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藻在公安局里与花卷邂逅时只觉得,咦?花卷怎么突然长得这么符合她审美。
——不过翟欲晓和林普都向她强调,花卷一直长这样,大概率是她长大了审美提高了。
她问花卷要联系方式,花卷稍加犹豫以后也给了,但就是她发十条信息他可能回两三条吧,而且常常隔着好几个小时的时差。呔,明明都生活在东八区的。
人大约多少都有这样的贱脾气:你原本也许只喜欢他六分,但如果他表现得好像对你不感兴趣,甚至还隐隐嫌弃你聒噪,你的喜欢噌一下就能暴涨到十分。
钱藻在贴着面膜时不时刷新与花卷聊天的界面,小鹿乱撞地期盼着一个哪怕只有寥寥几个字的回复时,她的喜欢果然噌一下就暴涨到了十分。
跟着的一场意外,大刀阔斧地将钱藻的喜欢拔高到十二分。
是很俗烂的一件事儿。
钱藻跟朋友泡吧出来,在微醺的情况下遇见了个烂醉的。烂醉的跟个狗似的按着钱藻又闻又啃,钱藻好不容易推开他,刚跑出酒吧后巷,便遇上正跟同事在路边撸串的花卷。钱藻一眼看到花卷,立即就哭出了声音,撒丫子向他狂奔过去。
花卷听到钱藻的哭声回头,没明白什么情况,却立刻张臂将她拨拉到自己身后,与此同时,一个错身避开烂醉男人的正面攻击,再反手抓住其臂膀,直接将人平着扔出去了。
钱藻余悸未消打着哭嗝瞅着趴在地上的男人,片刻,目光缓缓到花卷身上。她算是理解古早武侠剧里姑娘们为什么动不动就“以身相报”了,她们大概率并非安的一颗“感恩的”心。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花卷让同事把醉鬼带回局里,主动说要送她。
钱藻乖乖报了地址,默默抓住花卷的胳膊,两只眼睛瑟缩地眨啊眨的,里面是略显做作的“呜呜呜刚才可吓人了”。
花卷低头看着她攀着他的青葱似的手指,眉头微微挑了挑,但最终没说什么。
钱藻额头抵着墙突然轻声跟花卷的同事说:“他自己说他以前可没胆儿了,跟混混打架,他的战斗力还不如比他小三岁的林普,有蟑螂、耗子、毛毛虫则是翟欲晓帮忙抓。”钱藻说到此处突然顿了顿,微妙地解释,“林普和翟欲晓就是他那俩发小的名字。翟欲晓是个女的。”
同事理解她的停顿,唇角轻轻勾动一下,说:“啊,这个我知道,我们其实也是校友。他刚入学的时候是有点不像样。什么都不行,而且幼稚,整天沉迷动画片儿。两三年以后,个儿也长了,肩也宽了,能咬牙在教官手底下撑几分钟了,才算有些样子了……不过还是沉迷动画片儿。”
钱藻默了默,没有纠正他那叫动漫。
“他还不如继续没胆儿呢,”钱藻鼻头一酸,撇了下嘴,“矫枉过正了啊,怎么单枪匹马的也敢上啊……”
同事闻言心里有些难受,狠狠胡噜了把脸,没再出声儿。
虽然是有规定出警不得少于两人,但是下班狭路碰上嫌疑人的情况谁也无法预料。刑侦支队的队长收到花卷的通知赶到现场的时候,嫌疑人已被击毙,花卷则是腹部中了两刀九死一生。但花卷通知他们的时候,只是悄悄缀着人,并没有打算打草惊蛇,是嫌疑人突然要袭击他的“仇家”,他才不得不出手。
“啪嗒”,林普的车钥匙掉在地板上,他俯身拾起车钥匙,“啪嗒”,手机却又掉了。林普睫毛微垂缓了缓,抓起手机,掩门下楼。
翟欲晓正站在三楼自己家门前,她的眼圈是红的,唇线是下撇的,在望见他下楼的那一刻突然没忍住抽搭了两声,但他食指碰着唇比了个“嘘”的动作,她便做着深呼吸忍住了。
凌晨三点左右,路虎下了晋都高速,全速驶向微信定位里的第三医院。
翟欲晓一整盒的抽纸都的就要见底了,终于打破沉寂哽咽道:“我一路上都、都不敢瞎开口,怕触、触了什么忌讳,但是卷儿肯定没、没事儿的,我这么觉得的。”
