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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团黑色的人影如列缺般,忽然涌至正殿门口,继而散成长龙。仔细看去,人人胯上别了把刀。玄色布甲配腰间醒目的红绳,正是禁军的打扮。
    随着薛元清越发放肆起来的笑容,他们将宴上的三十余人围得滴水不漏。
    “刺啦——”,禁军们齐齐拔刀,锋刃迎着光闪着森森雪白,昭彰着来者不善。
    熙和帝脸色大变。
    作为名义上的禁军统领,没有人比他更知晓眼前一幕意味着什么。
    禁军携带刀兵、出入宫禁,如入无人之境。也就是说……这宫门和报信的内侍们,都被她们或买通或控制了。
    换言之,这时再派人增发援兵,已经来不及了。
    “没想到罢。”薛元清迫不及待道,生怕有人不知道这人是他带来的。
    太后与林又雨的神情只动摇了一瞬,随即变回了一片坚定。而宫妃们则面色惶惶,似有惧意。
    薛元清满意地环视四周,直到他发现,薛晏清与虞莞夫妇似乎平静至极,心下极为不满,拔高声音恫吓:“外面尚有二百余人将康宁宫围起,如今这里一草一木,都要听我的号令了。”
    他说得张扬,逆料有人的出场比他更张扬。
    方大人是最后一个到来的。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绸子,怀中揣了个垂坠的物什,施施然走进正殿时,正听见薛元清最后那句话。
    他唇边浮现淡淡的笑意,但是并未说什么,站在了薛元清身边。
    “殿下,禁军五百人已经悉数到齐了。”他朗声道。
    五百人?不是三百?薛元清心中疑惑,但是表面不动神色:“做得不错。”
    “方胤,你……”熙和帝气急败坏地起身,手指指着方大人的鼻子。
    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方胤区区一届文官,竟然有本事调动禁军!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在悉知长子与此人混在一处时,他就该立刻阻拦的。
    方大人静静地看了熙和帝一眼,并不回话。他扫视了周遭惊惶不已的宫妃、面露不忿的年幼皇子,放缓了声音:“诸位不必惊慌,今日殿下与陛下交接完毕,定会全须全尾地放各位回去。”
    众人:……
    禁军们亮出的刀可不是这么说的。
    而熙和帝愤怒之后,听到“交接”二字,终于慌了神,龙袍之下的身躯微微战栗起来。
    改朝换代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结交朝臣、展露才干、搏取君心,这是文取。而宫变、杀人、夺位则是最简单的武取之法。
    他的大儿子今天是要……对他动手么?
    先前有权力处置薛元清生死之人,一下变成了案板上的鱼肉。这样的局势变化使薛元清得意地眯起了眼。
    满意之下,他也不吝于给未来的岳父多几分面子:“方大人,请吧。”
    方大人则展开了明黄色的绸子,一步步踏上主位,走到熙和帝面前。
    旋即,他掏出了怀里的物什,翠玉圆润,巴掌大的一块,竟然是传国玉玺。
    “陛下,请罢。”
    熙和帝这才留意到,那明黄色的绸子上是写了字的。换句话说,只需要玉玺一盖——
    这龙椅就要与他无缘了。
    剧烈的不甘盈满了熙和帝的胸膛,他欲挣脱开方胤的靠近,不断向后退去。
    “刺啦——”雪白刀锋出鞘,绕在他背后的禁军竖起了刀,似是无声警告。
    熙和帝一下子顿住了。
    他状似中气十足地暴喝一声:“朕乃九五之尊,尔等肖小安敢伤朕?”
    他在做最后的尝试——希冀这些禁军当真有所顾忌。
    不料,那位冷面执刀之人并未动容半分,反而叛逆地举起刀锋,轻轻向前一划。
    熙和帝的面颊上,突然横生一道血痕。
    颊上传来的剧痛使他呆住了,他抹了把脸,鲜红的血液从伤口中汩汩而下。
    场中所有人俱是一惊。
    方大人这时恰好走到了主位前,掂了掂手中的玉玺:“陛下,请罢。”
    若是不做,当真会没命的。
    熙和帝拿起玉玺,没看那绸子的内容,泄愤似的重重往那道圣旨上一盖。他一边盖一边说:“方胤,朕当真看错你了,没想到你能调动禁军……”
    他连皇帝的尊严都弃之不顾,开始不停地咒骂起来。
    对于熙和帝这样好面子的人来说,当着自己妃子与儿子的面先是毁容、再被迫下旨逊位,个中滋味,当真比死了还要难受。
    郁愤之情宣泄不能,他失去了冷静,只好用咒骂平复心情。
    旁边的太后目睹了全过程,却感觉有些不对劲。
    禁军……当真有这这些人一般勇武不凡、令行禁止么?秋狩时围在她宫殿旁的,可不是这般模样啊。再说,禁军首领是皇帝的人,再如何也对他有一份敬畏之心,可不会像今天一样,说砍就砍。
    还有这方大人,拿到了传位的圣旨,眼中竟是清明一片,丝毫没有从龙之功大成的喜悦之情。
    这样的人,既能调动五百人的军队往来宫中于无形,又心性坚定,怎么会与薛元清那样的脓包厮混于一处?
