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怪他,主要是拈花谷众花层层叠叠,过分浪漫。
可惜了。林重羽叹道。
公孙陵眼睑一动,等他后面的话。
林重羽抬头看天,眼瞳中是乌压压低锁的浓云。他说:这里等会会被雷劫劈成焦土吧?
公孙陵略一思索,问道:你想护它们?
林重羽眼睛一眨,道:能护?
公孙陵答:只要你想,就能。
他答得随意,好像世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又好像,只要是林重羽想做的事,他倾尽一切也会办到。
于雷劫之下,护一个人容易,但护千千万万株柔弱花草,却不容易。
虽然林重羽在其他人眼中是个恃宠而骄的形象,但他其实并不任性,也不觉得被宠就可以肆意妄为,任性挥霍宠爱。
逆天而行的代价总不会低,不到万不得已,他连自己也并不想让师尊出手相护。
他笑了一下:我随便说说的,花四季一个轮回,我们还有很多个四季,以后赏花的机会多的是。
雷劫在轰隆声中劈下,庞大的天地之力如风云涌动,给人心理上就造成了无尽的压力。
林重羽灵力和精神都是最完美的状态,第一道天雷劈下,无惊无险,丹田与灵台隐隐有什么地方松动了。
他甚至还觉得有点儿舒服。
林重羽仰头看了看气势汹汹,对所有修士来说都是难关和威胁的劫云,眯起眼睛笑了笑:很好,保持这样。说完他回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师尊。
公孙陵站在密布的浓云下,风摧残而过。红色的灵力从他身上蔓延开来,而谷中则变了一番景象。
漫野的花丛,黄的、白的、粉的所有的花与草都仿佛是长于仙池般生出了仙气,在残虐的狂风和阴云中,悠然自得地晃了一下花瓣。
而林重羽周围本该一片焦黑的地方,依然青草依依,繁花盛开。
公孙陵给每一株花草都倾注了抵抗雷劫的灵力,花草绵延数里,每一株都萦绕着点点红光。
林重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公孙陵。
见林重羽第一道雷轻松度过,公孙陵扯唇微笑道:随便护护。
因为你是随便说说的,所以我也就随便护护。
至于是不是随便护护的,谁又知道呢?
若不是林重羽不许,公孙陵甚至想直接撕了雷劫。
因为他更想护着的,其实是眼前这棵,长于他心上的草。
第六十三章
雷劫不捣乱的话, 以林重羽的资质,自己渡劫完全不在话下。
这次,就是很平常的一次雷劫。在林重羽渡完一次雷劫, 全力以赴准备接受下一轮降下的天雷的时候,雷劫轰隆隆两下就散去了。
林重羽看着散去的乌云, 有点懵:不是吧,这就完了?
雷劫虽然凶险, 但是其赠予的灵力是任何灵宝丹药都不能比拟的。他本想自己渡雷劫, 天雷越多越好, 只等受不住了再让师尊救他, 好让自己收益多点,以早日飞升。
但雷劫就这么走了。
他心里的小九九全没法实现。
公孙陵笑着揉他的头, 问道:怎么了?
林重羽郁闷地说:我还想多被劈两下, 好涨修为的,雷劫怎么能走了呢?
公孙陵哑然失语。
这次雷劫太过正常, 让林重羽开始怀疑起上次的雷劫来。上次雷劫来势汹汹, 迟迟不肯离去,若不是师尊及时赶到,他这棵草恐怕会变成养料化成春泥护花去了吧。
他问师尊知不知道为什么。
林重羽复活前后两次修炼,一路涨修为提境界, 也没见遇到什么异常的雷劫,独独上次出现了问题。
林重羽原本以为是幽灵草的原因, 没有过多探究,但后来他才知道,其实一直都是幽骨草, 倘若幽骨草本身有问题的话, 早该在他第一次修炼的时候就出现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遂放弃。
然而公孙陵告诉他,就是因为他是幽骨草,所以上次的雷劫才会出现异常。
啊?林重羽呆住,没懂,继续问师尊,可刚刚不还挺正常的?
公孙陵收敛了笑,叹道:罢了,与你说也无妨。
顿了顿,他耐心解释道:你知道为什么从古至今,没有幽骨草化人飞升的传说吗?
