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蓦地生出些恐慌来,甚至怀疑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的一场幻梦,等到梦醒之时,世间依旧只剩他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可随月生却恰到好处地走近了一步,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月亮从天空中掉下来,砸进他的怀里,又问:“晚饭想去外面吃吗?”
“……其实我有在偷偷学做菜。”陶风澈眨了眨眼,笑了,“今天晚上做给你吃怎么样?”
“行啊。”随月生动了动手,换了个跟他十指相扣的姿势。
夕阳将他们的背影拉得很长,因为挨得太近的缘故,影子几乎已经融为了一体。
他们转过身,将上一辈的恩怨纠葛丢在身后,并肩往一无所知的未来走去。
不过好在前路终有爱人相伴。
-正文 完-
第173章 番外 春节(一)
进入腊月后,新年也就不远了。
九州今年的春节来得很晚,腊月初八那天陶风澈还在学校里上课。
教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门窗紧闭,室内闷得像是密不透风的沙丁鱼罐头。讲台上的数学老师配合着ppt的进度在黑板上解着题,不厌其烦地讲着解题步骤,间或用指关节敲击黑板,试图唤回台下学生们的注意力。
陶风澈沉浸在练习题中的思绪被这一阵突如其来的噪音所打断,周围是春蚕食叶般沙沙的书写声,他捏着笔发了会儿呆,忽然便没了做题的兴致。
陶风澈抬头望了眼黑板,确定老师所讲的知识点早就已经烂熟于心后,他颇有些百无聊赖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九州有句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今天怎么着也能算是个节日,随月生应该会准时到家吧……?
他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陶家负责白案的主厨是北方人,早在半个月前就将腊八蒜给腌上了,今天更是一大早便爬起床,亲手挑拣好各种食材,将其一一洗净浸泡后分批放入砂锅中,小火慢炖熬了一整天。
等到陶风澈跟随月生二人前后脚回到家时,粥已经熬好了。
腊八粥有个别名叫七宝五味粥,没有标准的菜谱,各人家中的做法也都不大一样,但基本上都包含了谷物、豆类和干果,出锅后便是热热闹闹的一大碗。
静浦地处南方,本就潮湿多雨,到了冬季就更是湿冷,即使是出了太阳也没什么暖意,极具侵略性的寒风刮到人身上时,就连骨头缝里都是酸的。
虽然陶风澈跟随月生二人一直待在室内,但从车里出来后走上台阶再穿过门廊,难免还是沾上了一身的寒气。
陶风澈才十八岁,正是年富力强火力旺盛的时候,再加上穿得厚实,并没觉得有什么不适;随月生却一贯畏冷,站在玄关处脱掉大衣递给佣人后,他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哆嗦。
陶风澈比随月生早到家几分钟,此刻已经在餐桌前坐稳了,远远望见他的身影便眼前一亮,可等看清之后,眉毛便皱了起来——
这么冷的天,随月生里面却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本就白皙的皮肤被冻得没了血色,几乎能看见皮下深紫色的血管,嘴唇也微微泛着紫,手指关节更是全红了。
陶风澈看得心疼,赶忙给佣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拿热水袋过来,又捧起碗,给随月生盛了满满一碗粥。
餐桌上的粥是刚从厨房里端出来的,瓷碗导热又快,蒸汽氤氲间,随月生光是看着都觉得指尖发烫,陶风澈却像是已经失去了知觉似的,忙不迭地将碗放在他的座位前,又招呼他。
“哥,坐下喝粥。”
殷切得就差拿勺子喂他了。
随月生心中发软,领了陶风澈的情,坐下后又取了个勺子放进陶风澈碗中:“你也吃。”
说完后,他用勺子在面上刮了一层,吹了几口后才将其放进了嘴里。
陶家大厨煮出来的粥跟外面卖的很不一样,食材全是农场新鲜送来的,炖出来的粥香气扑鼻,厚实浓稠——各种豆类谷物全都煮开了花,剥皮了的栗子绵软,去芯了的莲子软糯,葡萄干吸饱了水后变得圆滚滚的,其余的干果也都炖得香糯,间或还能吃到酥脆的腰果仁,口感很丰富。
厨师在煮粥时加了碱水,入口十分粘稠,一口下去只觉得暖意从舌尖滑进食道,继而流进胃中,驱散了冬日的寒气。
腊八粥分咸甜两种,咸口的里面要放猪油渣,陶风澈吃过一次,觉得味道也还不错。昨天晚上,他本想让厨房做个咸口的给随月生尝尝鲜,却又想起随月生嗜甜,便改了主意,嘱咐厨房多放冰糖。
