但是这层关系,被她自己亲手斩断了。
“姐姐和我穿情侣装?”江浔笑着问,自然地把手里的冰沙果茶递给她:“百香果的。”
——是你自己说“这城市没什么人认识我们,就算碰到又怎么样,旅游当然穿旅游衫,何况姐弟本来就是天生一对,穿一对的衣服有什么问题”……的吧?
江夏张嘴想说什么,但是结果摆在那里,她确实因为他的怂恿穿上了,只能忿忿地接过饮料杯,随后目光落在吸管上思绪放空了片刻。
“没口水,怕什么。”见她边走边发呆,江浔把她往身边轻轻一带,和路人擦身而过,顺道提醒:“那里有太阳,你不晒吗?”
双唇轻启,她张口,含住甫先还吻过他嘴唇的吸管,安安静静,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其实没什么特别,共用一只吸管而已,以往这种事他们早就习以为常。
接吻,拥抱,上床,相爱。一阵夏日午后的暖风吹来,把她带到记忆里和他共享过的每个夏天,从姐弟,一步步演变成恋人,再分手,再相见的夏天。他们就是这样的关系,同饮一根吸管也再自然不过的关系,而且这种熟络的习惯,可能一辈子都改不了。
所以,之前的她到底在想什么?这样两个人的未来,到底谁能容忍他们,他们又能容忍谁横亘其间?
江夏轻轻咬了咬吸管,很软,却不敌他的唇软,想象片刻之间那两片唇还含着它,或许舌尖还若有似无从边沿擦过,这种幻想就仿佛在脑内和江浔接吻,意识到自己思维走偏的江夏,脸颊竟然浮起了一丝绯红。
“不过,姐姐这次那么强硬拒绝了她们啊,好意外。”。
江夏赶忙把思绪拉回来:“你一开始动摇了吧?想去?”
“毕竟五百块。”江浔撇撇唇,“这次旅游花的不少,有点心动。”
“五百块就能买你半天的心动……”江夏低哂,“那——”
“不是不是,我没有!”
“那我可以考虑一下给你回回血。”
“……哈?”
江夏抿唇收了声,自顾自继续走着。
“等一下。”江浔匆匆倒走到她跟前,笑问,“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就装傻了夏夏。”
江夏被这一声“夏夏”又给噎了一道,彼时四目相对,她瞪他,他笑得露出一对小虎牙,背后就是蓝天白云,阳光落在他的眉梢,少年皮肤微微沁着汗,在海边饱和度分明的色彩之下,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耳边充斥着栈道旁燥热的虫鸣。
远远地,传来风铃声。
脸颊在发热,很热,她想,她的心跳和知了一样聒噪。
夏天就连喜欢都比冬天更热烈一些,怦咚怦咚呼之欲出,压都压抑不住,那些躁动的,莽撞的,失控的情绪,它们在胸口翻涌跌宕,把藏匿至深的晦暗角落侵占感染,让她无暇回忆。
如果有他在的话,如果他一直在的话,总有一天她会把那些不堪忘得一干二净,对吗?
她又想,江浔,看来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彻底回到姐姐的位置了。
“你没有中暑吧,嗯?”江浔的手指碰上她的额,“脸好红。”
“没有,就是热而已,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在流汗。”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只不过是看他一眼都能想这么多,她的脸会更红。
——江夏懊恼。
“是挺热的,不游泳还是找个室内的地方避避暑好了,而且总得找点事情做。”江浔直起身朝更远处眺望,忽地想到了什么,一敲手心:“我想起来有一件我一直想做,还没和你做过的事情,现在正是时候。”
“……”
他这样说话,很引人遐思知不知道?