林普的眼角有抹微光倏地划过,他眼睛盯着车前方,反手在她脸颊和颈侧轻揩了揩,回了声“嗯”。
两人三点四十赶到医院,花卷已经结束手术被推入重症监护室。他们转头奔向重症监护室,在中庭被花卷的支队长截下了。支队长匆匆来的,也得匆匆走,他只有三个小时的睡眠时间,然后要着手整个案件的善后工作。
“……案件就不多说了,卷儿脾脏捅穿了,腹腔里的膈肌也破裂了,不过手术是成功的,需要再在icu里面观察48个小时。”支队长眨着熬得通红的眼说,“我问过医生了,如果没什么……其他不好的情况,后天上午我们就接他的父母来。卷儿自己也是这个意思。”
翟欲晓扯了扯唇想说句什么,但由于眼泪过于汹涌,竟然出不了声儿。她捂着眼睛突然背过身去,片刻,两个男人听到了压制不住的倒气声。林普伸手把她拽进怀里,低声跟支队长告别。
“林普,我觉、觉得他不应该说、说那句‘不好的情况’,”翟欲晓埋首在林普胸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里是医院啊,嘴上得有、有点数。”
林普低着头听她说完话,伸指拨开她濡湿粘在眼周的碎发,他拧眉理了理她的思路,安慰她:“人家说没事儿,人家是警察,八字重。”
翟欲晓听到高材生林普郑重其事地说“八字”突然破涕。
重症监护室门前,钱藻看到翟欲晓和林普就憋不住了,但她惦记着心头那点儿迷信经,在吭哧数声后再度顽强地憋回去了。
三个人在花卷同事的接班陪伴下,或蹲或坐在icu门口,度过了最难熬的四十八个小时。其中,第六个小时,花卷腹内突然出血,做了个紧急手术,之后三个人全都目光炯炯,再没有人含着眼泪闭目打盹儿了。
……
姚思颖和花长立直到来到病房门口才知道之前有多凶险。花长立当即就扶了把墙。姚思颖嘴里说“嗐呀,我娘家邻居之前出车祸,也是脾脏破裂,只要送医及时,问题不大的”,但一转脸就呜呜呜哭起来,骂花卷是个“不省心的狗东西”。
……
花卷望着满室的红眼睛和白惨惨的天花板,眼含热泪有气无力地第三回道:“……你们伤感之前能不能给口水喝啊,我要说多少遍啊,可怜可怜孩子吧。”
他仍旧没有得到任何有效回应。虽然意料之外,但属情理之中。
……
花卷身为一个刑警,身体素质十分过硬,出了重症监护室以后,只用两天,就显出了生龙活虎的迹象。继昨天的两小口可乐以后,今天他开启了作妖的新篇章——他趁着姚思颖和花长立不在,磨着林普给他擦澡。
“给我擦擦吧,我都要粘到床上了。”他絮絮叨叨地说,“你闻闻我身上这酸臭味儿,早上护士查房时屏息的表情我可看得到了,忒伤自尊了。”
林普被他缠烦了,直接出门找医生去了。医生给的回复是,没事儿,可以用温水稍微擦一擦,但得注意不要着凉。林普回来便在花卷欣喜的目光里抄起盆子去护士站接水去了——他用的是护士站饮水机里的纯净水,当然,稍后也补了一桶水给护士。
花卷微微抬高手臂方便林普的毛巾来来回回,他翘着脚惬意地道:“我当年踩在板凳上给你做蛋炒饭和炸酱面的时候,哪能想到有朝一日你能给我擦澡啊。”
林普埋头苦干懒得搭理他。他还能开口说话就行,愿意说什么说什么。
花卷胳膊肘捣了捣林普的肚子,嬉皮笑脸道:“我死里逃生的,你一句安慰都没有。要不是钱藻说,我第二回抢救的时候你一下没站稳单膝跪地,我差点以为我那些年的蛋炒饭和炸酱面都喂了狗。”
林普默了默,反驳他:“她造谣。”
——真实情况是钱藻自个儿没站稳,她一倒就把旁边的林普给带倒了。至于林普为什么托不住瘦得跟火柴棍儿似的钱藻,那就不得而知了。
花卷知道林普脸皮薄儿,并不去深究。他低头怔怔望着自己身上的纱布,突然没心没肺地嘀咕:“行,也不差,没死就是勋章。”
林普微不可察地一滞,片刻,他问:“卷儿,你有没有考虑过转行?”
