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家没倒车,没强行变道,没压线行驶,行车速度亦高于最低限速,这种情况下导致追尾,是她的责任无疑。
别漾解安全带下车。
同一时间,陆巡车门被推开,车上下来个穿一身黑的男人。
别漾目测对方身高有185,黑色衬衫的袖子卷至手肘处,下摆扎进腰里,宽肩窄腰的身形令衣服有种架空感,下身是同色收脚工装裤,脚上一双中帮马丁靴,帅气中透出几分随意。
正等对方回头看个全貌,男人甩上车门向前而去。
别漾快步跟上去,先看陆巡车尾,侧护杠有细微划痕,正欲喊住他协商处理,就听身后一道男声抢先喝道:“站住!”语气恶劣,明显带着不善。
陆巡车主误以为是喊自己,脚下一顿,随即转身。
别漾借此看清他。男人剑眉浓密,眉骨英挺,墨色的眼睛沉湛有力,削薄轻抿的唇,短寸头,样貌端正,身材有型,很精神有男人味儿。
颜和身材,都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追尾的郁闷一扫而光,别漾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
觉察到被打量的目光,栗则凛微拧眉心,看着被太阳镜挡住半张脸的别漾半秒,目光偏移,看向她身后走近的男人,沉声问:“叫我?”低沉磁性,极有辨识度的声音。
后车车主原本是针对别漾,等看到三辆紧贴着停下的车,他没否认,连带着把始作俑者栗则凛一起训了:“高速是你们开的啊,说停就停?这我要是我反应慢点没刹住给你们怼上,我怕是把车卖了都不够给二位修车了。”
别漾双手抱胸没说话,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栗则凛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感觉到自己被追尾了,作为前车,处理路面紧急情况踩刹车所造成的追尾,他清楚自己没有责任,加上急于去前方查看堵车原因,他才无意追责后车。
没想到反被追究。
现下却不是追溯源头的时候。
为求速战速决,栗则凛决定道歉:“怪我刹急了,连累了二位。”语气真诚,带着充分的歉意。
他说着抬步折返回来,查看了下别漾大g的车头车尾和后车的情况,确定只有自己的陆巡有划痕,他们都安然无恙,提议:“所幸没人受伤,如果二位没有异议,我们彼此都不追责了?”
在场都是老司机,有火气是一回事,追尾定责的规矩都懂。见栗则凛态度不错,还主动揽过责任,后车车主随口发了两句牢骚泄火,便让栗则凛和别漾协商处理。
栗则凛有电话进来,那端告诉他:“k245段+300米处发生交通事故,一辆商务车被同向行驶的大客车和大货车连环追尾。”
他神色微凝:“伤亡情况如何?”
那端回:“正在确认。”
栗则凛指示:“设好警示标志,注意安全,我马上到。”
别漾不清楚状况,见他赶时间要走,她作为肇事者主动说:“走程序复杂,我拍个照取证,我们私了?”
不值一提的小刮碰,栗则凛无意索要赔偿。他侧头看过来,目光在别漾精致小巧的下巴和轻抿的唇上停留两秒,忽然就想看看那双隐在太阳镜后的眼睛。
“我这车装了绞盘你都能在它身上做画,手把不错。”事故发生的瞬间,她掰方向盘的角度虽说不上将将好,却有效减少了大g车头正面撞上陆巡绞盘的自伤程度。栗则凛真心认可她的驾驶技术。
他朝她微扬下巴:“眼镜摘了瞅一眼,好看免赔。”
他说这话时醒目的眉眼一眨不眨地直视她,像是真的提议,可这样的话无论是以多正经的语气表达,都难逃冒犯轻佻的嫌疑。
别漾隔着墨色的镜片与他对峙几秒,转而瞥了眼陆巡那点大可忽略的小伤,淡道:“那是另外的价钱,它不值。”
不是车损不值,她的潜台词是说:他不配。
栗则凛微抿了下唇,没说话,神情没透露出半点情绪。
别漾并不指望他为自己的言语冒犯道歉,在她看来,对方要和她一样痛苦,才算道歉,可显然“看脸定损”这事还上升不到痛苦的层面,那所谓的道歉便毫无意义。
追尾的事到此为止。她偏头,用指尖将额头的碎发拂开,拢着外套上车。
高级感十足的长款耳饰在空气中轻轻一晃,衬得她的模样冷漠又倨傲。
栗则凛饶有兴致地勾了下唇。
别漾甩上车门坐好,就见他从陆巡后备箱拎出一个工具袋,蓝色袋身上“应急救援”四个字极为醒目。她反应几秒,再次下车。
