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为了心里突如其来的依赖,还是因为这恰到好处的温暖让她害怕,陆见微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刺耳。
站在门外的殷诀清沉默了一会儿,“大约,这就是陆小姐倾国倾城的优待吧。”
为什么听说她一整天都在房间里没有出来吃过东西而要过来送吃食?
他其实也没有细想。
只是这些日子有陆见微在身边,他确实比往日多了几分不同。
他生来有疾,情绪也因为生病从来不会多有波动。
那日见她穿一身白衣过来说要留在他身边,他只想到了记忆里那个身影。
再看她灵动鲜活的笑颜,开口便答应了她。
——即使并没有真的打算一直留她在身边。
陆见微从床上起来,穿上鞋子,点上蜡烛,将门拉开。
殷诀清手里提着食盒,一张俊美得过分的面容被室内烛光落下条纹阴影,姿态是静默且深沉的。
“吹寒公子难道不知道,这样的优待,只会让女孩子多想吗?”
“陆小姐那么自知,想必是不会的。不是么?”
“再自知的女孩子,也一样会因为喜欢而忍不住幻想。”
“那陆小姐幻想了吗?”
“......”
陆见微一时间不知道要说想还是说没想。
好像不管怎么说,都有问题。
看看这个男人,明明就是她反驳他的话,可是下一刻就是她被圈入陷阱。
“陆小姐还不饿么?”
殷诀清将食盒递给她,低咳了几声,秋风寒,吹在他身上,让他眉头微皱。
陆见微看着他骨感修长的手指,眼睫颤了颤,最终道:“多谢吹寒公子。”
话音落下,殷诀清将食盒放在她手里,声音低低哑哑,身形似乎被风吹得动了动。
“陆小姐,用完早些休息,我们明日启程。”
“不是要停留两日吗?”
“嗯,”殷诀清抿唇,“京城来信了,让我们尽快赶到。”
“吹寒公子就不会嫉妒吗?”
“嫉妒什么?”
“你的心上人早已嫁作人妇,而你的情敌还要不顾你的身体催你尽快带我去京城。”
“他只是希望尽快救醒听枫。”
“你也是吗?”
殷诀清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是的,陆小姐,我也希望听枫尽快醒来。”
陆见微沉默,最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类似于自嘲的笑,“我知道了。”
“陆小姐,有些东西,说得多了,就连自己都相信了。”
“可是你没有相信。”
“因为陆小姐的虚假太明显了。”
“......”
虚假么?
她还以为自己就算是刻意了一点,但也算是个称职的演员呢。
“陆小姐休息吧,我走了。”
殷诀清又咳了几声,脸色泛白,转身离开。
陆见微看着食盒,手指收紧,半晌,轻笑出声。
......
.
后面的路程并没有意外发生。
到达京城是晌午时分,日色迟缓地打在人身上,天空云层很厚,并不是很好的天气。
陆见微和殷诀清并没有去蕴庭别庄,马车一路驶入皇宫。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够不在宫门口下马车,那就只有殷诀清一个人了。
陆见微进入京城之后一反往常的亲近,面色淡了几分。
殷诀清察觉到了,扫了一眼她的表情,没有再说什么。
华司衍在览江殿,见到殷诀清和陆见微一道走进来,目光复杂。
隐忍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攥起,看向陆见微的表情是十二分的厌恶。
不仅因为她害得听枫变成现在的模样,还因为她两年来明明可以救醒却默不作声隐瞒。
这个女人,他从来就看不惯,要不是因为听枫,他早就在陆见微第一次动手时候让她消失在世界上了。
“陆见微,你还真是坚强。”
出口就是讽刺,即使知道陆见微回来是为了什么也没有半点收敛。
陆见微心情颇好地挑眉,“当然,不然也活不到今天,不是么?”
殷诀清没有理会两个人,说起正事,“听枫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医女每日给她按摩,依旧每日用些流食,虚弱得厉害,前日亓廊到了京城,诊断还是同两年前一般。”
“一直没有动过吗?”
“没有。”
陆见微见两个人说完之后都看向自己,姿态蹁跹地低头轻笑,“我说了会救醒她,自然是有我自己的办法。”
“既然有办法,之前怎么不说?”
“在冷宫能有什么不好呢,吃的虽然不好,却也足够填饱肚子,穿得虽然不暖,却也不会冻死,房屋足够遮风避雨,隔壁还有后妃日日上演荒唐戏曲。”
“.......但是我去了北戎,可只有死路一条呢。”
华司衍冷嗤,“你是说以前我还是太仁慈了么?”
“唔,”陆见微摇头,笑得十分妖娆,“那还是要感谢皇上的仁慈的。”
华司衍也没兴致和她纠缠,“什么时候开始治?”
陆见微:“看皇上什么时候方便。”
“现在。”
“那就现在开始吧。”
陆见微说得轻松,甚至抬了抬下巴,十分自然高傲地让他带路。
华司衍扫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的小人作态,抬步走在前面。
飘阁是如今陆听枫休养的地方,建在温泉周围,环境适宜,十分适合休养。
走进去,亓厦正在断脉。
亓厦,人称亓神医,字廊。
见到陆见微,亓厦十分有兴趣地开口:“当年亲手将她推下悬崖,现在却要亲自救醒,不觉得太过麻烦了些么?”
“怎么会呢?能让她两年不在我面前出现,我实在是开心不过了。”
陆见微不紧不慢地反驳。
华司衍身上的寒意十分明显,却没有说话。
亓厦低头笑了一声,“可惜,陆小姐马上就要不开心了。”
陆见微啧啧感叹,“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亓厦挑眉,“哦?”