结果,居然是看电影。
从小到大她和江浔一起看的电影不少,只是一起去电影院的机会不多,毕竟还是纯粹姐弟的时候,更多是和同学朋友外出玩乐,偶尔就算出去,也肯定是跟着爸妈,江范成是个坐不住的人,让他乖乖坐在电影院一声不吭看两小时电影,他宁愿带一家子去爬山。
现在想起来,和江浔单独去看电影的次数确实为零。
他们最频繁一起在外独处的地方,大概就是高考前夕校门口的小旅馆,目的直接又简单。
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他们大大咧咧穿着情侣装坐在电影院休息区,不用担心被谁发现,也不用担心时间够不够,午后的时光悠闲自在。
江浔刚打开手机,惊讶地“欸”了声。
“怎么了?”江夏问。
“明年年初沂海要新开一个海洋馆了,正好看到新闻。”
江夏倾身过来看他的手机屏幕,肩膀靠上他胸口,两颗脑袋凑得很近,近得两件纯棉T恤衫根本抵挡不住对方皮肤的温度,身体触及,神经末梢将不属于自己的那一分寸软绵触感交给大脑,大脑又将这份蠢蠢欲动的亢奋传递到心脏,引发心脏飞速跳动的连锁反应。
眼睛虽然看着手机,可是注意力早就被分散到两人碰触的地方,那里温度炙烫,却不觉得疼,只是心口又酸又涨,又空虚,又满足,酥酥麻麻的,不知所措。
江夏抿唇,口有些干,表情强作镇定读出屏幕上那几个字:“沂海新风海洋馆?”
“对啊,我刚稍微看了下,好像挺大的,还有很多最新科技。”这对于喜欢海洋又喜欢科技的江浔而言无疑充满吸引力,说到就兴奋得语气里都能听出愉悦的心情,“等明年开了一起去吧?我请!”
江夏无奈地笑:“你跟我怎么天天请不请的?到时候我带你去啦,毕竟这次旅游你已经花的不少了。”
“那——就——”江浔拉长了音低下头来,飞快亲了一口她近在咫尺的脸:“谢谢宝贝。”
江夏反射性地伸手捂住脸颊,一直沉静的眸子此刻瞪大了望向他。
江浔无辜地耸耸肩:“怎么了,你偷偷摸摸蹭了我那么久我都没说话。”
“我……”
“快选电影快选电影。”
但是没想到走进放映厅就成了江夏第一个难题。
因为订票比较晚,他们进去时刚好灯光暗下来,整个放映厅漆黑一片,只有大荧幕在播放其他电影预告片的光线,偏偏播放的预告片气氛沉重阴郁,眼前的能见度低得可怜。
恰好过道有人由下而上走来,看不见脸,只是一个黑黢黢的轮廓,一步步放大。
江夏霎时间定住了,脚步像是被人钉在原地,动也不动,预告片里可怖的音效仿佛应证了她此刻的心情,她呼吸倏地短促,随着那个人影趋近而浑身发冷。
很像,真的很像,有一个瞬间她的身体记忆起那一晚的无助感,陷入窒息。总感觉下一秒那个人就会突然掐住她的脖子问她——
你想逃去哪儿?
疼痛在顷刻间全都蜂拥而来,她感觉自己被一层看不见的膜紧裹,谁都以为她还好,谁都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她明明可以看见这个世界,世界却看不见她,开不了口,挣脱不了束缚,反反复复永无休止。
这是不是一个噩梦?她是不是还没从梦里醒过来?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否定的答案。
你体会过吗?在你最彷徨无措的时候有人拉住了你的手。
是温热的,鲜活的,源源不断的希望。
那个黑影与她擦身而过,只不过是一个寻座的陌生人。
“没事的。”江浔在她下一节台阶,微微抬头,“我带你走。”
手心传来柔软的温度,他在黑暗里牵住她,一步步带她向前。荧幕里的画面终于和缓,她的心也在他牵引之下一点点平静下来,那些躁乱的心跳和颤栗,逐渐消失了。
两个人坐进了座位,江浔放开手,她却把他握得更紧。
江浔一怔,然后很自然地转动手掌,和她十指交握,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偏头看着她的侧脸,她的脸庞映着屏幕的光,皮肤柔亮,整个人像是沐浴在月华里的一樽女神像,安静,皎洁,却很脆弱。
屏幕暗了下来,电影开场。
