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天峰感觉自己终于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迷雾环绕的泥沼,只不过眼前出现的并不是一片坦途,而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
真相越清晰,就越接近危险。
这时候,出租车司机百无聊赖地打开了收音机,电台里是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在聊着本地的最新新闻,话题竟然恰好讨论到风腾基因头上。
“风腾基因的ceo骆滕风今天中午突然失联,警方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有网友怀疑他的失踪可能跟公司之前发生的两起刑事案件有关……”
“而稍早时候曾经和骆滕风传出绯闻的风腾基因科研人员陈诺兰,同样处于失联状态,因此也引起了诸多猜测……”
“更耐人寻味的是,今天上午在网络上有小道消息传出,声称风腾基因极有可能引进新的投资者,而且是巨无霸级别的国际风险投资……”
“烦死了!”因为塞车而脾气暴躁的司机,一下子又关掉了收音机,“一天到晚说这种破事情。”
“师傅,你也听说过风腾基因的事情吗?”路天峰随口问道。
“那当然,最近的案件可是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啊!”
“警方怎么一直破不了案呢?我听说那是专业杀手干的。”路天峰故意将话题引到出租车司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方向上。
司机摆摆手:“依我看来,这案子简单得很,警察肯定是被误导了。”
“哦?”
“你想想嘛,人一天到晚为啥忙乎?要不就是名,要不就是利,而风腾基因代表着名利双收,为此而杀人一点也不奇怪。”司机兴高采烈地拍打着方向盘,颇有几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势。
“你的意思是……”路天峰不由得暗暗感叹,一个普通司机都能想到的事情,为什么自己偏偏就是看不透呢?
“那公司原本不是有三个大老板吗?死了两个,剩下的那个骆什么风肯定就是幕后主谋啊!”
这真是话糙理不糙,如果没有第三封恐吓信出现的话,骆滕风本应是前两起案件的最大嫌疑人,而一般人并不知道骆滕风也收到了恐吓信,自然就会继续怀疑他。
但如果骆滕风就是x的话,他当然可以自己给自己写一封恐吓信,以降低身上的嫌疑,他甚至还可以在上一次循环中,直接安排朱世明炸死自己,让拥有感知时间循环能力的路天峰对其深信不疑。
想到这里的时候,路天峰有点不寒而栗,曾经“死过”一次的自己,很清楚这是一种多么痛苦的体验。
而骆滕风跟警方联系的时间也太过凑巧了,几乎是在朱世明携带的炸弹引爆之后就立即跳出来,撕毁了他和路天峰之间的秘密协议。这只能解释为,骆滕风认为路天峰已经跟朱世明一起在那场爆炸当中身亡,所以他成了唯一的知情人。
但骆滕风万万没想到,朱世明确实死了,而路天峰还活着。
路天峰闭上双眼,手指轻轻地揉动着自己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目前的形势变得清晰明朗起来了,骆滕风很可能就是朱世明口中的“先知”,也是一切案件的幕后策划者x,但除了异想天开的推理之外,路天峰手头上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能够指证他。
不过路天峰的手中也有一张关键的底牌——骆滕风现在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很可能会稍微放松警惕,在言行举止之间露出破绽,这正是他逆风翻盘的最大希望所在。
这时候,出租车终于挣扎着来到了最为堵塞的路口,原来是有辆大货车翻车了,车子横在路中央的绿化带上,货物撒满了两个方向的行车道。通过事故地点后,出租车开始顺畅地飞驰起来。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透过朦朦胧胧的雨帘,路天峰张望着远处那栋高达五十层的建筑物——
天枫星华酒店,路天峰此行的目的地。
路天峰安排骆滕风藏在这里,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一方面是因为他在前几次循环当中,已经对这家酒店的布局和各种设施有所了解,有着更充分灵活的应变手段;另外一方面,因为工作需要,路天峰还准备了这家酒店的万能房卡和工作证,能够通过员工通道进出酒店,进入一些普通顾客无法进入的区域。
当然,在骆滕风主动联系警方“报案”之后,他有可能离开了酒店,已经前往警局接受盘问,但以路天峰目前的状况,当然不可能跑回局里自投罗网。因此路天峰还是决定来到这里等候,他相信骆滕风是不会错过今天晚上的白府婚宴的。
然而路天峰一走进酒店大门,就知道自己不需要等那么久了。
