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骑在黢黑骏马上,身后数千轻骑,皆身披银甲,在云雾缥缈的滇西群山中,仿佛从云隙间散落的光屑。
有兵士骑快马来禀告:“清河郡王,六殿下请您去中军帐一叙。”
谢钰垂眸,瞥向在半山腰驻扎的营帐,淡淡道:“回你们殿下,这就来。”
他勒紧乌鸦马的缰绳,前蹄高抬,雪白腰封愈发显得他猿臂蜂腰,神清骨秀,不似凡人。
一声清厉的嘶鸣后,谢钰率人回到军营中。
中军帐内,人声鼎沸,偌大的沙盘插满各色旌旗,后又被人一把扫荡,歪七扭八躺倒。
谢钰解下披风,看向印堂发黑的六皇子,轻笑一声:“殿下,肃州援军已到,您在心烦意乱什么呢?”
六皇子亦有军功,然而都是些在北方边境一览无遗的荒原上排兵布阵得到的胜利。
六皇子蹙眉:“谢灵璧,你来得正好,本王麾下的人为接下来的战术都快吵翻天了。”
滇西深山密林,古木参天,骑兵施展不开,调兵遣将也与在北边不同。有时看着邻近的两座山头,急行军过去却要走曲折狭窄的天险山沟,时常因此贻误战机。
如今,滇西王想带兵出山,被他们卡住临州以东的咽喉要道,想出也出不去,只能龟缩。
六皇子的讨逆兵马想进也进不去,双方就此对峙。
“大军每在滇西空耗一日,就是数千粮饷,兵部不会对此坐视不理,皇上那边也不会满意。”六皇子心急如焚,生怕到手的功勋再拖下去,会成为烫手的山芋。
谢钰勾起嘴角,看向营帐正中竖立的舆图,余光掠过一处细如蚂蚁的两个字,云湘。
霎时间,如同月下清泉涤荡内心的焦土,而他筹谋多时的棋局,也差不多该到收尾终盘的时候。
“殿下请屏退左右,小王有一计,还请殿下一人定夺。”
随军的将领们闻言都很是不满,可见六皇子没有否决的意思,也只能嘟嘟囔囔地暂时出去。
谢钰低声献策,字字毒辣,句句带血,听得六皇子背后发凉。
“清河郡王,你这是……从何时开始做下的局?”
他看着谢钰,只觉得此人心细如发,精准的洞察和预计让所有人都被拢入他的棋局。
恐怕,连效忠自己,背离亲表弟九皇子,也是他布局的一部分。
谢钰凤目温润,笑意从容:“小王不明白六殿下的意思。这一计,不过是数月前妙手偶得罢了。”
六皇子轻吸一口气,思量片刻后,蹙眉问道:“本王有一事不明,你做这么多,就为了把封地挪个位置?清河县毗邻京城,富裕清明,你何必……”
谢钰的眼瞳漆黑如墨,毫无动摇之意:“六殿下,您可知晓,人一生能拥有的东西很多,但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的却很少。”
六皇子叹口气:“本王想过,日后让你入朝,为官做宰不在话下。”
“殿下会找到比小王更合适的人选。”
话说到这份上,六皇子也不好再劝。何况,两人都清楚,于六皇子而言,谢钰愿意自请出京,再不入朝,还放弃今后子子孙孙承袭的王爵,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总比日后谢钰功高震主,君臣相厌,来得洒脱。
“那就祝你万事胜意,与佳人白头到老吧。”六皇子举起牛皮做的酒壶。
谢钰接过,一饮而尽:“多谢殿下成全!”
云湘城与滇西相隔千山万壑,朝廷大军和滇西王对峙的消息传到此地时,已过了月余。
想到谢钰可能的处境,李明琅成日提心吊胆,睡不好觉,梦里都是刀光剑影,马匹嘶鸣,面色苍白了许多。
翠翠熬来宁心静气的汤药,阖屋充斥苦涩的药香。
李明琅眉毛皱都不皱就一口喝干,她知道,现在不是她倒下的时候。
云湘城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然而其下暗流涌动,城中借机生事的人冒出头,都被云生镖局的镖师们出手弹压。
飞涨的粮价也由李明琅出面平抑,好在今年没有春涝,是个丰年。官仓充实,各家各户也暂时吃得起米面。
据传,肃州和京畿的大军都来到滇西,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汪县令听到消息,头上的鸡冠子都抖了起来。李明琅越权行事,他坐视不理,现在,就要到她吃报应的时候了!
然而,等秋雨淅沥,花褪残红之时,滇西那边却突然传来一则不知真假的消息。
“你说,滇西王被一名近侍刺杀,当场毙命?这可是真的?”李明琅喜出望外,不敢置信。
燕小五抱拳道:“当家,这是跟咱们镖局相熟的香料铺子递来的情报,他们在临州附近有片山头,做不得假。”
“好!”李明琅连声叫好,情难自禁。
从燕小五说滇西王被人刺杀时,她就恍然大悟,一定是谢钰埋下的暗子,那名苗人刺客雷驰风起的作用。
滇西王身死,他的子孙中又没有能挺身而出,锚定乾坤之人,那么他的势力就会树倒猢狲散,西南一带的困局就此破解。
以小谋大,兵行险着,确实是谢钰的风格。
李明琅垂下眼睫,拂去眼尾的一丝湿润。
她两辈子的挣扎、困苦、仇怨,总算得以解脱。
而谢钰率兵平叛,立下汗马功劳,也能重新回到朝堂之上,施展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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