花卷惊讶地“啊”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普继续给他擦着,他不疾不徐地说:“你高考填志愿就是瞎填的,你以前也没说过想当警察。要不然你做点儿生意吧,我可以给你投钱。上回一起吃饭你那个开社区便利店的想法我觉得就挺好,可以线上线下结合。”
花卷听到这里眉头轻轻一挑缓缓露出由衷的微笑。他当然不可能因此转行,但林普的这番话却着实悦耳。他跟翟欲晓纷纷上大学以后,就没办法跟林普朝夕相处了,林普自那时起变得越来越寡言,以至于花卷几乎要忘了林普曾经是个小甜豆儿的事实。
“我这好不容易干出点儿滋味儿了,转什么行啊转行,”花卷没好气地道,“……啊,膝盖窝里再剌两下,那儿脏的我都觉出痒了。刚刚说到哪里了?啊,对,别操这个心,我有分寸。”
“……你有个屁的分寸。”
两人正话不投机地聊着,翟欲晓和钱藻推门进来了。翟欲晓瞥到花卷身上补丁似的纱布就觉着眼疼,索性转头去欣赏窗外的深秋景色。钱藻其实也眼疼,但仍是撸起袖子抓起块儿毛巾上了。
……
花卷眼瞅着钱藻的毛巾一直在自己胸前打转,且屡次不尴不尬地划过自己胸前的红点儿,默默毛骨悚然了。他说:“要不然就不麻烦你了老钱,林普自己来就行。”
“病人在我眼里不分男女。”钱藻说。
“病人在医生眼里不分男女……”花卷咬牙切齿地道,“翟欲晓你把这个半吊子给我叉出去。”
花卷出了重症监护室以后,统共住了十天普通病房,便可以出院了。局里正缺人手,却大手笔给了花卷两周的休养时间。花卷再三确认并非是动用年假,这才喜滋滋地跟着来接他的两个发小回大都了。他的“跟屁虫”女朋友当然毫无意外地也一起回来了。
“林普啊,你一会儿下来给我洗个澡,”花卷大言不惭地道“我这儿没有趁手的人……老钱你把嘴给我闭上,净想好事儿呢,你最不趁手。”
钱藻听话闭嘴,与此同时,默默放下举起的手。
花卷做语重心长状贱兮兮逗钱藻:“你等下吃完午饭就赶紧回家吧老钱,真的,你妈都想你了。”
“……”,钱藻气鼓鼓瞪着他,片刻,自行卸了脾气,弱弱地威胁,“再叫‘老钱’牙给你掰断。”
翟欲晓走在前面叫开了花卷家的门,她转身抖着腿奚落花卷:“你就继续叫吧,哪天在你未来岳父面前也叫这么一声,现场别提多带劲儿了。”
姚思颖拎着锅铲一脚踏出家门,她勾着脑袋向下望,眼见花卷虽然行动缓慢,但在林普的扶持下并没有显出痛意,不由舒了口气,她扬起锅铲说:“卷儿,你大人家三四岁,你有点儿正形。钱藻,你别老光嘴上叭叭儿,他嘴贱你下回直接打他。”
翟欲晓正得意当胸中了一箭,转头怨念颇深地望着姚思颖,道:“就不要提年龄差这个沉重的话题了阿姨。”
上头转角处传来柴彤不屑的嗤声:“人家不提就没有了么?”
