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
“嗯,”付坤咬咬嘴唇,“让老爸注意身体少喝点儿酒。”
“他现在不敢喝。”老妈笑笑。
“你还头晕吗?”
“没晕了,挺好的,没事儿。”
“那就好。”付坤的手指在墙上狠狠戳了一下,不能问,不要问!
老妈沉默了一会儿问他:“过年回家吗?”
付坤把脑门顶到墙上,盯着自己的手指,过了很长时间才有些艰难地回答:“过年生意好,走不开,现在刚起步,我不想错过生意,还是在这儿盯着算了。”
老妈没说话,只是很低地叹了口气。
“明年做顺了时间就多了,”付坤说,不知道这么说是在安慰老妈还是在安慰自己,“到时带你俩去旅游。”
“那好,”老妈笑了笑,“你爸老想去海边呢。”
“海边好说,一截儿的同学就……”付坤话说出来之后猛地停下了。
付一杰的同学就有家在海边的。
这个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名字,就这么一点儿没有预兆而又自然而然地滑了出来。
说出来的一瞬间,付坤心里狠狠抽了一下,顿时有些呼吸困难。
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这样!
在付坤的概念里,已经过了很久,已经太久,他跟付一杰似乎已经一辈子都没有见面。
这个名字在说出来的瞬间却还是会让他整个人都有些不能自控。
思念。
担心。
那些无法掩饰的纠结着的情绪,就这么一下涌了下来,付坤眼前一片模糊,脑门儿顶在墙上隐隐生疼。
“我先挂了,有电话进来。”付坤咬牙说了一句,没等老妈说话,飞快地挂掉了电话,蹲到了地上。
年前接的单子量都挺大,付坤每天忙得一蹦三尺高,这跟以前做服装的时候那种忙碌不同,每天坐在大通里挺无聊,也犯困,挺熬人的,现在他就觉得弄花木特别费体力,自打开始弄苗圃之后,每天体力都有点儿不怎么支。
这样忙碌的唯一好处就是,他大部分时间里除了订单和那些花花草草,脑子里基本没什么别的内容。
快过年的时候,之前的几个订单的款都打到了他帐上。
他算了算钱,打算转一部分回家里。
小胡开着车,他坐在副驾驶上闭着眼睛。
听说上回是开车摔成那样之后,小胡一直不放心他再开车,付坤也没跟他争,小胡这人脑子转得慢,不过心眼儿挺好,做事也认真。
车开了两个多小时,小胡转过头问了他一句:“是去建行吗?”
“嗯。”付坤应了一声睁开眼睛。
车已经开进了市区,满大街的音乐和红色的各种装饰透着强烈的过年气氛。
以前付一杰最烦这个时间上街,说是走哪儿都是那么两首歌,刘德华一个劲唱恭喜发财恭喜你发财,要不就是中国娃娃喊,祝大家新年恭喜恭喜发财……
“什么叫祝大家新年恭喜发财?是我语文没学好还是我耳朵有毛病?每次听到这句我都听不下去了,满脑子都是这一句,老琢磨是不是有语病,年年都这样,我还老忍不住跟着哼哼。”
付坤想到付一杰郁闷的样子,突然乐了,冲着窗户外边儿傻笑了半天。这会儿正好堵车,外边儿挨着他们车的一个骑摩托车的人让他这通笑给弄愣了,莫名其妙地瞪了他半天。
“笑什么呢?”小胡也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我弟有强迫症。”付坤乐得停不下来。
“你弟?”小胡愣了愣。
付坤从来没跟他提过家里人,父母,弟弟,全都没提过,小胡大概是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嗯,我弟,”付坤拍他的肩,“快开,这种时候不能愣着,你得挤,你要不挤,咱俩晚上都还得在这儿呆着。”
“谁说的,交警会来把我们拉去交警大队。”
付坤又是一通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不知道今天自己这是怎么了,跟被点了笑穴似的。
银行里存钱汇款的人很多,柜员机前都排着长队。
付坤排了半天队才总算是轮上了,他从自己卡里给老妈转过去了五万。
钱转过去之后,坐在银行的椅子上给老妈打电话。
老妈的手机没人接听,他只得又给老爸手机拨了个电话,欠费停机。
“哎!”付坤有点儿无奈,老爸永远是不停机就想不起来交费,一年得停十二次机。
付坤看了看柜台上的电子钟,中午了,老妈应该在家,他按下了家里的号码。
他可以给老妈发短信,也可以过一会儿再打。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拨了家里的号码。
拨号音响起的时候他突然有些害怕。
心跳有些不稳,每次呼吸呼气的时候都像是要把身体里的氧气都吐出去,吸气的时候却有些无力。
拨号音只响了三声,三声过后,付坤已经开始感觉到窒息。
他手些发抖,把电话从耳边拿到眼前,正要按下挂断的时候,电话显示已接通。
听筒里有声音,他听不清是什么,也听不出来是谁,手抖得很厉害,他把电话重新贴回耳边这个动作差不多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时,他猛地抬手按住了自己的眼睛。
“喂?”付一杰的声音听起来疑惑中透着焦急,“说话。”
付坤狠狠咬着嘴唇,眼泪从指缝中滑了出来。
“付坤?是你吗?”付一杰声音开始颤抖,“我知道是你,你说话好么?”
