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听不得有人污蔑圣躬。
“呵呵,你知道个屁。”金枝翻了个白眼。
“真的,就是本——我原来待的那府上仆从家人也都生活安康。”
他记得一清二楚,奶娘探亲回府来还满脸笑容,说是家中收成富足。
“你个傻子,被有钱人圈养几年就忘了本?”金枝毫不客气,“那些权贵人家的家奴都是免征徭役赋税的,四处兼并闲田,当然日子好了。”
“兼并,已经如此厉害了么?”朔绛一愣。
“那是当然!”金枝振振有词,“皇亲国戚们仗着官家宠爱私下里兼并农田,巧取豪夺,百姓们自然是拱手相让。“
朔绛听得目瞪口呆。
“也就汴京城里生活富足。外头日子可难。”金枝总结,抬头一看日头升起来了,“对了,你把早上的碗刷了。晌午自己从灶间拿胡饼吃。”
她拍拍手就要往外走。
“哎哎哎哎。”朔绛顾不上抗议刷碗的事,忙问,“你怎么就走了?我呢?”
金枝边戴帏帽边回话:“日头升起来,肉铺要开门。我正好探探风头,看那府上还有无家丁出没。”
应当不会了。
朔绛心里说。
皇家颇为忌惮永嘉侯府。侯府几代人都夹着尾巴做人,甚至主动由开国异姓王的地位一路自请降爵到侯。
像昨天那样大姑旗鼓在京城寻人也是急得紧了,断然不会有第二次。
朔绛敢打包票,他爹固然看重他,可更看重永嘉侯府在官家心里的地位。
要不,也不会把他卖给皇家做驸马不是?
朔绛心里泛过一丝苦涩。
“刷锅的时候用丝瓜络!别用甜井水,用不要钱的苦井水!”金枝一声声的叮嘱立刻将朔绛从苦涩中带回到现实。
他看见摆在案几上的锅碗,叹了口气。
苦涩能解决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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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打碎了一个碗之后,朔绛终于学会了洗碗。
他喜滋滋将洗干净的碗摆放得整整齐齐,第一次从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中感觉到了成就感。
而等中午的时候,不知是饿了还是习惯了,胡饼吃起来都没那么粗粝了。
朔绛还将制作好的香团用麻绳系上,再摆在院里的晾衣绳上晾晒起来。
渐渐夕阳西下。
隔壁成五嫂子家的鸡群被她大声哄着上架,街坊里炊烟袅袅,尽是大人喊各家孩童回家吃饭的声音。
朔绛也有些心焦。
老板娘虽然市侩惹人嫌,可万一她被侯府家丁抓起来送官府呢?
胡思乱想之间,“咯吱”门推开,金枝哼着市井小曲走了进来。
朔绛放下心来。
很快又皱起眉头:她这唱的什么曲?
“……软玉灯边拥……薰炉温斗帐,举体兰蕙香…………”
这这这这……淫词滥调!
朔绛都替她脸红。
“你回来了?”他咳嗽一声,“以后还是勿要唱这等曲子。”
什么曲子?
金枝大咧咧:“先前一位姐姐暂住,她教我这曲子抵赁房钱。有什么不好?”
这曲子字句听上去文绉绉的,金枝觉得甚好,唱出来似乎显得自己也高雅了许多。
谁知朔绛嫌恶地皱皱眉:“里面……多写…………糟污之事。”
糟污之事。
“什么糟污之事啊?”金枝不懂就问。
朔绛脸色潮红,额头出汗,就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来。半天才憋出一句:“就是,那个。”
哦!金枝恍然大悟。
原来这是一首写男风的曲子。
金枝瞥了朔绛一眼,颇有些不解:朔绛以前不就是做这个的吗怎么还听不得?
可转念一想,朔绛以前被富贵人家豢养,不知拿他做了何等下流取乐的事情,他听到这等曲子心理反胃也能理解。
于是不再追究,转而笑吟吟从怀里掏出一物:“你瞧!”
朔绛定睛一瞧,却是一纸文书。
他识字,拿过去扫了几眼,便知这是一份身份文牒。
金枝四下打量,小声说:“我今天卖完肉寻了坊正办下了我弟的文牒身份,你以后拿来用,到时官府就算要来抓你也抓不走。”
朔绛心想:这倒也是,有了正经名姓就是官府管辖下的良民。以后就是离开汴京下一步也方便些。
他心里满意,却想到一遭:“那,你弟弟呢?他被我顶替了可如何是好?”
金枝摇摇头:“他流放岭南,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流放?”
朔绛还想再问,金枝甩甩袖子:“吃饭!”
显然不想理会他。
可没过一会立刻气冲冲来寻他:“你干得好事!”
朔绛看她捧着一堆碎碗瓷片,气鼓鼓盯着他,登时头大。
他理直气壮:“不是你让我洗碗的吗?”
真是个废物点心。
金枝想骂他,但是吃饭要紧。
她拿干荷叶拢起碎陶片,掏出两枚铜钱,站院门喊街坊:“顶针,顶针!”
来了个男童,熟门熟路接过碎陶片就走。
“怎的?还有人专门收拢碎陶?”朔绛吃了一惊。
“是去锔碗!顶针爹是个补锅匠。”金枝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锔?补锅匠?”每一个名词都闻所未闻。
很快他就知道了,顶针居然送回来一个囫囵碗。
朔绛新奇凑过去打量:每块碎片都用枣核形的铁钯订好,碎片之间有雪白泥膏黏合。这个碗又完好如初。
朔绛啧啧称奇:“这我知道,这不就是金缮吗?!有次我将一块唐瓷梅瓶失手打碎,请了大儒用黄金融化成泥拼接而成。成品美奂美轮更添韵味。”
金枝觉得自己可能要被这个小白脸气死。
她翻着白眼走了。
朔绛就是再麻木也觉察出亏欠,他摸摸脑壳:“我做出了香团,你可要瞧瞧?”
原本还期望着他能做出点什么。
可这人洗锅都能摔了碗,
金枝不相信他能做出什么好东西。
她一脸狐疑,看他在小院里忙来忙去将晾晒好了的香团摘下。
又将香团分割成块再用引火奴1点燃。
香团渐渐燃烧,释放出袅袅白雾。
“‘高烟杳杳,浓腴湒湒,芳馨之气,持久益佳2’,果然如书里所言,古人诚不我虚也。”朔绛兴奋喃喃自语。
相比之下金枝就直白得多:“乖乖!直娘贼!”
朔绛这回顾不得嫌弃她粗鄙,反而一脸得意,扬起下颌:“我也不是一无是处吧?”
金枝不想夸他,含糊“嗯”了一声。
可即使这简单的嗯,都让朔绛高兴不已。让这粗鄙妇人瞧瞧什么是君子之才!
清幽香气淡淡扩撒在空气里,让朔绛想起昔日与同窗焚香雅谈的往事,他一脸沉醉。
可很快被金枝熄灭香团:“留着在店里熏。”
“香薰燃起便不可中途而废,否则有损风雅。”朔绛不满。
“买香料可是花了我的一百文!”金枝毫不让步,一把抄起香团放进小陶盒。
背山造屋,背山造屋!朔绛痛心疾首。
偏偏这时顶针又在门外喊:“金枝姐!金条哥!”
金条。
朔绛真是烦死这个俗气到骨头渣的名字。
可是乌衣巷百姓几乎是很快就接受了这个名字,这不,已经有人“金条金条”唤他了。
顶针送来一捧青杏:“我娘说,这是庆贺你弟弟回家的。”
又艳羡瞥了金条一眼:“金条哥可真是白净!”
金枝才意识到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