林重羽当初查过不少幽骨草的书籍,此时他立刻照搬古籍上的参考答案。
他凭着记忆答道:因为幽骨草修为逆天而行,为天道不容。
公孙陵点头:大致如此。
林重羽长长的悲叹一声,顿时觉得人生多艰。他当初以为自己是人,要被幽骨草吞噬时,惶惶不可终日;好不容易得知自己就是幽骨草,不用怕了,结果他忘了幽骨草逆天而行的副作用了。
公孙陵继续解释。
幽骨草附身人体之上后,会渐渐生出灵识。但这个灵识还不够成熟。某种程度上可以类比人类的婴儿和成人。
婴儿显而易见是有灵识的,但是不知喜怒哀乐,也无七情六欲,就像是一张白纸,等待俗世的笔墨去绘制。
但幽骨草的成熟比之婴儿要慢得多,这个成熟不是智商方面的方面的成熟,毕竟林重羽前世考上的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重点大学。
这个成熟,指的是,情。
包括爱恨嗔痴各种各样的人的情,人类天生就是情这方面的天赋,但幽骨草就要慢的多。
林重羽花了两世,才学会。
而在幽骨草灵识渐渐完整,分出三魂七魄,懂了喜怒哀乐之后,天道命簿里也就多了一个不在轮回之中的灵魂。
对于意外,天道只会降下雷劫将他灭了。
林重羽听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就往师尊怀里挤了挤。
熟悉的安全感包裹着他,倒是一点也不怕。
他是看出来了,师尊是比大能还大能的存在,抱紧师尊大腿,他以后肯定不愁吃不愁穿也不愁雷劫。
虽然只是一棵草,但他还是想好好活着,不想被天道处置了。
公孙陵被自家徒弟抱着蹭着,说完就无奈一笑,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他手掌宽大,只揉了两下就将林重羽的头发弄得凌乱。
林重羽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
照您这么说,我是直到上次雷劫,灵识才真正成型?
嗯。公孙陵说,这种事,天道再蠢,也不会弄错的。
师尊你这么看不起天道的吗?
林重羽又想了一下,问道:那这次雷劫就这么没了,是天道放过我了吗?
公孙陵点头说是。
天雷只在灵识初成的时候降下,当往后他在天道那里仍然是个黑户。
当然,黑户这个词林重羽根据师尊的解释,自己总结出来的。
那我能飞升吗?林重羽比较关心这个。
为何不能?公孙陵立刻反问,语气稀松平常,但每一个字听起来都十分狂妄。
别多想了,天道既杀不了你,那就更不能阻你飞升。
于是,林重羽安心了。
这就相当于天道对付他只有一次大招机会,而且这个大招还已经放过了,然后被当初的师尊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师尊太厉害了,林重羽心说,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芒。
公孙陵定定地望着林重羽,沉默了半晌,然后倏然垂下眼睛,将冷冽、高傲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尽数遮掩。
他说:如果当初知道你灵识已完全成型,我是不会离开的。
林重羽诧异地抬头。
从他重生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见到公孙陵的第一眼起,公孙陵就一直是轻世傲物、万事不过心的状态,哪怕在后来沉寂的那些岁月里,公孙陵也一直都是高岭之花一样的存在,从来不会屈服,也从来不会示弱。
但这一刻,林重羽却听出了公孙陵声音里一丝颤抖。
他感到懊悔和后怕。因为他的失误,他差点又要失去他。
如果当初事情的发展真的滑向了不了预测的地步,他恐怕真的要堕身成魔,再是仙胎本质也没用。
林重羽松开师尊的手臂,转而抱住了师尊。他手臂环着师尊的腰,收得很紧。
公孙陵微怔,自然而然地拥住了他,手指温柔地陷入他绵密的发间。
知道为什么吗?林重羽头倚着师尊的胸膛,感受着师尊浑厚有力的心跳,为什么这么久以来,都没法成功拥有一个完整灵魂的我,独独在那一天,突然灵识成型,分出魂魄。
公孙陵:为什么?