他们看的是影院小厅的一部冷门再映片《时空恋旅人》,这一场观看的人稀稀拉拉,他们左右、后座都没有人,人群自动自发划分了自己的圈地范围,大家自成天地。
他轻轻捏了捏交握的手掌,江夏看过来。
影院声有点大,荧幕微弱的光影在他脸上变幻,他靠近,附上她耳际,启唇,张口的热气摩挲她的耳廓,近到她可以听见他平仄间舌尖变换搅动的唾液声“……我在的,别怕。”
好痒,少年的气息攀上耳尖又由着耳朵的弧度滚落。
压着音量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海中上浮的气泡,飘进耳道震动耳膜,让她的世界里充斥满他的声音,安定且温柔。
电影很美。男主家族遗传有穿越时空的特殊能力,而他利用这个能力不断回到过去改变不理想的遭遇,以往时空悖论的电影往往都会因为触发悖论而导致坏结局,而这部电影却用一种温暖的方式讲述了另一个类型的故事。尤其当男主利用时空穿越的能力回到过去和女主再遇,并且两人圆满度过初夜之后,镜头逐渐切换到了一个充满英伦风的地铁站,伴随着地下道里歌手弹着吉他一句悠然的歌唱——How long will I love you?,男女主的人生与爱情开始以地铁这个单一的场景经历四季变换——
一起上班、搬家、听歌剧,过变装趴,又或者和朋友圣诞大采购,时而迟到赶不上地铁……零零总总,琐碎的日常,构成了平淡人生的缩影,而他们往往会在上班前分道扬镳的那一刻,给对方一个充满温情的告别吻。
看到这一幕,江夏情不自禁勾起了唇角,故事里描绘的人生令人羡慕,它经历了无数对的错的选择,幸运的是主角拥有改变它的能力,最后总能将那一个个小意外化险为夷,可它又不是波澜壮阔,一切都融合在日复一日的温馨日常里,两个人拥有彼此简单却最真诚的爱情。
普通,又不普通,就像他们两个人。
如果她真的能和江浔坚守下去,会不会像电影中的主角一样,体验到平凡生活的快乐呢。
不会的吧?她不配的吧?就算妈妈真的希望他们两人能过得幸福,也不可能期待看到他们在一起,更不用说爸爸……但他们——
How long will I love you...
她和他的两只手在乐声中紧紧交握,那一刻仿佛心有灵犀,抬眸看了眼彼此。
在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心如擂鼓。
——要怎么分割?
荧幕的光线倒映在各自的眼瞳熠熠发亮,两个人都好像有话要说,然而谁都没说出口。
放映厅冷气开得足,江夏手指冰凉,掌心却在出汗,江浔的指腹轻轻摩挲她蜷起的拇指指节,他的温度透过皮肤渗入进来,若有似无的摩擦让她连着呼吸都颤了颤,她觉得口干舌燥,不自觉抿了抿唇。
挣开江浔,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拧上,放下瓶子后,手却不知该怎么办,倚着扶手悬空。
然后一只手伸到了自己眼皮底下,掌心向上摊着。
江夏看过去,江浔微微挑眉,又轻晃手掌,示意她,意会过来的江夏默默把手搁上,他才心满意足地收拢。
像是看电影必要的仪式感。
想到这里江夏就不禁翘了嘴角,局促的身子少了几分僵硬,拉近的距离让肩头相抵,她忍不住歪过头,脑袋一寸一寸往下放,直到忽然触到实处,靠上他的肩膀。
碰到了。
碰到了又不敢全然放松,怕他觉得自己重,说是靠,更多像是摆姿势,小心翼翼地掌握着力道,一点,一点,试着调整紧绷的神经。
脖子好酸。
忽然一只大手按上她的头顶,把她彻底压上了他的肩,阻止她装模作样。
江夏看回荧幕,唇角却慢慢扬起了笑容。
故事末尾,男主的父亲癌症过世,男主为了爱一次次回到过去见自己所爱的亲人,但也是为了爱,最终放弃了利用自己的能力缅怀过去,试着接受那个人离世,试着开始更多体验真实人生,过好每一天都是“唯一”的当下。电影在一个个普通人简单而日常的片段里落下帷幕,留下一分怅然,更多的是动容。
她能理解男主的选择,但她还是很难接受,如果她有回到过去的能力,如果她有的话……她又能该做什么呢?
