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墨禅跟随释空来到了寺中,二人走在长廊之上,不远处便是竹海,竹海之上的石塔隐约可见。
“云岫之命,本就是早夭亡故之命数,回到此处也只是因果使然,她种下因,天命已经结束,所有尘世与之相关的人事本应该全都抛下,越早抛下,便能褪去缠身百病。”
释空之话,玄而又玄,若是换成从前,初墨禅恐怕是不会相信的。
他向来不信鬼神佛陀。
能入这寺中,也不过是当年想用来当扬名的垫脚石罢了。
他这个不曾心诚的恶鬼,哪有资格肖想什么善因善果?
“檀奴聪慧,想必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释空淡淡地说道。
“既然有这样的法子,为何大师刚刚还要拒绝?”初墨禅问道。
很快初墨禅便反应了过来,是因为那串佛珠么?
少年人已经恍然的眼神让释空都不得不佩服眼前人的聪慧。
释空说道:“想来当初你应当是偶遇过一个苦行僧,那苦行僧面容年少,却满头白发,那是传闻之中的佛子。”
初墨禅闻言,细细想来,自己的梦中何尝不是有过这样一个人?
那人是佛子?
竟然还能入梦?
真是稀奇。
“多年前,我长甘寺曾有一场灭门之祸,彼时寺中有一对双生佛子,传闻这对佛子本就是佛前火莲化身,七重业火,斩尽诸恶,最后羽化而求得大道。后来,几乎每一百年,长甘寺便会出现一个如此的苦行僧人渡化世人。只是连我都不曾见过此人,却没想到被你们遇见了,倒也是缘分。”
听闻释空的话,初墨禅继续问道:“如何救她?”
他现在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断红尘,遁空门。”释空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四个字。
初墨禅的双手微微握成拳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他自言自语道。
他所害怕的,最终还是来了。
当真是命运弄人。
他能阻碍所有人从他的身边抢走她,却在生死面前如此无力。
就算此刻二人永隔,至少她还活着。
自此之后,诸病退散,长命百岁。
多好啊……
可是为何他的心却像被撕裂那般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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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岫醒过来的时候,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她望向窗外,外面阳光明媚,蝉鸣阵阵,已经是盛夏时节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
梦里总是梦见墨禅。
他好像又哭了。
云岫很想上前安慰他,却发现他离得越来越远了。
等到再次睁眼的时候,她原以为能看见初墨禅守在她的身边,却发现只有一个小沙弥在打哈欠。
看见她醒了过来,还跑过去大喊道:“师父师父,师妹她醒了!”
师妹???云岫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又挂了一次,然后重新换马甲再来一次了。
直到她看见了释空大师。
“大师,师妹是什么意思?”云岫有些不解。
“陛下如今已入长甘,自此之后与尘世再无瓜葛。”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出家了是怎么回事?
云岫只以为释空在开玩笑,她说道:“大师你是不是在逗我玩?”
“并非玩笑,你在此世已然种下善因,一切已经结束。”
说着,释空拿出了那一串金铃。
这个金铃原本一直系在云岫的足腕之上,在云岫有意识的时候就有响声了,现在重新变成了哑铃。
“当年,此物为我所赠,连淮将之系在了你的足腕之上,后来因缘际会,你的神魂有几缕去了异世,此铃便不再作响。”
“那现在又怎么变成了哑铃?”
“你已不再入世,便不需要它了。”
云岫被气到了,她冲出去,径自往山门之下走去。
她现在身体算是大好,恢复过来之后,活蹦乱跳完全没事。
那日过路的僧人就瞧见一个漂亮的素衣美人披头散发地往外走去,没一会儿又打转回来。
云岫跑到释空面前质问,神情激动:“你到底是谁?竟然还能施展这种妖魔鬼怪般的术法?”