团雾尚未散尽,视线朦胧中,男人的背影已跑远。
第2章 你所见即是我02
八百米外的事故现场,一片狼藉。
三分钟前,一辆南城往清水方向行驶的商务车到该路段,由于突遇团雾,能见度低,降速后被同向行驶的大客车尾随相撞,间隔不到半分钟,又有一辆大货车驶入团雾路段,减速不及与大客车连环相撞。
三辆车均发生不同程度的破坏变形。自重较轻的商务车,因连续两次被撞几乎被掀翻,车尾更是惨目忍睹,所幸后排座位没人,驾驶室气囊弹出护住了车主。被夹在中间的大客车受损也很严重,车头撞着商务车车尾,车尾与大货车的车头挤压在一起,驾乘人员均被困于车内,伤亡情况暂时不明。
事故导致南城到清水方向的高速两车道被肇事车辆占了,同向其它车辆无法通过,大货车车体发生侧翻倾斜,撞坏了护拦,长12米的罐车车身占了对向一个车道。仅剩的一条只有车宽小于一米八的小型车可通过的可用车道,此刻也被一辆车宽超标的小货车堵上了。
这正是栗则凛突然停车的源头。
事故现场距辖区南城消防大队五十公里,救援赶到至少需要半小时。栗则凛到时,距事故车辆100米处警示标志已设好,先一步赶到的应北裕证实大货车押运员当场死亡,司机昏迷无意识,但有自主呼吸,腿部被变形的驾驶室牢牢“咬”住无法移动,与他同车的大哈则在大客车那边确认情况。
发现路面有不明液体流淌,栗则凛绕车检查,除了车身标有一个“爆”字外,无其他任何品名标识。他攀住变了形的车门站上去,看到驾驶室与罐车罐体前端左侧接合处被撞开一道裂缝,罐车内液体正向高速路上泄漏。
应北裕取来扩张器,边固定边说:“稍后他们会带探测仪来。”
“他们”是指消防大队,刚刚他报警时已说明了现场的情况,强调罐车内有液体泄漏,需对其进行侦检,确认物品品名。
可依泄漏速度来看,若液体有毒或可燃,救援过程中,无法排除发生二次事故的可能,此时的大货车及其周围均属于危险区域。
栗则凛在罐车尾部告示牌上发现一个电话号码,他边打过去,三言两语说明情况,报车牌号询问运输物品种类,边趁那边查询的空档接手应北裕的工作,“这里交给我,你去帮大哈疏散大客车的驾乘人员。”
两人是老搭档了,默契度满分。大客车那边需要更多的人手,大货车的驾驶室空间又有限,作业本就施展不开,两个人一起实属资源浪费,应北裕看了眼罐车裂缝,嘱咐他小心。
栗则凛应一声,随即歪头,以耳朵和肩膀夹住手机,手上片刻不耽误地用液压顶杆对变形的驾驶室进行扩张。
那端接电话的人却没有查到大货车运输的物质为何种危险化学品。
“马上联系你们负责人确认,稍后给我反馈。”未免对方怠慢不当回事,栗则凛冷凝了声音:“人命关天。”一字一顿。
那端意识到事态严重,匆匆应下。
别漾在五分钟后到达事故现场。
饶是有心理准备,猜到是发生了交通事故,车祸现场的支离破碎依然让她震惊。尤其当头脸是血的人从大客车里被扶出来,刚跑了个八百米,气还没喘匀的她,险些被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呛得吐出来。
喊声、哭声、喇叭声交织在一起,让人一刻都不愿停留。
别漾深呼吸两次,从双肩包里取出无人机,操作它进行现场航拍,为车祸取证。
通过手机监控画面,别漾看到栗则凛将变形的大货车车门破拆掉,躬身钻进驾驶室,将司机座椅向后放倒,在确保伤者头部和躯干稳定的情况下把人放平。他以手刹为支点,对方向盘进行扩张,以此进一步增大施救空间。全程动作迅速利落,训练有素。
别漾调整无人机拍摄位置和角度,镜头中,栗则凛用剪切钳剪断了压在伤者腿上的钢板,一手手臂垫在伤者颈部,尽量让对方的头部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托其腿弯部位,一次尝试后,在无法确保伤者不会再遭遇二次伤害的情况下,他停下来,抬头看向外面。
正是她所处的方位。
别漾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看向大货车驾驶室。
两人目光对上,静止一秒,栗则凛先开口:“来搭把手。”
他神色凝肃,眉心微拧,连语气都明显有别于先前的轻佻随意,像换了个人。别漾眼角余光确定无人机续航正常,快步跑过来,踩上踏板。
栗则凛整个人已进入驾驶室内,他不动声色地弓起身子挡住副驾位置:“托稳颈部。”
别漾照做,用双手托住伤者脖颈。栗则凛重复先前的动作,一手托住伤者的背,一手托腿弯,以形似公主抱的姿势,与她合力把司机抱起。
