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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愠怒的时候,身边伺候的人最易遭罪。他盛怒之下抽出佩刀砍死侍从,也偶有发生。
    皇上从步辇上下来,扶他的内侍手抬低了一点,皇上一脚踹在了那人身上,兀自不解气,又上前踹了几脚。
    “啊。”林绿萼听到宫门外传来轻微的呼痛声,她抬起头悄悄看了一眼。
    内侍咬紧牙关,不敢发出惨叫,皇上的金线皂靴踢在他的腹部,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趁着皇上盯着那个内侍的空隙,一把拉住云水的衣袖,这人属牛的吗,怎么扯都扯不动?
    云水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跪倒在地,她的身体微微颤动,似乎极力忍耐着心中澎湃的情绪。
    林绿萼跪在地上,闻着草木与泥土的气息,忍不住腹诽道,她怎么了?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接近皇上?没半点沉稳的心性,亏我刚才还在凤栖宫夸她。
    皇上四十有五,马脸鹰眼,还能让云水这小姑娘看痴了。瞧她这云淡风轻的模样,想不到是个狐媚性子。
    林绿萼浮想联翩,突然听到顶上传来阴冷的声音:“你在这儿干什么?”
    她心头“咯噔”一声,尽力平和地说:“回皇上的话,臣妾来……看望皇后娘娘。”
    “起来。”皇上说。
    林绿萼立刻站起来,垂首站在皇上面前,低眉顺眼,十分乖巧。
    初夏牡丹绽放,凤栖宫的院中种着赵粉,林绿萼细颈低垂,水红色缠金线桃花襦裙衬得她皮肤白皙如雪,身后是如霞如锦的簇簇牡丹,人比花娇,貌比花艳。
    “手。”他说。
    她伸出柔荑,皇上捏着她的皓腕,见她手背光滑,又翻看掌心,里里外外一点伤痕也无了。
    皇上想起她才入宫时两只手臂尽是猩红的疮疤,如今竟然也养好了,不禁颇感欣慰,阴沉劲儿有所缓解,平淡地说:“好生养着。”
    他说完抬脚往凤栖宫正殿走去,皇后等人正在殿前行礼。
    “快跑。”林绿萼挥手,檀欣与云水忙跟着她溜出凤栖宫。
    走出百步,日光晒干了她方才出的一点薄汗。
    林绿萼拍着心口平复情绪,看着不远处的荷塘,一下来了兴趣,“檀欣,你去问一下莫公公,为何皇上今日心情不好。”皇上近侍的莫公公,收了林家无数金银,对贵妃的询问,知无不言。
    以林绿萼对皇上的了解,他不是那种会为了妃嫔的事情生气的人,姬妾在他看来,如猫狗一般,若是犯了错,杀了便是,不值得他气恼。
    “喏。”檀欣往凤栖宫方向走去。
    绿荫遮住日光,林绿萼指着前面的荷塘,“云水,你陪我去赏荷。”
    不知哪儿飞来的柳絮沾在了贵妃的发上,云水伸手悄然为她拂去,他想起刚才皇上抓着她手的模样,心里有些微的不适,“娘娘伤好了,皇上会召幸娘娘吗?”
    “不会。”林绿萼半年前身上的伤就好全了,那时她也担心会被召幸,她打心眼里讨厌皇上,寻思能否再想个办法避免受宠。
    谁知莫公公告诉她,皇上对贵妃毫无兴趣。
    莫公公猜测,一是皇上忌惮林家权势,害怕有朝一日贵妃有孕,林相勾结朝臣再上演一次九年前的阴夺政权,二是皇上年纪大了,对男女之事不如年轻时热情,三是因为皇上有真心喜爱之人——他心尖上的白月光表妹淑妃。
    皇上一个月进后宫不到十次,十有六七都是宿在淑妃宫中,初一、十五又照祖制宿在皇后宫中。余下一二次,与其召幸对他不情不愿又可能产生祸害的贵妃,不如宠幸对他极力讨好的其他嫔妃来得快活。
    林绿萼走到荷塘边上,碧绿的荷叶团团相连,粉色的荷花亭亭玉立,花苞尖尖的,还未绽放。
    “在这儿等檀欣。”
    池塘边上有一块平滑的石头,林绿萼站累了,干脆蹲下身子,坐在石头上,周围虽有路过的宫婢,可是她毫不在意,索性把鞋袜也脱了,她边脱边说,“家父给了你什么命令?三年抱俩?宠冠六宫?”