江夏眨了眨眼,不知何时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花,因为这个动作滑落下来,她仓皇伸手擦拭,忽而眼前一暗,是他偏下头循上她的唇,贴上了她的唇面。
这个城市没人在意,也没人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和每一对平凡情侣一样,可以自由地相爱。
“姐姐。”他抵着她的唇悄声说,“想接吻了。”
说话的气息是热的,身体也是热的,一颗心更是燥热难忍。
她曾经也无数次用这样的口吻向他索求,今天,身份倒转,是他渴求她。
她毫无抵抗。
片尾曲响起,演职人员名单前拥吻的两个人在渐亮的灯光下缓缓分开,江浔头抵靠在江夏的肩窝,轻声喘息平复自己的热切。
江夏摸了摸身前短发茸茸的脑袋,唇瓣泛着潋滟水光,还有些许泛红。
“好啦。”江夏勉强淡着面孔看向四周陆续离场的观众,假装没注意他们探询的视线:“你这是怎么了?”
江浔没说话,就是靠在她肩上摇了摇头。
回去已是暮色四合,他们恰好赶上了海边的日落时分。
好不容易才在人来人往的栈桥旁找到一处僻静的角落,能看见一轮红日挂在金灿灿的大海尽头。
涨潮,海浪一道又一道拍打沙滩,群鸥盘旋在被烧红的云朵之上,鸣声悠远。
人间忽晚。
江夏撑着栏杆深吸了一口海边咸涩的空气,远眺海面波光粼粼。
江浔和她肩并肩注视着另一端烙红的夕阳,不自觉感慨:“……要是能看到鲸鱼多好。”
“这里不会有的,真要看至少得去日本坐船出海。”江夏很不解风情地戳破他的小小愿望,想了想又补了句:“或者水族馆?”
“算了吧,水族馆不是白鲸就是虎鲸,往往还得表演。”江浔耸肩,“看了不过是给自己添堵而已。”
“不喜欢看水族表演么?”江夏淡淡地调侃他。
“怎么可能喜欢?”江浔和她如出一辙的神态,直起身搭着栏杆,“表演都不是它们的本意,我想看他们真实的样子,而不是被迫卖弄,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这是同理。”
红彤彤的夕照映在他脸上,江浔迎风而立,短发飞扬,他从来没有刻意地表现自己,可是总有一些小细节让你觉得,身边很难再找到一个像他那样温柔的人。
江夏若有所思,一手撑着下颔,忍不住抬起右手轻抚他的脸。
海边人多,江浔有些害羞,敛眸看她:“怎么了?”
“唔,没什么。”她鼻音轻哼,摇头,“就是想起你当初捡回兜兜的时候,明明大雨天,排水渠那么危险,你还顶着雨爬下去和它耗了快一小时才把它捡回来,你回来的时候全身都脏兮兮的,哪像现在这样白净。”
“没办法啊,那天大暴雨,排水渠的水都快淹到它了,它还缩在边上,如果我不去的话,可能也不会有其他人来救它。”
“结果你被妈妈骂惨了。”提到母亲,江夏还是微微一顿。
江浔的目光陷入回忆里,不禁扬起笑容:“她还骂我呢,明明说等雨停了就把兜兜扔出去,第二天却好像把这件事忘了一样,回家还买了小鱼干。”
“小鱼干……是我买的。”江夏倚着栏杆弯下身来,藏起半张脸,把那一点尴尬也跟着藏匿起来。
“……你?”
