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声音,宁竹衣就知道:她不可避的命运之劫,来了。
豫王妃在一旁笑道:“衣衣,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了?这位是阿辰的长兄,名唤慕之。他喜静,小时候不太与你们一道玩耍,只喜欢自己读读书,写写字,也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她偷偷摸摸吞咽了一口口水,一边站起身来还礼,一边偷偷摸摸朝说话人的方向望去:“自然是记得的,慕之公子客气了。”
这屋里原本有些暗,她抬头时,瞥见了门缝外头漏进的一束光,便不由眯了眯眼。在那团暖融融的光里,站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着一袭青竹纹圆领袍,眼底带笑,嘴唇也带笑,仿佛春融之雪。
“宁姑娘。”这青年说话了,声音也极是温润:“在下李慕之。”
宁竹衣听到他的声音,竟有点儿恍惚。视线兜兜转转,她瞥到李慕之身后的窗口。一束杏花藏在那窗棂外头,开得正浓。
若不是知悉《扶摇弃妃》的剧情,宁竹衣是怎么都猜不到这位儒雅无比的青年竟然是那种偏执扭曲的性子。在《扶摇弃妃》里,他不仅囚禁苏玉鬟,还派人杀掉了任何与苏玉鬟搭话的男性,更是想过挖掉苏玉鬟的膝盖骨,让她只能由自己抱着行走……想想就不寒而栗。
“宁姑娘远道而来,慕之准备了一点小礼,还请宁姑娘不要客气。”李慕之从袖中取出一个匣子,递给了宁竹衣身旁的丫鬟:“这支发簪,想必与宁姑娘的发髻相配。”
宁竹衣诚惶诚恐地接过了,打开一看,便看到一支通体澄亮的玉簪子,簪脚是一片竹叶,里头夹着一朵木香花。
“绿竹坚韧,木香则柔。刚柔互济,最为合适。”李慕之淡笑着解释。
“谢过慕之公子。”宁竹衣赶忙道谢,把发簪交到山楂手上,一刻都不敢多拿。
李慕之笑一笑,便没再多语。他走回窗边,人衬在杏花枝边,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和,像一团懒洋洋的春水。
“竹衣妹妹,你还记不记得我?”等李慕之退下了,又有个女子笑语晏晏地开口了。这是个如沾露兰花似的女郎,看起来比宁竹衣稍年长些,额心有一颗秀气的痣,温婉里带着丝贵气。
“自然是记得的!”宁竹衣连忙上前,“我怎么会不记得燕婉姐姐?”
“你记得我就好。我知道你小时候喜欢吃莲花酥,因此特地叫人准备了一些。也不知道过去了这许多年,竹衣妹妹的口味有没有变?”女子笑道。
这女子是豫王妃的嫡长女,今年二十岁的李燕婉。当朝迟嫁之风兴盛,女儿在家留到二十一二岁也不罕见。留得越久,便代表家里越珍重。这李燕婉,可见是豫王府的掌上明珠了。她生性温柔,是见了猫儿受伤也会掉泪珠的性子,宁竹衣从前也很喜欢她。
与李燕婉一番问候,宁竹衣将目光移到了最后的两人身上。
豫王府的几位少爷小姐是按照长幼之序上前的,这李燕婉之后的二位,便是她的两个弟弟了,他们俱是十八、十九岁的年纪,但模样却天差地别。
左边一个,是位身穿宝蓝色锦袍的胖子,脸白白净净的,丰厚的下巴层层叠叠,因为方才上春熙堂的那几格台阶而气喘吁吁,此刻正拿一张手帕擦额头的汗。
而右边一个,则是个穿金线滚边圆领袍的青年,他腰束金犀,脚踏锦靴,发冠上垂下两条缀着银珠的系带,莹煌如照,贵不可言。打扮与神质已是如此,更别提容貌,愈如光照似的,足耀京畿。
一见宁竹衣目光移动,豫王妃便别有深意地笑起来:“衣衣,你小时候最喜欢和阿辰玩,阿辰长得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宁竹衣露出思考之色。
《扶摇弃妃》虽然能告诉她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但梦里的一切,都是隔着一层雾的,她看不清人的相貌,也没能清晰地看到长大后的李贺辰的脸。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可以靠着过去的回忆,推测出李贺辰的长相!
那个一边挥着手朝她冲来,一边要她答应以后嫁给他的小胖子,是什么样子的?