她出去之后就一直在打转,她最初还不相信,直到她发现自己真的又回了原来的地方。
她明明是往另外一个方向去的。
“在山中无忧无虑地生活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
“你简直就是在胡说,我哪里舍得下……”
“若是下山,你会死。”释空面无表情地说道,“便是和尘世间的人事有半点沾染,你也会慢慢枯萎而死。”
“你在胡说……”云岫突然变得很没底气。
释空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和云岫争辩什么。
云岫不是蠢人,她自己肯定能想明白。
后续的几天,云岫尝试传信出去,没有被阻拦,这封信很容易就送出去了,只是没有回信。
云岫坐在长甘寺的门槛上遥望着,就期盼着能有回音。
不过她最终没等来回音,却等来了自己的风寒。
这段时日的活蹦乱跳给了她一个错觉,仿佛自己的身体真的变好了。
小沙弥端药给她,噘着嘴不明白为何云岫要跑到寺外去。
“外面可危险得很,据说那凶神恶煞的坏人最多了。”
“好人也有呀。”云岫喝着药,逗弄着小沙弥。
小沙弥轻哼一声:“最好的就是我的师父了,你都不知道你最开始来的时候,都已经瘦成皮包骨头了,那个送你来的男子,也浑身是伤。”
云岫闻言,握紧了碗沿,眼眶变得红红的。
“那时候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是没表情的,都是我个子小,挤在人群里,看到他的眼睫上沾了泪珠,眼角也不断落下泪珠。”
“你别说了……”云岫声音哽咽。
云岫都知道自己食言了。
她答应过他的。
可现在却只留了他一人。
云岫这次的病好的很快,她也渐渐习惯了寺里的生活节奏。
她一直不愿意剪掉自己的长发,最开始小沙弥还会去释空那里告几句状,后来云岫就是一群秃秃里面最显眼的存在了。
她平常会把自己的长发梳顺,然后懒洋洋地散在背后,有时候自己会无聊编个辫子,还会被小孩子嘲笑手残。
一日天气炎热,云岫早早地醒来了。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事,她才睡不着,她这样想到。她趴在窗沿推开木窗望着窗外,竹海此时已经颇为繁盛,云岫注意到了山中的石塔,心念一动,下床踩着木屐便往外走去。
她踩着熟悉的台阶,穿过竹海,快步走到石塔哪里。
石塔周遭悬挂的红色经幡已经褪色,上面的字迹也变得有些模糊了。
她坐在石塔之下,一点一点地收起了经幡。
经幡挂起,愿卿卿平安。
一阵风起,吹散了她手中的经幡,经幡往远处的山脚随风飞去,她的长发也变得散乱。
云岫看到从山顶向下望去,却见到了她终身难忘的场景。
她又再次捡起了那个被她刻意忘在脑后的小风怪。
画好了图纸,她就整日跑到后山去砍木头,累了的时候,总是会在闲暇之余跑到石塔上瞭望许久。
砍完之后,她就耐心地把木头全都削成大小相当的木条。
她的速度不快不慢,某日她在努力的时候,释空再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释空平常在她面前也没有什么大事的架子,随意找了一处空处就坐在了木头架子上,有时候他看着云岫弄出来的小玩意儿也觉得有趣,就在一旁默默看着。
那日云岫的好奇心也算真的上来了,忙碌之余就问释空平常给她吃的药是什么,释空也没卖关子,说是鲛珠。
“泣泪成珠的那个?”云岫最近在听释空天天讲因果天命,对于这突然出现的鲛珠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是的,便是那鲛珠。”释空说道,“我们寺中有过两颗,彼时你们偶遇的佛子却给了你们一串,或许你命不该绝。”
“你们这鲛珠哪里来的?真的有鲛人么?”云岫表示好奇。
释空摇头道:“此事已过百年,哪里能得论证,吾只听闻彼时鲛人现世,肌肤若冰雪,天性纯然真挚,曾救了我们寺中那对佛子。”
“还挺浪漫啊。”云岫忙碌之余感慨了一句。
“只是百余年间口口相传的传闻罢了,恐怕也做不得真。”释空说道。
“这可不一定,毕竟连灵魂转换这件事情都很难用科学解释诶。”云岫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