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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苌卜曲从袖筒里伸出胖手,向望云端作揖。
    他到老望耳朵根,说道:“实打实全要,实打实正月初六全部燃爆竹。燃放爆竹,为的是家中有紧要事情。如果能行,我买过,还存在原处。着司市出一张凭签,到时候我找人再搬运。”
    真的这么说,还是吓了老望一跳。禁不住后退两步:“老苌,家务事,倒是不便打问。但还是叫人害怕。你知道二十捆,大大小小多少根吗?这要燃起来,那爆响,还不把卫县震塌。”
    “我数过了,你前天那二十捆,大小一共430跟,比你写的清单还多四根。按这样算,再有十七个这么多,还差三十七根。我要再找一些,凑够七千七百七十七根。”苌卜曲一本正经地扳着指头算。
    那好吧,既然这样,就全卖给他吧。老望再无话说,带着他直奔西坛的市内,让他点货。
    苌卜曲点完斑竹,当着司市大人的面,交割了一百二十八贯钱币。望照之写好了清单,恰好七千七百五十根大小斑竹。他还差二十七根。
    市里按惯例,收缴了保管费。每日十文,从腊月十三算起,到正月初六,共计二百三十文。早一日出货,退一日保管费。司市大人给他出了凭签,钤上了印信。
    出得肆市,望云端给他指明另一处贩竹的去处,方便他凑够根数。苌卜曲谢过。各自告辞。
    望云端带着家小,买好年货,多割些猪肉,一路回他的隆虑县。他家住在县城东关城河桥头边。到了家里,老娘接住。问起今年缘何早早回家。孙子望照之向祖母禀告了来龙去脉,说遇到了大买主。
    这样的买主,居然要将这样多的竹子做爆竹,花巨资听响,真是天下奇闻。老太太也惊疑不定,直呼阿弥陀佛。
    望云端大概算了一笔账,平均每根斑竹只赚了他一文钱稍多,共计赚得八贯钱。如果零售,当赚取十六贯,恰恰少赚一半。
    经商么,就这个样子。八贯钱,对于普通人户,如果种麦,亩产二百四十斤,斤麦五文,亩入一千二百文。一家种上十亩地,尽数卖掉可得十二贯。
    除去地里投资、交各种税赋,一粒麦不吃,净得六贯顶天。
    一家人按平均五口人,生活用度,每人每日约合八两,日用四斤。一年五口人食麦一千四百六十斤,合七贯三百文。
    干一年到头,如果只收一季粮食,恰好够吃。外带赔一两贯钱,稀松平常。需打零工赚取家中用度。断然买不得粮食,哪里会有钱花。
    如果两季收,可以赚到手的,也不过六七贯。五口之家种十亩地,拼一年累死累活。紧巴着花,约略可以供全家穿衣杂用。
    最怕天灾人祸。天灾来了,旱涝蝗,任你是谁也没有丝毫办法。
    人祸,那就是兵祸劫掠、强征军粮、官吏豪强明抢明占、巨富放贷巧取豪夺,叫你乖乖交地,成为他们的长短工。那可就惨了。
    一个腊八会,咱能净赚八贯钱,相当于全家干一年的收入,知足吧。一家老小算来算去,算出了满屋子欢欣鼓舞。
    无论怎么说,望家过了个肥年。转眼就到了正月初五。
    用过早饭,望云端带上二儿望照之,赶上牛车,一路望朝歌也就是卫县华胥寨而去。带个人去,防备万一不测。
    隆虑县至卫县没有直通的官道,需要从共城县绕道。抄小路倒是很近,翻过去山,往东就是。但小路很不好走。万一遇到大雪封山,塌方,还得返回来,再走共城,反而误事。
    索性绕道共城,走汲县,很快就到朝歌城。将牛车赶入肆市之中,托里面的看门人照应。再从朝歌城往西,就是华胥寨。
    赶了一天路,将近黄昏,总算到了伊老相爷的元圣宫。
    父子二人就此住下,单等明日,看这露怯玄天宝镜到底能管什么用。照之当然不知道紧赶慢赶,跑到这里干啥。只知道还来拜伊相爷。
    望云端与元圣宫庙祝见过,烧了三炷香,默默祷告:“贩神爷,小可望云端到了元圣宫。有何吩咐,望予明示。切莫误了大事。”
    祷告毕,父子二人简单吃了元圣宫的斋饭。翻身入睡,单等明日做事。
    刚刚睡下,鱼跃天庭相忽然出现在望云端眼前。惊得望云端滚身下床,撩袍端带,急忙下拜。
    腊八贩神子敬父微微一笑,将他搀扶起来。又引到元圣宫院外,进了一片竹林。其间有石桌石凳,子敬父与望云端相对而坐。
    叫他正月初六拿上露怯玄天镜,来元圣宫所做之事,正是因为苌卜曲的家事。
    按理说,家中乱事,当有自己处置,神仙也懒得干预。唯恐惹得自己犯了天条,烦恼加身,挥之不尽。
    但苌卜曲这件家事,却涉及到践信神规的执行。因此,子敬父、子祝寿父子早已议定,如何匡正。
    能惊动两位贩夫正神,到底苌卜曲是什么家事?