——那个小胖子,腰间的肥肉有三层;那个小胖子,一餐能吃八串羊肉串;那个小胖子,午后喝过绿豆汤还能来一碗桂花卷,到了傍晚,还要再吃一份马蹄糕……
思虑片刻后,宁竹衣露出笑容,自信地走向了那正在擦汗的蓝袍胖子面前,说:“贺辰哥哥,好久不见了,你还是和过去一个模样。”
没错,小胖子李贺辰,长大了一定会变成大胖子!
宁竹衣非常之自信。
话音刚落,一旁那位穿金线滚边圆领袍的翩翩美公子,面色骤然一黑。
而那擦汗的胖子脸庞微微一红,说:“宁,宁小姐,我,我,我不是世,世子……”
宁竹衣倒吸一口凉气。
“宁竹衣,我才是李贺辰。”真正的世子爷抽出一把折扇,啪得一声展开了,霍霍扇风,吹得滚金边的袖口飘摇如飞,脸色黑得可怕。
第4章 看着眼熟 这肩宽,这身长,怎么与“一……
“宁竹衣,我才是李贺辰。”
一句话,就叫场面骤然寂静。
宁竹衣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胖墩,再看看一旁猛摇折扇的翩翩公子,一时有些震撼。
什么?从前那个肉嘟嘟的小胖墩,长大之后竟然没有变成大胖墩?人也瘦了,个也高了,脸也帅了,活脱脱一位华光灿灿的贵公子。
宁竹衣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打量着李贺辰,然后狐疑地问:“李贺辰,是,是你啊……?”
李贺辰剑眉一挑,轻哼一声:“体型不好认,难道容貌也不好认吗?宁竹衣,你倒是比小时候笨多了。”
宁竹衣这才静下心来打量李贺辰的相貌。
仔细一看,他确实有几分幼时的影子。豫王妃是美人,她儿子本就不会差到哪里去;只是李贺辰小时候胖,再好的苗子,也都被肉淹没了。如今人长开了,那与豫王妃相似的五官轮廓,自然也就显露出来了。
现今的他不过十九岁的年纪,便已有着令人过目难忘的容貌,仿佛一柄深藏宝匣的名剑,俊美而锋利,颇具有攻击性。
见宁竹衣傻眼了,一旁的豫王妃掩唇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儿变化这般大,衣衣认不出也是常理。怎么样?是不是吓一跳?”
宁竹衣颇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过去了这么多年,确实是……有些没认出来。”
豫王妃笑容愈发了:“要知道,如今这京城里,可有不少大家闺秀想要嫁给阿辰呢……”这般自卖自夸,可见豫王妃对李贺辰这个儿子有多疼爱。
宁竹衣把目光移回那被她误认为是李贺辰的小胖子身上,问:“那这一位是……?”
“是阿辰的弟弟,叫钦文,是柳侧妃所出。比你还小一岁呢。”豫王妃答。
那宝蓝色胖子结结巴巴地说:“是,是的。在下李,李钦文,见过宁,宁小姐……”
宁竹衣愈发讪讪。她打量着李贺辰,小声嘀咕道:“你小时候也不爱这样打扮。当真是认不出来了。”
小时候的李贺辰,真是要多土有多土。倒也不是说豫王妃给孩子挑衣服的眼光不好,而是幼时的他喜欢钻泥地,爬树枝,稍有不慎,便把自己弄成泥猴子,还是个胖猴子,整个人就如同刚从农田里钻出来似的。
谁能知道那个胖泥猴子,如今会蜕变成这样呢?
听宁竹衣这么说,李贺辰露出了轻蔑之色,也不知道是在轻蔑过去的自己,还是轻蔑竟然认不出他的宁竹衣。“我现在的打扮怎么了?不比从前更衬我?”说着,他又“啪”得合拢扇子,拿扇尖儿指了指衣领,说,“这衣服是越锦所裁,一匹五百两银,宫里都没有几匹呢。”
宁竹衣倒吸一口气:“这么厉害?”她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父亲成天开门接济百姓,她实在是没听说过什么一匹五百两银子的布料。
见宁竹衣这般反应,李贺辰得意一笑,说:“衣衣,我和过去,当真不一样了吧?”