因为那天,林重羽说,我懂了思念。
第六十四章
林重羽看向遍布山谷的花草。
修真界花草受天地灵气滋养, 自是与人界的花草不一样。大约是知道自己方才被此处二人所救,它们在晚春的凉风中晃动花尖和枝叶,开得愈发动人, 投桃报李,以世间难得一见的美景还恩。
前世他孤身一人, 了无牵挂,后来捡了一只小野猫相伴, 但直到死, 他都没能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情。
死后唯一的牵挂, 大概就是那只猫又要沦为一只流浪街头的夜猫了吧。不知道有没有好心的人捡走它, 或者送到了流浪动物救助站。
如果能回去看一眼,就好了。
其实不看也好, 看了的话, 结果不尽如人意,徒留伤心。毕竟他在这个世界有了自己的归宿, 是不可能再回到那个世界的。
渡完雷劫, 赏了花草,彼此对视了很久,林重羽与师尊往回走。
回去之后,他依旧维持着原来的生活步调。每天醒来就是修炼, 师尊不一定时时刻刻在,但春去秋来, 有四季轮换着相陪。
冷芜峰的鬼修们获得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假期。公孙陵通过他们之间特有的联系,对他们说:没空管你们,自己玩吧。
他们欢呼雀跃, 除了景祁。
因为他还有任务要做。
这个任务是他之前就在做的一个任务, 别人还没法替代看守深渊的裂缝。
深渊本来是没有出入口的, 但是前魔尊实力强劲,这么多年过去用蛮力撞也该撞出一个裂缝来了。
看守深渊裂缝是他和洛晚书一早就在做的任务。后来看入口封印短期内不会有问题,公孙陵自己进入深渊去寻找新的幽骨草,把他们叫回去护着林重羽。
感受到其他灵魂的欢喜,景祁叹了口气,生无可恋的加强了一下深渊裂缝的封印,然后转过两个入口,穿过竹林。一间朴素的院子出现在眼前。
景祁收起身上的武器,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坛酒,拎在手里。
院子构造简单,拢共三间屋子,正面一间客室,侧面两间卧室。院子外面翠竹掩映,风过时枝叶婆娑,犹如龙吟细细。这里就像是世外高人隐居之地。
景祁想到里间的人,嘴角带上了一抹笑。他站在洛晚书的门前,轻叩两声。
他耳朵灵敏,听见里面的脚步声,眉梢又扬起。门支呀一声后,从里面打开。
洛晚书看了他一眼,冷淡地问:什么事?
景祁面上浑不在意洛晚书的冷淡,只是心内受了多少伤旁人就不知道了。
他手背在身后,笑道: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来?
洛晚书没说话。
景祁便拿出了那坛酒,讨巧道:你喜欢的君子兰,我半夜就去老刘头家酒馆蹲着的,好容易讨来一坛。
洛晚书垂眼看了那坛酒一会,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景祁,侧身让开一条路道:进来吧。
景祁大喜,生怕洛晚书反悔似的,一溜烟就跑进去了。
他斟了两杯酒,一杯推到洛晚书跟前。
喝了很多酒之后,景祁面带微醺,眼神已经不再清明。
晚书从前是我的错。有些事,他只有借着酒劲才敢吐露一二。
洛晚书执着酒杯的手顿住,而后抬眼看他,面上无波无澜。
但不管你信不信,我景祁又喝了一杯酒说,我一直一直都没有对不起你。
我当初中了蛊
我知道。洛晚书打断了他的话。
景祁一愣:你知道?
洛晚书别开头,看向窗外枝叶葱绿的竹,修长的眉微微蹙起。
嗯,我知道我只是,过不去心中的坎。
景祁的手放在桌子上,忍不住抖。相隔一个酒坛子的距离,就是洛晚书的手。
这双手纤细柔嫩,让景祁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洛晚书曾经更修长白净的手痛苦的抓着被子的情形他的喉咙很干,欲念来的突然而汹涌。
景祁那时被庶弟买通的南疆蛊师下了蛊,迷失心智,做了很多荒唐事,包括欺凌洛晚书。
肆意残忍的夜晚,心上人眼角的泪一切是那么清晰,且明了,长久的存在于他的记忆中,让他愧疚难安,心疼难抑。
对不起。景祁声音干涩的说。
洛晚书敛着眉眼看向杯中的清酒,想起刚刚景祁说他为了这酒半夜蹲在酒馆的事。
下次别去给我买酒了。
景祁愣愣地看着洛晚书,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指骨捏得紧,泛着白。
洛晚书说什么就是什么,景祁点了点头:好。
我这副身子虽然一直养着,但到底先天体虚,不宜过多饮酒。洛晚书沉默半晌后,和他解释。
景祁一愣,连忙问他:最近可是有不舒服?
洛晚书:有一点。
景祁急了,向前一把抓住了洛晚书的手:哪里不舒服?头疼?胃疼?还是
洛晚书手一抖,脑中不可遏制地回想起了以前红帐里景祁凶残索取的场景,疼痛和害怕从心底悄然升起,他压住心底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抽出手。
没有,只是感觉状态不如以前。
景祁手上落空,心抽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