    这苌卜曲父辈是登州蓬莱县人。因则天大圣皇帝敕令朝歌腊八会,他父祖就往来卫州、登州贩卖海带。不数年获利,在朝歌城置下房产。定居朝歌,便于海带批发。
    久之,又贩卖带鱼。遂成为有名的海带、带鱼贩家。
    苌卜曲接手家中商事,也已经三十年了。卫相二州方圆三十余县的海带、带鱼,都靠他贩卖,百姓才得以吃到。
    白日黑夜连轴转,辛苦了一辈子。这三十年来,不是在海边,就是在各州县肆市卸货、叫卖,难免很少住在家里。
    早年间,他带了一个徒弟,名唤卜涂赐,黎阳县人,相跟二十五年了。师徒往来登州、卫州,也颇为顺手。有几年时间,登州海带紧张,苌卜曲需要长住蓬莱县。家中商务就由卜涂赐打理。
    一来二去,卜涂赐与师母阴氏暗通款曲,怀上了孩子。医生号脉怀上三个月时,卜涂赐与师母商议一个计策。
    他匆匆赶到蓬莱县,说可怜师父离家之苦,来替回师父,回去天伦之乐一番。
    苌卜曲自然高兴,夸徒弟知冷知热。回朝歌住了一个月,又回到蓬莱县,替回卜涂赐。
    到阴氏生来孩子,苌卜曲不但不疑,而且高兴。为何高兴?
    此前,苌卜曲连得三女,这下得子,那当然万分高兴。
    转眼,孩子已经娶妻生子。实际上,等于是苌卜曲为卜涂赐养着儿孙。如果卜涂赐打消念头,就让孩子、师父这样过下去,也就算了。咱当神仙的也省得操那份心,不管怎样,老苌能过就行。
    问题是,这中间,阴氏与他二十多年越发情深,搁不住枕边飓风,卜涂赐渐生僭越之心。
    狗男女定下计策,必要苌卜曲哭笑不得,甚至于家破人亡。
    你道是何计策?
    他们私下早已与儿子苌南乡说透血脉关系,又买通先前怀孩子号脉的黑大夫,一名打卦的费卦师。
    先是儿子苌南乡突然疯癫,着黑大夫诊治,经五副药,三次调方,大为见效。
    不久之后,师母阴氏又疯癫起来。黑大夫再来诊治,经数次调方,七八副药,才勉强好了一半。
    苌南乡孝顺,悉心侍候母亲。谁知道这侍候着,苌南乡又再次疯癫起来。一家两个疯子,到处凌乱不堪,脏兮兮臭气熏天。
    一直这样好好歹歹,黑大夫诊治了两年,医药费花的多少还在其次,关键不见彻底除根。
    望云端听到这里,为苌卜曲愤愤不平。难怪老苌浑身这么邋遢。按说出手如此大方,本该体面。原来是这么个缘故。
    子敬父叹道:“事情就要向最后摊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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