只见周明乐站在大堂一侧的柱子旁,眉头紧锁,正情绪激动地聊着电话。虽然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说些什么,但能够让他跑来这里,应该只有一种可能性。
那一刻,路天峰仿佛看到幸运女神在向自己露出微笑。
下午三点半,天枫星华酒店,一楼大堂。
西装笔挺的周明乐坐在咖啡厅内,面前那杯咖啡的热气已经慢慢消散,他却连一口都没有喝过,只是默默地低头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抱歉,我来晚了。”骆滕风满面春风地走过来,又向服务生说了一句,“一杯美式冰咖啡,谢谢。”
“没关系,我也是刚到。”周明乐放下平板电脑。
骆滕风指了指桌上那杯已经没有热气的咖啡,直截了当道:“这看起来可不像是刚到的样子。”
周明乐有点错愕地抬起头来,看了骆滕风一眼,他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对话气氛已经和几小时前在风腾基因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骆滕风突然变得更具攻击性,眼神之中更是充满了信心。相比之下,周明乐的气场则显得弱了许多。
周明乐只好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婉转地说:“每个好项目都值得等待。”
“风腾基因当然是个好项目。”骆滕风的笑容非常灿烂。
“关于这一点,我们早就达成共识。”周明乐下意识地摸了摸咖啡杯,他感到自己正在失去对事态的控制。
骆滕风倏地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接下来需要讨论的就是具体价钱了。”
“具体价钱嘛……”周明乐举起了杯子,一口气喝掉大半杯已经完全冷掉的咖啡,“这也没啥好讨论的,骆总说是多少就多少。”
骆滕风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周明乐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现在不是有一家竞争对手吗?他们开价多少,我们就出同样的价钱。然而对方的开价我只能通过骆总得知,因此从您口中说出的价钱才是关键。”
骆滕风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原来这就是周明乐的反击,既然局面已经很被动了,干脆把主动权完全放弃,龟缩防御。
骆滕风想了想,问:“你就不怕我虚报高价?”
周明乐放下咖啡杯,轻轻地笑了笑:“我不在乎。”
“不在乎?”
“我甚至连这个竞争对手到底存在与否都不在乎,骆总,您说对不对?”周明乐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这一刻,两个男人之间对某些事情,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共识。
骆滕风的表情重新放松下来,说道:“没想到volly这种顶级风投机构,也会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
“正因为我们是顶级的,所以才宁愿错投,也不愿错过。”周明乐所说的正是风投机构的金科玉律之一。
“真有趣啊!”骆滕风搓了搓手,“所以你算是利用了volly的资金,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是实现了我们的愿望。”周明乐将平板电脑递给骆滕风,“这是投资意向书的电子版,请您过目。说起来,要不是今天突然出现的变数,这单生意还没那么容易能谈成呢。”
骆滕风接过平板电脑:“哈哈,那看来我得感谢一下……”
“我吗?”身穿服务生制服的路天峰,将一杯冰咖啡端到两人的桌前。
骆滕风诧异地抬起头,双眼瞪大,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他的双手在不自觉地抖动着,差点连平板电脑都拿不稳了。
路天峰指了一下自己耳边挂着的耳机,暗示刚才的对话全部被他听到了。周明乐当然也认出了这位上午才见过面的警察,但完全猜不透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骆总,形势紧急,请立即跟着我离开这里。”路天峰故意用周明乐也能听见的音量说道,他算准了骆滕风绝对不会在周明乐面前表现出任何异常。
“到底是怎么回事?”骆滕风皱着眉头,他当然不想跟路天峰走,但又不能当场发作,只好寄望于附近由警察在盯梢自己,能发现情况不对头。
路天峰左手拍了拍骆滕风的肩膀,右手又用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腰间,压低声音说:“别拖延时间,马上跟我走。”
“明白了。”骆滕风的神色如常,先是把平板电脑递回给周明乐,再喝了一小口咖啡,才轻松自如地站起身来,“真是遗憾,今天跟你的两次会面都被意外打断了。”
