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那天我瞧见你有个侍卫打马球打得很好,骑的还是吐蕃马呢!什么时候叫上她,咱们几个打上一场?”
兄长李珏客死异乡的惨状和战争过后尚在喘息的都城,任何悲剧都无法在快乐的齐王心中留下痕迹,他眼中只有闪闪发光的金银财宝与可供玩乐的一切事物。
李琮摇头笑道:“齐王身尊肉贵,本殿怕伤到了你,圣人还要降下责罚。”
可不是么,老李家就剩下这么一个命根子,李敬不得跟护眼珠子似的护着最后剩下的这根男宝。
可惜,李环不明白敬皇帝的良苦用心,他抱怨道:“天天看那些折子,真是烦死了!这儿闹水灾,那儿闹蝗灾,就没个太平地方了?”
李琮没说话,走去中书省,她当武将当惯了的,文书接触得并不多。尽管心里很清楚,李敬只是想用她来制衡晋王和齐王两方的势力,但她还是要抓住这个机会,竭尽全力学习一个庞大的政治机关运转的基本原理。
“殿下早。”
“殿下安好。”
“……”
中书省大小官员无不行礼问好,毕竟李琮刚来第一天就顺手砍了对她出言不逊的刘侍郎,给圣人递了折子之后李敬一笑了之,连骂都没骂昭阳公主一句。
经此一事,谁还敢对昭阳公主不敬?
风向变了。
李琮骨子里是武人,愿意讲礼义道德的时候就说两句,不愿意的话,那就要靠她自己的办法解决问题。
“殿下,突厥有意归顺。”
是崔舍人。
李琮和崔匪在外人眼前从不逾矩,瞧着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突厥?”
“……是西突厥可汗阿史那多摩。”
李琮接过文书一看,是多摩狂狷的字迹。他说,他愿意率西突厥归顺大唐,但他只会听昭阳公主的命令。
“真会胡闹。”
让阿史那多摩屈服的不是大唐,不是庞大的帝国和连绵的战火,而是那个和他赌命的大唐娘子。
所以,他归顺她。
崔匪自是不知李琮与多摩之间发生的故事,但他没有错过李琮昙花一现的笑意。
心里莫名地不舒服。
“殿下,阿史那氏可能有诈。”
诈降入京,大开杀戒,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琮点头,不否认这个可能性,她把文书递回崔匪,道:“去请圣人的旨意。”
突厥一分为二,不足为惧。
阿史那多摩又是难得一见的将才,可以为大唐带来数不尽的战马良种和那么一大片矿产丰饶的土地。
李敬没有理由拒绝阿史那多摩的归降。
“昭阳,寡人相信你知道该如何对待新上任的怀化大将军。”
阿史那不是说只听李琮一个人的话吗?这有什么要紧,反正昭阳还是要听皇帝的话嘛!
李敬同意给昭阳和多摩这个面子,同样地,他也希望丛丛儿不要再生祸端。
“昭阳领命。”
李琮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与怀化大将军的册封旨意一同下来的,还有任命李琮为骠骑大将军的圣旨。
十年。
她用十年证明自己的骁勇与军事实力,她用十年荡清西域和北境的胡尘。
突厥,吐蕃,吐谷浑,再也不是威胁,再也没有一个国家能与势力强盛的大唐相抗衡,再也不可能出现一个凭靠军功封一等爵的将军。
旧的时代即将过去,新的时代即将降临。
李琮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实打实的大将军,当朝武将无人能出其右,两位宰相见了她亦要避让叁分。
世人都道圣人是转了性,只有李琮明白,加官晋爵不过是安抚她的手段。
那道危险的旨意,那道足以颠覆整个大唐的旨意,迟迟不曾颁布。
半月之后,西突厥可汗入宫朝见。
皇帝笑容满面,看着阿史那多摩不远千里带来的礼物笑得合不拢嘴,以至于他都没有发现,从始至终多摩的眼神一直挂在一个人的身上。
“阿史那氏自此与李唐皇室兄弟一家,止戈修好。可汗如此客气,可有什么想要的封赏?”
李敬的眼睛在李琮和阿史那多摩俩人中间转了个圈儿,心头起了个险恶的念头。李琮却自顾自地斟酒,皇帝的算计、晋王的焦急与齐王的心不在焉,这些事她并不放在心里。
“大唐皇帝,多摩身为外族,一心向往中原,只求您赐我一个汉姓,以表永久归顺之忠心。”
李敬一想,这突厥小儿还算懂事,便问:“可汗想要什么姓氏?五姓七望尽可挑去,若你想要赐国姓,也无甚不可。”
李琮凤眼一眯,向多摩投去审视的目光,瞧她那模样,好像在想到底是叫李多摩好听,还是叫崔多摩、卢多摩、王多摩更顺耳些?
阿史那多摩心头狂跳,她终于看了他一眼!他本就是为她而来!那见他第一面就要取他性命的大胆刺客,与他有杀父之仇的命定的宿敌……
还有,轻而易举就偷走他的心的女人。
“大唐皇帝,我爱上了一位大唐娘子。”
满座皆惊。
一半是因为唐人从未听过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火辣直接的告白,一半是因为,很多人猜测多摩说的娘子正是打赢了他的昭阳公主。
这哪里是要赐姓,分明是要皇帝赐婚嘛。
李敬好笑地看了阿史那多摩一眼,心想昭阳还真是有他的风范,只可惜丛丛儿已有驸马,不过如果多摩愿意做小,他这个当阿耶的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那么,可汗是想要改这位娘子的姓氏?”
“不错。”
“好好好,那这位娘子姓甚名谁?”
“窦丛。”
这个名字注定是一个禁忌,可它早已消散在大唐皇帝年轻时金戈铁马的山河旧梦之中。
“大唐皇帝,我爱上的娘子,她叫窦丛。我想跟她姓,从此改名叫窦多摩。”
敬皇帝微微地惊讶了一下,他不知窦丛是何方神圣,但总归是大唐的娘子。一个西突厥可汗,在塞北再怎么威风,不还是折在唐人手中,不还是跟了唐人汉姓?
李敬一概答应,还很好心地问了一句:”可汗既然如此钟情于这位娘子,何不叫寡人替你赐婚呢?“
窦多摩飞快地掠了李琮一眼,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他的告白,又或者是,即便是懂了也不在乎呢?
”多谢大唐皇帝美意,可我并不想要赐婚。我只想永远陪在她身边。“
满腹的心事,纠缠的爱恨,隐秘的告白。
也许是多摩的眼神太认真,文武朝臣竟无一人出声,就连敬皇帝也不由感慨:”突厥儿,好痴情也。“
唯有李琮神色如常,丝毫没有被阿史那多摩的深情打动,她只是不凉不热地瞥了他一眼,仰首饮尽杯中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