别漾将力量集于双手,努力配合他的高度,却发现,栗则凛明明承受着伤者绝大部分的身体重量,依旧在下车时迁就着她,为她节省体力。
别漾下意识瞥向栗则凛手臂,黑色衬衫下隆起的贲张肱二头肌和清晰的肱桡肌,弥漫出烈性荷尔蒙的气息。她视线上移,落在他脸上。
栗则凛没心思想其它,以为她是询问下一步怎么做,他单膝触地把伤者的身体轻放到地上:“放平,松手。你身后的工具袋里有急救包,麻烦帮我拿出来。谢谢。”言语间,他拉开伤者夹克拉链。
别漾留意到工具袋上明亮的五角星元素的logo,问:“你不是消防员?”先前看到工具袋上印有应急救援字样,她第一反应是,他是应急管理局救援队的消防员。
栗则凛头也不抬地说:“星火救援队,栗则凛。”
别漾没听说过,猜测大概是民间组织。至于栗则凛,他是姓‘厉’还是‘栗’,又或者是李,周围略吵,她没听太清。见插不上手,她问:“车上还有人吗?”刚刚栗则凛挡着,她没注意副驾上是不是有人,言语间就要去确认。
手腕却被拽住。
下一秒,栗则凛站起来,他的手自她身后伸过来,遮住她视线。
别漾眼前一暗,感观世界只剩身后清冽的男人气息,和他微沉的呼吸声。
那句压低了声线,隐约带丝命令口吻的“闭眼”在耳边回响,盖住了四周嘈杂的声音。
片刻的沉寂。
栗则凛带她转身背对大货车,指着对面堵成长龙的车道,说:“一时还走不了,去帮忙疏散下交通?”
别漾明白了他阻止自己看的用意,她嗓子发紧,没发出声音。
栗则凛安慰般在她肩胛处轻捏了下:“别让人靠近现场,泄漏的液体可能有毒。”末了又嘱咐:“自己注意安全。”
别漾点了下头疾步走开,去指挥那辆卡在清水向南城方向唯一可通行车道上的小货车,倒车停到旁边的应急带上,给后面宽度不超标的车辆让路。期间,她禁不住好奇回头,看见大货车副驾位置上盖了件黑色衬衣。
隔着一段距离,其实看不清衬衣上的标识,别漾依旧确定是先前穿在栗则凛身上那件。她下意识用眼睛寻找他的身影,却被先期到场的高速巡警阻挡了视线。
南城消防大队相继赶到,抢险救援消防车,重型水罐消防车,120急救车,牵引车和吊车等依次到达。事故现场加强了警戒,高速公路被双向封锁,别漾作为无关人员被要求撤离。
见她操作无人机返航,巡警问:“你是记者?”
不等别漾否认,身后一道不算陌生的男声抢答:“她是我的人。”
这话就容易引起歧义了,尤其用在一对年轻男女身上,隐隐透出暧昧。
别漾觉得被冒犯了,抿平唇角。
巡警朝小跑而来的栗则凛称呼了句:“栗队。”随后向别漾敬了个礼,说:“辛苦了。”显然是把她视为星火救援队的志愿者了。
没被误会成其他,别漾的脸色稍有缓和。
等巡警走开,栗则凛边套抢险救援服边语速很快地说:“刚刚接到华南化工医药股份公司的反馈电话,确定大货车泄漏的物品为硫酸二甲酯。硫酸二甲酯的毒性和军用糜烂性毒剂芥子气相似,比氯·气毒性大15倍,人体接触或吸入它挥发的蒸气四个小时后开始反应。中毒表现为咳嗽,头痛,恶心,呕吐,气短等。安全起见,回城后先去医院做个检查。”
难怪救援人员都戴上了面罩,他手上也拿着一个,巡警又急着疏散滞留在现场的车辆人群。别漾从他救援服领口看到里面的黑色t恤,没说话。
栗则凛自动理解为,这是问他走不走的意思:“星火和消防大队是有应急救援合作的,我和老应他们还要参与后面的工作。”他说着回身看一眼:“这架势,没三四个小时结束不了。”
别漾认为他的解释多余了,语气淡淡地刚上一句:“说得好像我要等你约会似的。”
她有多不好惹,栗则凛已领教。他没逗她,只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留个号码给我。”说着用下巴点了下她的无人机,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现场视频后续会用到,到时候找你拿。”
类似的套路见多了,别漾无意成全如此明显的别有用心。她把无人机装入双肩包,说:“我会联系交通部门,把相关的视频资料直接发给他们。”说完转身就走。
栗则凛朝她背影喊:“叫什么名字?”
别漾停步却没转身,微偏头的姿态像在思考,几秒后她就那样背对他说:“不是说,我是你的人?连自己人名字都不知道,栗队,你失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