“没关系,好事多磨嘛。”周明乐眼珠飞快地转动着,好像在思考着对策。
“我相信事不过三……”
“时间紧迫,我们快走吧!”路天峰怕骆滕风耍什么把戏,连忙打断了话,几乎是硬拉着他离开了咖啡厅。周明乐虽然觉得很纳闷,但对方毕竟是负责保卫工作的警察,他也真没想到路天峰已经被警方通缉,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离去。
又差一点。
周明乐懊恼得几乎想要砸掉手中的平板电脑,他很清楚,事情越是这样拖延下去,变数就会越多。
但他却无从选择。
路天峰跟骆滕风一起进入电梯后,按下了“29”的按钮。
“路队,我们去哪儿?”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骆滕风的状态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路天峰冷冷地回答:“找个地方聊聊天而已。”
“我们之间大概是有什么误会吧?”骆滕风依然是一脸无辜的样子。
“那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事情说清楚。”路天峰的右手始终拿着一件外套,用外套底下藏着的硬物顶住骆滕风的腰,这让骆滕风即使处于电梯的监控镜头下,也不敢造次。
“我们到了。”
骆滕风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路天峰走出电梯,两人又拐进了楼梯间,路天峰掏出工作人员的万能卡,打开了一扇标注着“非紧急情况严禁开启”的门,没料到门后竟然是一整层空荡荡的楼层,装修极其简陋,连墙面都没刷。
“这是什么地方?”骆滕风惊讶地问,眼前的景象根本不应该属于这栋超豪华的酒店。
“防火避难层。”
很少人知道,国内楼高超过一百米的建筑物基本都会设计特殊的防火避难层,而这一层楼电梯是到不了的,只有通过消防通道才能抵达。天枫星华酒店的防火避难层就在二十九楼和三十楼之间,其实从外观上看仔细一点,也能发现整栋建筑物的中间位置有一层的装潢明显跟别的楼层不一样。
然而像这样明明摆在大家眼前,只要仔细一看就能发现的东西,却往往被人忽视。
“路队,你可真会挑地方。”骆滕风用鞋底来回蹭着只铺了一层水泥的地面,借此掩饰心底的不安。
在这一层楼之内,两个男人之间只能面对面对决,并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路天峰悄然无声地站在原地,用刀子一般锐利的目光打量着骆滕风。他不需要说话,也不能说话,只有沉默才是此刻最适合的武器。
骆滕风也不甘示弱地注视着路天峰的眼睛,一言不发,寂静的空间内只余下彼此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谁先闪躲,谁就输了。
最终还是骆滕风忍不住首先挪开了目光。
“路队,你到底想干吗?”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不是x?”路天峰拿开了一直遮掩着右手的外套,露出了手中的东西。
“擀面杖?”
“刚才在厨房里拿的,要不你以为呢?”路天峰笑了,他身上根本就没有带枪。
骆滕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早知道是这样,刚才他拼死拼活也要在公共场合闹出点动静来,已经被警方视为逃犯的路天峰一定不愿意惊动酒店安保人员。然而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了,在这空无一人的防火避难层里,再怎么闹腾也不会有人来干涉。
骆滕风品尝到了气势被完全压制的无力感与挫败感。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选择矢口否认,虽然这话听起来没有底气。
“是吗?明明是我们商量好的引蛇出洞方案,你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报警说被我软禁了?”
“这还得请路队多多包涵,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头,老是胡思乱想,又怕你的私下行动闹出什么乱子来,影响我的声誉,所以才决定找你们局长交涉的。”骆滕风撒起谎来还真是面不改色,“我可以再打个电话给他,替你澄清一切……”
路天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骆滕风的话:“骆总,你打电话报警的时机也太微妙了吧?”
“是吗?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在你的别墅里头,我将安装炸弹的人抓住了。他叫朱世明,是朱晓月的哥哥。”
“哦,原来如此……”骆滕风似乎对朱世明这个名字的出现没有显得太过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