付坤没出声,眼泪顺着指尖滑下,流进了耳朵里,身边的一阵嘈杂顿时像是被隔在了很远的地方,只能听到付一杰焦急的声音。
“哥,我求你了,说话,家里没有人,”付一杰很急,声音有些哑,“我不会去找你,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我求求你,你说话,应一声就行,我求你……”
付坤伏下身,胳膊肘撑着膝盖抱着头。
这久违了的熟悉的声音在短短几秒钟之内把他这么久以来的所有努力全部破坏殆尽。
这是付一杰,他从小一起长大,他疼着护着的人,他……无法自拔地喜欢着的人。
“付坤!”付一杰哑着嗓子吼了一声。
付坤按下了挂机键,抓着手机在银行大厅的椅子上抱着头,看上去就像是个年关到来还不上高利贷既将被黑社会套上麻袋扔河里去的倒霉蛋。
第七十七章 十年 ...
电话里传来的盲音在付一杰耳边回荡了很久,他站在客厅里,抓着电话听筒愣着。
“哥?”尽管电话已经挂断了,他还是下意识地想在一声声的盲音中寻找付坤的声音,“你说话……”
没有回应。
付一杰慢慢蹲下,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手里紧紧抓着电话听筒不敢挂,就好象挂掉了,他就会失去付坤的最后一点音讯。
走廊里传来了声响,付一杰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走廊里去了。
他赶紧跳起来,把听筒挂了回去,光着脚在地板上差点摔了一跤。
“你妈还没回?”老爸拿着一兜面条走了进来。
“没呢,”付一杰跑过去接过面条,有些心虚地进了厨房,放好面条之后不敢出去,站了一会儿回过身的时候,却看到老爸还站在厨房门外,他顿时有点儿紧张,又转回身拿过锅,“我先煮饭吧,妈说这两天想吃米饭。”
“行。”老爸应了一声,脚步声往卧室走过去,进屋的时候,付一杰听到了他长长的一声叹息。
从那天的电话一直到过完年,付坤都没再打过家里的座机,付一杰开始觉得那天接到的电话是个幻觉,或者真的只是一个打错了的电话,付坤从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知道每个月一号付坤都会给老妈打电话,简单地汇报,每次打完电话,老妈都会情绪低落好几天,他无数次鼓起勇气想问问老妈,又无数次地把这种念头给压下去。
无论自己怎么想念,怎么妄想,怎么挣扎,都像是坐在了渐渐开远的车上,付坤的一切都越来越淡,枕头上衣服上那些付坤的气息也越来越难以捕捉。
这些都让付一杰心慌,他害怕,晚上越来越难心入睡,安眠药从一颗增加到两颗,天气转暖之后,他失眠的时候需要吃三颗才能合眼。
而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那些想念,那些随着付坤渐渐远去却越来越强烈的思念。
实习快要结束,付一杰开始准备论文,诊所的前期准备工作已经都做好,资料都批了,装修也都完毕了,吕衍秋也已经按他的想法把设备都调了过来。
付一杰全力投入到这些事里,只有让自己脑子不停地转动,他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才能从让人窒息的对付坤的想念里稍稍透一口气。
可是一旦停下来,哪怕只有十分钟,付坤的笑容就会从他眼前晃过,把他重新推入看不到边际的思念里。
“郭宇明天到,”蒋松坐在治疗台上,“我去接他,护士你上回是说下周开始过来?”
“嗯?”付一杰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摞资料。
“护士,什么时候来上班。”蒋松重复了一次。
“下周一。”付一杰说。
“印的那些贴墙上的图呢?什么时候拿?”蒋松又问。
“嗯?”付一杰抬起头。
蒋松有点儿无奈地又重复了一次:“墙上贴的画什么时候拿回来?”
“明天我去拿。”
“付一杰,”蒋松从台子上跳下来,踢了踢他的椅子腿,“你这样不行,你这状态能干活?”
“这两天睡不好。”付一杰皱皱眉,起来拿杯子喝了两大口水。
“我先回去了,得把另一间屋子先收拾出来让郭宇住,”蒋松往诊所外面走,“你的安眠药该停了吧。”
“嗯。”付一杰咬咬嘴唇,是得停了,这么吃下去人都会变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