宁竹衣梦游似地点了点头:“是不一样了……”
豫王妃笑说:“好了,衣衣要在咱们这儿住上许久呢,日后还有的是时间闲聊。笼月,先带宁小姐去院子里安顿熟悉一下吧。”
宁竹衣回了神,忙冲豫王妃道谢。没一会儿,几个人便前前后后地出了春熙堂。宁竹衣慢吞吞走在李贺辰后边,止不住地拿眼光打量他。
李贺辰身姿高挑,从后头看,真是好一番矜贵潇洒,光是背影就足够令闺中女子心动。只不过……
这肩宽,这身长,这走路的姿势,怎么与她今日在京城外头遇到的那位“一剑破天”,有着隐约的相似感?
宁竹衣皱起了眉。
而李贺辰察觉了她的打量,扇着扇子回了头,风流一笑,说:“怎么,看呆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有些眼熟……”宁竹衣喃喃道。
李贺辰的背影一僵。
下一刻,他忽然驼了背,含了胸,敞开外八字,和个饭后溜达的老头似的,小碎步往前走去,姿势诡异而滑稽。
“我看着眼熟?你怕是想多了!”抛下这句话,李贺辰就以这副滑稽的姿态迅速离去了。
宁竹衣看着他的背影,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李贺辰,他有鬼!
*
豫王妃为宁竹衣安排的居所,叫做红露居,院中栽了许多桃树。如今才过二月,枝上的桃刚生出花苞,一片小小细细的红,煞是可爱。
但一进红露居的厅室里,就看到一片豫王妃最喜欢的金光四照。那插屏的螺钿缝里有金箔就算了,正中的茶几上竟然摆着好大一个金茶碗,浑圆,实在,叫人过目难忘。
宁竹衣盯着那金灿灿的大茶碗,只觉得眼睛疲累,又不好意思说。
寄人篱下,哪敢挑剔!豫王妃盛情至此,她只需感激便是。
“小姐,您看这屋子,多漂亮呀,可见王妃娘娘对您上心得很,”山楂打量着宽敞的屋子,又暧昧地冲她挤眉弄眼,“依照奴婢瞧,豫王府的大公子,对您也在意得很。”
闻言,宁竹衣愣住。
大公子?
“你说李慕之?”
“是呀!您瞧,您名里带个竹,大公子就穿了绣竹子的衣裳,还送了您竹叶搭木香花的玉簪子,这般仔细,可真是少见……”山楂对李慕之赞不绝口。
宁竹衣却是打了个寒战,连连摆手:“消受不起!消受不起!”
《扶摇弃妃》男主角的另眼相待,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两人正说着,外头来了个丫鬟,声音清凌凌地喊道:“宁小姐在么?我奉世子爷的命,来给您送东西。”
宁竹衣探头一瞧,却见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怀里抱着好大一匹布料。这布料乍一看是月白色的,但仔细一瞧,却如鱼鳞似的散发着闪闪虹光,如梦似幻,被仔细地卷了金绳子,放在羊毛的裹布里,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是什么?”宁竹衣微奇。
“这是越锦,”小丫头笑答,“世子爷说了,这越锦太多,他又穿腻了,屋子里头放不下,便拿来塞给您。宁小姐要是不喜欢,可以丢到湖里头去。”
宁竹衣:……?
越锦?
等等,这不是李贺辰所说的“五百两一匹”“宫里都没多少匹”的宝贝布料吗?这么稀罕的布料,怎么就“太多”“穿腻”“屋里头放不下”了?
宁竹衣狐疑地问:“你确定世子他是屋里头放不下了?”
小丫鬟犯难道:“这一点,奴婢也不清楚呢。世子的屋子大得很,不像是放不下的样子。”
“那你确定,是世子穿腻了,拿这越锦来赏人了?”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呀!世子平常好像很喜欢这越锦呢,只有老王爷寿辰那会儿舍得拿出来穿呢,”小丫鬟不解地说,“不过,世子说了,这布料就给您了,您不要,就丢到湖里头去。”
宁竹衣闻言,表情复杂地说:“我知道了,你就把越锦留下吧。”
哪里能真的丢到湖里去!那也太浪费了。
“喏。”小丫鬟放下了那卷珍贵的越锦,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这匹越锦,合着其他几个人的礼物,一道摆放在桌子上。宁竹衣瞧着这些堆叠的礼物,还有奢侈华美的屋子,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依照《扶摇弃妃》的故事,李慕之一直没有放弃对权势的渴望。他从王府庶子起家,一路向上攀爬,最终成为了摄政王。而李贺辰,则是他最大的对手,后来的豫王。二人在朝野之争上高下难分,但最终,二人化敌为友,重温兄弟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