……可他实在是没想到,厨房会把糖放这么多。
陶风澈刚喝了两口便觉得喉间发腻,转头一看却发现随月生吃得满足,原本想说的话便全吞回了肚子里——算了,哥哥喜欢吃就行。
他这么想着,端起茶盏狠灌了一口。
主厨很重传统,虽然食物都是给主家吃的,但腊八粥跟平日里偶尔会做的八宝粥还是有些差异,可以称得上是豪华顶配版本,只有在腊月初八这天会做。
陶家一直很尊重厨师们这些小癖好,家中掌权者也都不是重口欲的人,从未要求过要在其他时候吃过腊八粥。
是以随月生上一次尝到这味道,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熟悉的滋味在味蕾上绽开,逐渐唤醒了封存的记忆,随月生不知不觉便将碗里的粥喝了个干净,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地又添了小半碗,用白瓷勺慢慢舀着喝。
可粥碗旁那碟同为时令食品的腊八蒜,他却是连动都没动过。
随月生是异国人,一直都不喜欢葱姜蒜这一类味重的调料,陶风澈对此却算是不讨厌也不喜欢,看在过节的份上,倒也会吃上几口。
腊八蒜是主厨挑了上好的紫皮蒜用米醋泡出来的,味道酸辣适中,还夹杂着些若有若无的蒜味,如果能无视它腌到发绿的诡异颜色的话,口感其实还挺不错。
可随月生却实在是接受不了这个味道。陶风澈幼年时蹭软磨硬泡地求着随月生尝过一口,至今都还记得随月生一脸反胃,几欲作呕的表情。
陶知行那天难得跟他们一起吃饭,立刻便沉下了脸。他顾忌着陶风澈的面子,没在餐桌上发作,吃完饭后才将陶风澈叫去书房,跟他好好地讲了一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可是我觉得腊八蒜很好吃啊。”陶风澈被训出了眼泪,抽抽搭搭地为自己辩解,“我就是想让哥哥也尝尝。”
“可是哥哥不喜欢。”陶知行放缓了语气,“所以即使你很喜欢很喜欢,也不能强迫哥哥接受。”
陶风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里含着一泡泪,委屈巴巴地跑去卧室,找到了一个疯狂刷牙的随月生。
他嗫喏了一会儿,把藏在身后的漱口水递给随月生:“哥哥,我知道错了。”
随月生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将嘴里的泡沫吐掉,仔细漱了几次口,直到嘴里的味道终于散了之后,才在小哭包脸上用力拧了一把,换得陶风澈一个抽噎,这才算是把这件事给翻过去了。
时至今日,随月生已经很少在明面上表现出自己对事物的好恶,就连研究员们都会在私底下感叹,说随总的心思实在是难以捉摸,让人感觉距离感十足。
可此时陶风澈看着随月生对腊八蒜一脸嫌弃的模样,却觉得随月生还是初遇时的那副模样。
斗转星移,万事更迭……可随月生却一直都没有变过。
陶风澈这么想着,原本伸向腊八蒜的筷子就换了个方向,转而伸向了隔壁的蜜汁排骨——随月生不喜欢蒜味,要是把这蒜吃了,今天估计都别想亲他了。
随月生不清楚陶风澈的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自顾自地喝着粥,间或夹两筷子菜,很是放松闲适。
“哥。”陶风澈忽然问道,“你很喜欢喝腊八粥吗?”
随月生愣了一瞬,咀嚼两下后将嘴里的东西咽了,才道:“还行。”
他语调平常,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可陶风澈心中清楚,以随月生的别扭性子,这就是喜欢的意思了。
“那等到明年这个时候,我来给哥哥做吧?”陶风澈搅着碗里的粥,漫不经意地开口。
他语气平淡,看似只不过是随口一提,实则却是想找随月生索要一个承诺——明年能不能也一起过节?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随月生也听出了少年alpha这份隐秘的期待,却没有在第一时间点头答好。
他一怔,望向陶风澈的眼神中充满诧异——倒不是他不愿意许诺陶风澈一个未来,实在是……
陶风澈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除了给随月生煮牛奶的时候,这辈子进厨房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这个厨艺……
随月生心中没底,可在这种时候开口质疑陶风澈做出来的东西到底能不能吃,未免有些破坏气氛,而且他其实也不大忍心打击陶风澈的积极性……
内心剧烈挣扎半晌后,随月生缓缓点头,说了个好字。
等到明年腊八,提前通知徐伯买个止泻药吧。
随月生不抱期望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