    云水平静的脸上蓦地涌起一点笑意,薄薄的樱色嘴唇忍不住上扬。
    他方才见到皇上时确实失态了。他想起皇上杀了他全家,面前浮起那一张张亲切却惨死的面庞,恨意涌上心头,他恨不得当即将这暴君刺杀。
    林绿萼误会他极力在皇上面前献媚,他附和地点头:“是,林相很苛刻。”
    林绿萼玉足柔白,似温润的羊脂玉,她圆润的脚趾动了动,伸进浅绿的池塘中,“啊,好凉。”她回头看向云水,被林相胁迫,她也是个可怜人,“你要一起玩水吗?”
    他突然想起自己五岁的时候,八岁的绿萼穿着红色的棉袄,站在绿梅树下,对着他招手,“你要一起玩雪吗?”
    “我可以吗?”他如那时一般答道。
    林绿萼轻蹙眉头,她心中蓦地升腾起悲哀的情绪,她淡淡地摇头,“罢了,你就在一旁守着吧。”
    池塘中的水没过林绿萼的小腿,她的腿轻轻地晃荡,惹得碧波荡漾。
    檀欣走到塘边,瞧了一眼四下无人,附耳与贵妃说:“奴婢打听到了。”
    “怎么回事?”
    “皇上近日听到传闻,前朝太子还活着。”
    云水眼眸微闪,侧耳倾听。
    “荒谬。”林绿萼“嘁”了一声,一脚踢在荷叶上,惊得蜻蜓飞起,“他登基之后,总惦记着没有亲眼见到晏隽之的尸体,所以派红羽卫把京都的稚童杀了个遍,这还不够?”
    “莫公公说近日抓到了前朝的东宫侍从,那侍从被严刑拷打,招供前朝亡国时,太子躲在京郊的地宫里,后来去了哪儿,他也不知。”
    林绿萼红唇下瘪,“就凭这一句话,皇上又要把全境十五六岁的少年杀个遍吧。”
    檀欣叹息道:“正是,皇上已派人去做了。”
    林绿萼鼓掌叫好,充满恨意的眸子盯着在莲叶下嬉戏的游鱼,“杀伐果断,真乃天人也。”拢在膝盖上的长裙滑进水里,水红色的裙摆在塘中飘浮。
    “贵妃好兴致啊,一个人也能玩得如此尽兴。”杨昭仪的声音,在林绿萼背后响起。
    林绿萼回头,两人相隔十步之遥,她轻挑柳眉,“怎么,被赶出来了?”
    杨昭仪摸着耳上的玛瑙耳坠,嫣然巧笑,“皇上命臣妾回去准备晚膳,晚上他来听雨阁看望臣妾。”
    林绿萼轻轻点头,“昭仪日日在阁中伸长脖子盼望,总算盼来了君恩,可喜可贺。”
    杨昭仪婀娜身段轻轻扭动,行了一个不规矩的礼,“臣妾还有一事,斗胆请求贵妃。”
    林绿萼踢着水花,看晶莹的水珠在裙摆和脚踝上流淌,并未接话。
    “娘娘午后总请伶人唱曲,害得臣妾无法安睡。还望娘娘勿要扰邻,毕竟不是谁都像娘娘这般不用侍寝,白日不用休息。”
    “本宫知道了。”林绿萼想着那些年无辜受害的稚童,心绪不佳,垂眸望着满塘碧绿,懒得与她争辩。
    云水蹲下身子,在塘边捡了一颗小石子,他背对着杨昭仪轻轻一弹,昭仪忽感小腿酸麻,险些摔倒在地,被宫婢扶住才堪堪站稳。
    杨昭仪本见贵妃此刻斗志缺缺,欲要乘胜追击,可小腿疼得厉害,又想到晚上还要侍寝,得快些回去召太医看看,于是扶着宫婢的手离去了。
    “檀欣,你去告诉麻将三友,今晚齐聚摘芳殿。”
    檀欣不解娘娘用意,“可是今晚,皇上就在隔壁啊。”
    林绿萼看着红花碧叶,燕雀嬉戏,眼里却透着寒芒,“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让皇上看到我们四大家族的团结。”
    “喏。”檀欣应声而去。
    云水看着贵妃落寞的背影,知她心情低落,轻声说:“娘娘,裙子湿了,会着凉。”
    “好,你扶我起来吧。”林绿萼说着,把玉足从荷塘里伸回来,她踩着脚下平滑的石头站起来,可是湿润的裙摆拖曳在地,她起身时踩到了自己的裙子,一个踉跄往塘中摔去。
    “姐姐!”云水情急,他本拉着绿萼的手,可她跌下去的时候“噗呲”一声,他手中就仅剩一截衣袖。
    他双脚踩在全是水渍的石头上,伸手去拉她,林绿萼在水中挣扎,一把将他也扯进了塘中。
    第4章 相约   去打麻将吗
    云水这些年被养在相府的马厩里,白日割草、喂马、清理粪便,晚间林相派来的谢师傅会教他武艺,严师傅教他识字习文。
    他九年未离开相府半步,哪里能习得泅水!