“家里拌的饭它不吃,我一回家它就对我直叫唤,出门附近也没卖猫粮的地方,我就去市场买了点。”江夏轻描淡写地叙述当时的情况,好像自己给猫买食物完全出于迫不得已。
然而江浔是什么人,还能不知道她?他跟着俯身凑到了她脸旁,悄声调侃:“果然外冷内热。”
两个人一同半趴在栏杆上,仿佛在说什么悄悄话。
海浪一阵阵撞上脚下的海堤,时不时有小水珠溅上来,远处的光芒很快就要消失殆尽。
“我才没有,饿了就给吃的罢了。而且对它好有什么用?你这个主人对它那么好,它还不是说走就走——”
“不是,它属于它自己。”江浔纠正了她的观点,“它想走了,就让它走吧,它一直都是自由的。”
江浔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她,口吻认真,一时间江夏竟有点分不出来,他说的自由的,到底是兜兜……还是她。
那时候她想走,他确实让她走了,不过问不打扰,给了她自由。
只是她不是兜兜,也许从一开始她要的就不是自由,她惦念的人由始至终只有一个,而那个人也一直都在原地等她回来。
傍晚海边的风大,江夏的长发被吹得凌乱,她时不时用手指将它们撩到耳后,但那并没有多少作用,很快又会有几缕发丝跳出来,拂过她的眼睫、唇角,江夏只能无奈地一遍一遍重复撩头发的动作,如今江夏也二十多了,走出了少女的年纪,少了几分年少的晦涩,多了几分轻熟的女人味,落日的金红余晖像是为她镀上了一层滤镜,总有一种说不出韵致。
让人心动。
江夏再一次撩发的时候,发尾被人捊起,江浔站到了她身后。
“嗯?”江夏想转头,可是江浔不让,他笨拙地在她头发上动作了半天,最后绑了一个略显松散的低马尾,随之垂下的还有两撇发带的末梢。
江夏低头看了眼,绸制的深蓝色发带上是海的图样,似乎隐隐还有鲸鱼的轮廓。
他到底是有多喜欢鲸——江夏轻笑着抬眼看他:“哪里来的发带?”
江浔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之前买东西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你不是送了我一条手链么,我就想着也应该送你一样随身能带的东西,这样我不在的时候,它可以替我陪着你。”
“那个手链是一对。”江夏撇开眼。
“啊?”
“另一只我放在家里,这次不好戴出来。”
江浔一怔,旋即笑她:“姐姐,那不是我的生日礼物吗?”
“……嗯。”
“你耍小心思,偷偷摸摸。”他撇了撇唇,可是愉悦的情绪却掩饰不住挂在嘴角。
江夏想辩解,不过被他这么说起来,自己确实买了一对手链,送了其中一条给江浔,那时候她究竟在想什么呢?即使想用“看到他喜欢的鲸鱼手链偏偏是情侣款,只好一买买一对”来搪塞过去,这借口都过不了自己那关,原来当初口口声声说要撇清关系的她,潜意识里根本没有放弃过。
在她沉思的时候,江浔忽然开口:“我们来拍张照吧?”
不远处无论是情侣还是家庭,叁叁两两都在拍照,反倒是他们干吹着海风显得突兀。
江浔平时并不是喜欢拍照的人,会提这个建议让江夏也很意外。
“既然来了总要证明一下来过。”他耸肩,“而且……这是我和姐姐第一次两人出来旅行,我想留一个纪念。”
他只是想多一点和她的回忆,无论以后两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多一张照片,就多一份念想。
“好。”江夏点点头,伸手正要掏包,江浔先一步拿出手机,搂上了她的肩膀。
手指一点就打开了相机的画面,他的胳膊长,举起手臂对向紧贴的两人,也框进了身后的海边落日。
“姐姐看这里——”
“啊,等一下,我还没……”
“笑一下啦,3——2——1!”
咔嚓。
相机里,两个人头靠着头,她在微微抿起弧度的嘴角旁,比了个俗不可耐的V字手势,而少年笑得清朗。
身后,海边夏日,微光煦暖。
How long will I love you?
对你的爱会持续多久
As long as stars are above you,
只要你头顶的星星依旧在闪烁
And longer if I may.
愿生命延长 爱你到永远
——《How long will I lov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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