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他这样说着,忆起的却是某个遥远的春天的夜晚,萍水相逢的他给自己解围。
好在他们都不是好人,所以不必心怀愧疚。
她点头微笑:“我都猜到了。”
云层后的太阳正在渐渐地升起,淡金色的光芒照耀在平坦的机场大地上,丁大成没有再多说什么,扭头大步离去。
风还是这样呼呼地吹着,可是已经并不像四点时那样的清冷。太阳快要升起来了,宋爱儿抬手去遮挡那刺眼的金色光芒。
当她放下手背时,不远处的王邈正按下了耳麦上的通话键,对那头说了一句简短有力的话:“抓。”
于是就在这宋爱儿从侧厅走向候机大厅的短短一分钟路上,一幕她万万也想不到的雷霆行动正在发生着。
她前脚刚送走丁大成,这个手拿着王氏家族遗书的男人后脚就被埋伏在新千岁机场外的商业犯罪调查科警员一拥而上按倒在地。
耳机那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成助理:“人抓到了。”
王邈分神听着那头丁大成挣扎的动静,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从落地窗前缓缓走过的那女人。她的步履不快也不慢,没带什么行李,显然是做好了永不回来的准备。
清晨五六点的阳光是金色的,像是一层薄薄的金粉撒在了人的脸上和衣上,连影子也带着恍惚的光晕。她的面容平静,仿佛只是在做一场短暂的旅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成助理的声音渐渐地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香港那边只要有人证,就可以开始进行对蒋与榕的调查,现在只剩下这个宋爱儿了。”
顿了顿,对方缓缓地问着他:“这位宋小姐……您预备怎么办?”
王邈没出声。
成助理于是又告诉他,她订的是早上六点二十五分飞往釜山市的机票。声未落地,整个候机大厅已经同时响起了日英文交错的航班启程通报。机场的大时钟分分秒秒地走动着,上机的乘客拖动的大旅行箱叩刮着地面发出一声声嘶哑的响动,语调优雅的催促通告交织在他们的头顶……整个安静的世界像是随着阳光的到来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在对方喋喋的话语中,王邈忽然毫无预兆地按断了通讯,一手摘下了耳机。
他起身大步地走向了她。
有那么一两秒,阳光将两个长长的影子交叠在了一起。
他站在原地没动。
没有丝毫察觉的宋爱儿渐渐地走远了,两道影子于是重新分开。
就在那么短短的一刻,王邈忽然发现一件事,自己其实很爱这个女骗子。
这样可笑的一个字。
这个字,他从来没有想过对她说出口,过去没有,现在没有,而未来也更不会有。可是,他忽然想要放过她……他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记忆中熟悉的人影走向了通道口,却没有一点要拦住她的念头。
过了这个通道,她就会登上飞机。
到了韩国的釜山,短暂的中转之后,也许会飞往加拿大的多伦多,也许会飞往澳洲或南美,谁知道呢,总之是地球上任何一个离自己远远的角落。她不像丁大成,没有提前给自己留了那么多条真真假假的退路,所以也让人难以查觅到她离开日本后的踪迹。
如果这一刻没有这妇人之仁的犹豫,赶在航班起飞之前抓住她,这个女人又会有什么遭遇?她会被人调查,经过漫长的辗转看守,盘旋在各方势力的角斗之中,最后在监牢中度过最好的十年。
什么都知道的王邈,就这么看着那个几近孑然一身走过通道的女人,忽然觉得脑子里乱极了。一时是最开始的那个晚上,她从泳池爬上来,抹掉一脸水的狼狈模样。一时是她穿着围裙吆喝他快点去买醋的样子。一时是几天前醒来那张空荡荡的床铺。
那么多个宋爱儿变换着,忽然间,一切都回到了在奥勒小城的那个夜晚。
她在小酒馆静谧的烛光中问他:“什么是爱呢?”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已喃喃着微笑起来,醉得趴在了他的胳膊窝里。那天,王邈背着她走在奥勒积雪的小路上,两旁的酒馆都关了门,很深的夜,天上的星星那么亮。
他背着她一直回到乡间的小别墅里,脚下的鹿皮靴被雪水浸得湿湿的,他就那么深一脚浅一脚地一直背着她走下去。脚是冷的,心却意外的安宁。
他始终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后来她也从没再问过。一直以来,宋爱儿都是个识相的女人。
王邈从袋里掏出了手机,迟疑地按下那个号码——正在换登机牌的宋爱儿低头摸出手机。
他用的是陌生号码,她起先“喂”了两声,可是听不到回声。
宋爱儿下意识地转过头,四下里张望着,那视线像是茫然无目标的雷达,在原本就稀疏的人群里搜索着,心却怦怦跳得厉害。她感觉到手指微微地颤抖,非得使劲用力,才能握住那只烫山芋似的手机。
就这样地找着,找着,忽然间她全身都不动了。
血液像是在这一刻僵住,轰轰地冲上了脑袋,可是面容却一瞬失去血色。那个距离飞机通道口只有十几米之遥的落地窗一角,被清晨淡金的阳光扫荡无余,只有一个修长的人影立着。那是一个穿衬衣的年轻人,戴着一顶帽子,四月初的天气,他穿得这样单薄,下巴有浅浅的胡楂,看上去既挺拔又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