    莫非这人,是要把薛元清当成傀儡,自己单干么?
    太后直觉,这其中必然有猫腻。
    那厢,薛元清丝毫没有察觉,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玉玺,在它盖上圣旨的那一刻,发出得意的大笑。
    宫妃们露出不忍直视的神色——真是不可置信,陛下竟然败在了这种货色的手上。
    她们心中大声叹气,新帝若是这般小人的性子,她们,还有她们儿子以后的日子恐怕难过得要命。
    其中以陈贵妃最甚——为了纾解心中郁气,她竟然反咬了自己儿子一口!
    如果不说那两句话,她就是皇太后了!
    方大人拿到了圣旨,听到那些咒骂不为所动,反而是先前那个“禁军”,狠狠扣住皇帝,捂住他的口鼻,不让他张口。
    泼天谩骂,转瞬变成了含糊的“咦咦呜呜”。
    “殿下,大业已成了。”他缓缓走下台阶,将圣旨递给薛元清。
    薛元清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成功得如此轻松痛快,堪称不费吹灰之力。他重重地拍了拍方大人的肩膀,志得意满地展开了圣旨。
    只看了一眼,忽然脸色骤变。
    第75章 终局(捉虫)
    初时, 薛元清握住圣旨的手还有些不稳。上一回接过这亮色绸绢,还是皇父命他休妻的旨意,将他打入深渊。
    他定了定心神, 目光扫过第一行字。
    “今朕年既已高,富有四海,福亦云厚矣,即或有不虞心亦泰然……”
    前面是一长串歌功颂德之语,不用说, 定是出自方大人手笔。
    他不耐烦地翻到最后:“次子晏清深肖朕躬, 必能克承大统。……释服布告中外, 咸使闻知。”
    次子晏清四个字如一根钉子,深深扎进他眼睛里。
    薛元清不可置信地抬头, 颤抖着质问方大人:“大人,这是……何意?”
    方胤不慌不忙地退后了一步:“如殿下所见。”
    话音刚落,就见薛元清不可置信地扑了过来, 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在场之人又是一惊, 这不知是她们今日第多少次震惊了。只是好端端的, 怎么哥俩好模样的未来翁婿就这么窝里反了呢?
    那圣旨有何猫腻?方大人该不会把即位的人写成自己了罢?
    薛元清扑了个空, 心中恼恨怎可用滔天来形容。若说单单是名字错了也就罢了, 连“次子”二字都写上了,方胤定然是有意为之!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转而看向虞莞与薛晏清夫妇:“是你们!方胤是你们的人!”
    虞莞被指着鼻子不仅没有慌乱,还施施然点了点头, 故意带出一点漫不经心的轻蔑之意:“你终于发现了。”
    准确来说,方胤是薛晏清的人。
    秋狩之后,薛晏清看似一直没有对意欲谋杀的兄长下手, 实则是在布一个能让他一脚陷进去的局。
    引蛇出洞,一击即杀。
    而虞莞信任薛晏清,从不过问此事。却在那日无意中被方小姐送回家之后,渐渐察觉了端倪。
    一则方小姐性情娇憨、举止有节,观之并不像卖女求荣的家族中可以养出来的性子。其次就是,薛晏清对方家的动向实在是太了解了,超出了情报可以调查出的范畴。
    她察觉了蛛丝马迹,耳鬓厮磨之间无意向薛晏清提起。
    然后就被薛晏清一边夸奖“阿莞真聪明”,一边吻吮了朱唇……回忆渐渐蔓延至更多令人脸红之处,又很快被收拢。
    虞莞看了眼上首的林又雨与太后,她们的脸色已经松泛下来了,露出了真心实意的微笑,想来已经猜中了来龙去脉。
    真是巧合,她们两拨人一个从前朝一个从后宫,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今日,要置薛元清于死地。
    而薛元清呢,此时已顾不上方大人,一双眼睛泛着猩红,抛下了圣旨就要朝他们夫妇二人冲过来,一副搏命的姿态。
    虞莞动也不动,而薛晏清则顺势抽出了身后“禁军”的刀向前一挥,指向了薛元清的喉咙。
    被刀锋威胁的薛元清瞬间不敢动了。
    情势急转直下。
    被薛元清抛开的传位诏书此刻孤零零地躺在地面上,圆轴滚了几圈,竟是到了一位年轻宫妃的脚边。
    那宫妃年轻胆子大,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矮下身子将之捡起,细细看起来。
    没看两眼,她就“哎呀”地惊叫一声,显然也是被最后一行字惊到了。
    身边有不少人暗戳戳地凑近:“怎么了?”
    那宫妃因吃惊放大了声音:“陛下要传位的不是大殿下,而是二殿下!”
    话音刚落,不少宫妃心中一松: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在二殿下手下讨生活,远比小人得志般的薛元清手上好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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