50. 我那不是怕你不能安心上路么 我那不是……
第五十章我那不是怕你不能安心上路么
林漪和brandon在花卷出院的第四天就飞去了藏区。之所以用“花卷出院”作为度量衡, 是因为林漪在临行前一天特地携礼前来探望。
林漪是八千胡同里唯一一个不去邻居家串门八卦的住户。她甚至油盐酱醋都没有问邻居借过。所以姚思颖开门看到林漪,略有些失礼地将近十秒没有做声。
“听林普说卷儿出院了,”林漪说, “我前几天托朋友寄了一些滋养脾脏的补品,也问过医生了, 跟医院里开的药能一起吃的,不影响。”
“啊,”姚思颖慢半拍地出了个声儿, “谢谢谢谢,你赶紧进来吧, 卷儿他们三个刚吃过饭正打游戏。”
姚思颖拎过林漪手里的东西,热情地敞开了大门。
林漪其实不想进去——她不太会在别人家做客,但姚思颖直接回头往里走了, 她也就只好跟上去了。再说,既然是来探病的,就没有不见病人的道理。
林漪在花卷家里统共坐了十分钟——如坐针毡的十分钟, 然后林普突然说困了要回家午睡,她便顺势跟着一起回家了。两人一道起身的时候, 在场诸位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彼此是南辕北辙的两路人,不管如何曲意聊天, 氛围都分外尴尬。
“我跟brandon明天一早就出发, 我睡个午觉就去他那里了。如果你最近长住学校, 冰箱里容易过期的牛奶和水果什么的, 要记得带走或者交给晓晓,不然就浪费了。”林漪俯身打开玄关的鞋柜,突然交代了这么一句。
林普也不吃惊,只是踩上她扔到他脚下的拖鞋, 淡淡问:“你行李收拾好了?”
林漪说:“收拾好了。”
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各自进了房间。约三个小时后,林普听到客厅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声,片刻,房门轻轻一声响,林漪出门了。
林普慢吞吞翻个身,默默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半晌,似乎是眼睛乏了,终于闭上眼休息。他的呼吸轻得几乎没有痕迹,所以你很难看得出来这个漫长下午后来的时间里他有没有睡着。
花卷最近有些失落。他以为自己难得休养在家,他的两个发小应该不分昼夜地来跟他叙旧,他们三个仍跟以前似的盘膝排排坐看片儿、打牌、扯淡。但其实两个发小似乎把他忘了,只偶尔手牵着手在他这里点个卯而已。
“我怕不是眼花了,我明明睁眼的时候就连林普的眼睛都是红的,就跟点了红墨水儿进去了似的……”花卷枕着胳膊,露出寂寞如雪的做作表情,唾道,“……可能真的是红墨水儿吧。”
钱藻把玩儿着他的手指,不好直言他没有逼数,隐晦地劝道:“人家俩人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年假全扔在你病房里了,你这也没大问题了就放人约会去呗。”
花卷喷她:“他俩以前形影不离十几年,哪差这点儿时间?!”
钱藻:“……”
钱藻悄悄抹了把脸,转移话题,苦哈哈地道:“卷儿哥,你两回被推进手术室抢救,我在外面都没敢哭,只吭哧来着,差点儿憋死。”
花卷垂下眼睫瞅着自己指缝里若隐若现的美甲亮片,作弄地轻轻抠了抠,道:“何苦为难自己,想哭就哭呗,又没有镜头照着,妆花了也不怕。”
钱藻闻言差点给花卷的手背挠出血,哪个女朋友能没心没肺到大半夜的化了妆再赶去医院?!她发现花卷在同事面前非常正常,在两个发小面前四舍五入也是正常的,只有在自己面前格外嘴欠。
“……”,钱藻不好意思地说,“我那不是怕你不能安心上路么。”
花卷微地一滞,片刻,回过味儿了,他轻轻抓了抓钱澡的后脑勺,说:“老钱你这张嘴以后在别人面前能不用就别用了。”
钱藻也觉出那句话不太合适了,她正欲收回重说,突然被花卷压着后脑勺贴到他唇上了。钱藻惊喜地瞪大眼睛,望见花卷眼睛里自己的傻样儿。
“你专注点。”花卷的声音里有模糊不清的笑意。
“嘿嘿,来了。”钱藻立刻全情投入地配合。
公司下午茶时间,翟欲晓突然接到柴簌簌的电话,她喜滋滋地说有件事情要与柴彤的生日一同庆祝,要翟欲晓早点下班回八千胡同。
翟欲晓细一琢磨,自以为聪明地下了结论:一定是舅舅终于松口答应他们了。
结果柴续给了柴簌簌一个有形的耳光,同时给了翟欲晓一个无形的耳光。
柴续信息严重滞后,他一直以为柴簌簌住在公司宿舍里,直到这天柴麟麟说漏了嘴。柴续火冒三丈,问明了柴簌簌现在正在去柴彤家的路上,当即赶来,在八千胡同口截住她,使大劲儿给了柴簌簌一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