“到底只有我一个人太寂寞了些,陆况宠爱她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被她和姘头联手斩首示众了,反而是我这个棋子去给他收尸,太可怜了。”
这些不算是秘密,只是被她亲口说出来,在场的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亓厦打破沉默,“陆小姐打算怎么救?”
陆见微收起了脸上的笑,“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你们出去等就是。”
亓厦:“不能让我留下吗?”
陆见微歪头笑,听着倒是有些调侃意味,“当然不能,独家手艺要是被学了去,我可怎么活下去呢?”
亓厦没想到她的理由是这个,摇头失笑,“我们出去就是。”
陆见微看着他们都走出去,才走到陆听枫床边,看着陆听枫清秀一张脸,没有睁开眼睛时候的气质,此刻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清秀的美人。
“我和你没有仇,陆见微和你的仇她自己报了,现在我把你救醒,是不是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呢?”
想着,她有些好笑。
哪能算得那么清楚呢?
何况,她的身份,根本就算不清楚。
她拿起簪子在自己的手臂划下一道,把伤口放在陆听枫唇边,血液流的很快,陆见微的脸色越发苍白,可还是久久不见陆听枫醒来,不由得紧紧皱眉。
陆听枫不是因为摔下悬崖变成了植物人,而是因为陆见微给她喂了自己的血,才把她推下悬崖。
陆见微是陆况精心培养的药人,她的血可以作为毒药,当然也可以作为解药。
这都是这些日子,陆见微每天晚上做梦梦到的事情。
从那个虚无缥缈的梦里,海棠红女子说完要离开之后,她就日日梦到陆见微的前身。
随着记忆一点点被她知道,陆见微才明白为什么原身对陆听枫那么大的敌意。
怎么会没有敌意呢?
从小被作为棋子培养,而一心仰慕的父亲却其实只是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要不是陆听枫突然被现代的特工穿越占有了身体,又和华司衍联手让前朝倾覆,恐怕陆况早就登上了皇位。
说起来也好笑,陆况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陆听枫性情大变之后甚至对他兵戎相见。
而陆见微没死,只是因为陆听枫曾经说过,如果可以,留她一命。
说是仁慈也好,说是不屑对付她也好。
反正,总之,她就是活了下来。
不过,要是陆听枫醒过来,只怕会恨死她才对。
现代冷血无情的特工鹰,最后却被一个不放在眼里的棋子设计昏迷两年,想想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啊。
血一直在流,通通流入陆听枫的嘴里,却没有什么效果。
陆见微眼前开始出现重影,想止血,可身体居然没有一点力气。
......
.
而一直等在外面的华司衍等了两个时辰还是没有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正想要闯进去,却被殷诀清拦住。
“不妨再等等,就算救不醒也没有什么损失,两年都过来了,还差这两个时辰吗?”
华司衍唇抿得紧紧的,目光定在门上,久久没有移动。
忽而听到里面一阵东西砸在地上的破碎杂乱声,华司衍第一时间推开门闯进去。
里间是陆见微脸色苍白地昏迷在地上,身边散乱着烛台和柜子,地上的蜡烛已经熄灭了。
陆听枫还是没有醒来。
华司衍没有给地上的人施与半个眼神,只是看着陆听枫的脸色,似乎是比之前更红润了些。
亓厦走到床边给陆听枫诊脉,半晌,说:“脉象比之前更有力了,大约再过三次就可以醒过来了。”
华司衍松了口气,再瞥向地上的人,“看看她怎么样了。”
亓厦走到陆见微身边,手指摸上陆见微裸露的手臂,光洁如玉,有几分沉思。
摸过脉,他说:“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
华司衍微一点头,吩咐外面的侍卫,“送她回去休息。”
殷诀清进来之后就蹲在陆见微身边,看着侍卫将她抱走后,问亓厦:“阿廊认为,陆小姐救听枫的方法是什么?”
亓厦沉默了一下,“我不能肯定,但是有些猜测。”
“不妨说说看。”
“陆见微应当是用自己的血来救皇后。”
“哦?”
亓厦皱着眉,再去看陆听枫,语气微沉。
“皇后娘娘昏迷这么久,脉象只是微弱,却不管什么方法都没办法让她醒过来,之前一直以为是摔下悬崖的问题,如今想来,皇后娘娘摔下的悬崖并不高,身上也只是皮外伤,倒像是被推下悬崖之前就已经昏迷了。”
“所以呢?”
华司衍只想听结果,看着亓厦问。
亓厦:“所以我认为,皇后娘娘是被下了药。”
殷诀清掀了掀眼皮,“这个世界上能有什么药,居然连亓神医也不知道?”
“家师曾游历天下,在《杏园百记》中记载过,这世上有一种药人,其血能救人,也能杀人,这种药人被称为如意。”
华司衍皱眉:“你的意思是,陆见微是药人?”
亓厦点头,“如今看来,应当没错了。”
殷诀清面色淡然,“只要能救醒听枫就好。”
亓厦舒了口气,忽而想到了什么一样,“这倒是,我去给师父写封信告诉他我找到如意了。”
华司衍没说话,亓厦先走了出去。
殷诀清看了一眼两个人,也走出了飘阁。
陆听枫,字飘。
当年她说,因为她是一根没有根的浮萍,所以才会给自己取字为飘。
殷诀清想到这里,忽而想到了刚刚脸色苍白被带走的陆见微。
脚步一转,走向陆见微被带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