    幸好荷塘并不深,他一脚蹬在塘壁的石头上,便能露出半个脑袋。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把头埋进水里,浅绿的池水被他们二人搅浑,池中又多游鱼与荷叶的根茎,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到林绿萼在塘底挣扎。
    林绿萼在水里疯了一样的扑腾,她越挣扎陷得越深,池底的淤泥又软又厚,她的两条腿陷在了泥里,荷叶的根茎缠上她。她想起幼时读过溺水的人会化作水鬼在水里缠上失足的人,她吓得张开了嘴,略带苦味的水涌进她的肺里,呛得她头晕眼花。
    有一双温暖的手环抱她的腰肢,污泥漂浮在两人中间,她看到云水清澈的眸中尽是担忧之色。
    林绿萼伸手更紧地抱住云水,冰凉的水覆盖全身,贴合在一起的身体更显温暖。
    她双脚被淤泥缠住,喉咙湿痒,浑身无力,不能呼吸后仿佛有爆竹在脑中炸裂,疼得她痛哭流涕,眼泪无声无息地流进浑浊的水中。
    他们身体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林绿萼在云水怀中死命地挣扎,软弱无骨的手在云水的腰腹不断地摸索,她因溺水非常害怕,无法呼吸,头晕眼花,总想靠着无力地扑腾,回到岸上。
    云水牢牢地抱着她的腰,她柔软的身体在他怀里扭动,两人脸庞只相隔咫尺,他浑身滚烫,对着她使劲儿摇头,他的鼻梁轻抚过她的脸庞,你不要再动了!
    他本想抱住她之后,拉她上岸,反被林绿萼把他也拖进淤泥里了。
    他听到岸上尖细的呼喊声,“救贵妃!”“你们下水去救贵妃!”“抓住竹竿。”
    伴随着“噗通”的入水声,有两个小太监跳进了塘中,又有几根长直的竹竿伸进水里。
    云水反手抓住其中一根竹竿,另一只手紧紧地搂着林绿萼,岸边的人使劲儿地拖拽竹竿,水性极好的两个小太监沉在池中,推两人往上。
    众人一起合力将贵妃从池底捞了出来。
    林绿萼躺在池边,脸色苍白,浑身湿透,腿上沾满污泥,鸦羽般的黑发散在身侧,她最爱的金步摇也沉进了塘里。
    檀欣抱着晕过去的贵妃,哭得撕心裂肺。
    一个小太监着急地说:“檀欣姑姑,快帮贵妃拍背,把水给拍出来。”
    云水浑身冰凉,跪在岸边喘息,衣衫上不断流出水渍,他想起方才和绿萼在水中紧紧相拥,夏日衣衫单薄,仿佛……他不禁满面通红。
    他站起来想去帮忙,立刻发现了更脸红的事情,他用布带裹了两个馒头挂在胸口,刚在水底被姐姐一阵撕扯,衣带松垮,馒头掉了。
    脖上的丝巾也不知漂到哪里去了。
    他一只手摸住脖上的喉结,一只手环在胸口,蹲下身子,背对着大家跪坐在塘边,幸好无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他尴尬地看到被水泡软了的白面在荷叶间荡漾,那茶色的丝巾亦在水中跟随游鱼沉浮。
    众人折腾了一会儿,贵妃瘫坐在檀欣怀里,“咳咳”几声,把呛的水吐了出来,她眼神无力地看着面前的檀欣,缓缓问道:“今晚的事,安排了吗?”
    “娘娘!”檀欣看着贵妃醒过来了,止不住地哭泣。
    林绿萼坐着缓了口气,鼻腔里痒痒的,像是进了污泥,身上也太冷了,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几个宫婢从凤栖宫匆匆跑过来,她们从皇后宫中拿了薄毯、温水等物。
    宫婢用毯子盖住贵妃的身体,又用丝绸帮她擦拭湿发,连贤妃也受了皇后的命令,过来探望贵妃。
    大家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贵妃团团围住,云水趁这个空隙,自己环住胸膛,悄然往摘芳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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