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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萧逸出来的那天下着微雪。我坐在车里,漫天飞雪轻轻敲打着车窗,好像还能听见寒风呼啸着吹过街道。
    萧逸出来了,潮湿的积雪在他脚下吱嘎作响。他瘦了好多,一张脸更显得棱角分明眉眼深邃,依旧是帅的,只是无比憔悴。听说最后一场连续14个小时的连番轰炸,他嘴咬得死紧,什么都问不出来。
    本来就问不出来什么,吸毒完全是栽赃。另一件事,在没有正式立案之前,怎么问都是白搭。如今万事平息,我来接他回家。
    其实我对萧逸真正的动心,从未说出口。
    那是高中时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晚上,我为某道数学大题费解,晚自习结束后还在教室计算。等终于解算出答案,抬眼一看天黑得彻底,整栋楼都没有人,如死寂般沉默。
    最可怕的是,因为学校的奇葩设计,我走出教学楼需要穿过一条很长的走廊。那条走廊装着触摸感应灯用以照明,但为了省电,每盏灯的照明时间都很短。
    触亮一盏灯走到一半,灯就会熄灭,我便只能置身于黑暗。
    这种傻逼设计被诟病许久,校方却一直不处理,可能怕麻烦吧。我站在尚有灯光的楼底,望着遥远的楼道大门,思考自己跑起来的速度够不够坚持。
    就是这个时候我再次遇见萧逸,他没有吓到我,看我犹豫的样子瞬间明了。
    “怕黑啊?”
    “那我们一起走,我先过去给你按着延时,你再过来。”
    我点头,他就真的走过去,停在第一盏灯那里,伸手一直按着。
    “过来。”
    我在光亮中向他跑过去。
    “别急。”他笑了,“来,你继续按着这盏,要不然这边儿就暗了。”
    他向第二盏走过去,重复之前的步骤。
    那条幽深可怖的走廊有11盏灯,萧逸为我亮了11次灯,对我说了11次过来。
    我身后是无尽黑暗,面前是他微笑的脸。那是光明所至。
    这一件事,我记了很多很多年。
    记忆中萧逸不是多么爱笑的人,可一旦笑起来,天就亮了。我记得那双眼睛,清亮透彻,望进去,全部神思都迷失在那片海里,再也收不回。
    他护送我一直到校门口:“你是高二吗?这么晚一个人走?还是家里有人来接?”
    “我家车就在前面。”我指了指不远处亮着尾灯的汽车。
    “好。”
    走了两步我想起什么,转身喊他:“再见,学长。谢谢你。”
    萧逸站在路灯下朝我挥手,影子被拉得颀长,倒有点落寞。
    一周后,萧逸出事。
    我的回忆在此刻戛然而止,因为此时的萧逸已经推开车门钻进来,他眼里映着雪光,干净纯粹一如当年。
    “你来啦。”
    他舔唇对我笑,唇角因为缺水干涩起裂。坐到我身边的时候,一下子就闻到他身上的香皂味儿,普通却干净。我想起当年解签时的话,叁十岁这年是道大坎儿,幸好萧逸跨过来了,我们一起跨过来了。
    我给他拧开矿泉水,又从包里翻润唇膏。萧逸接过水喝了一口,犹犹豫豫地伸了手过来,又不敢碰我,有点局促又有点紧张,不时偷偷瞄我。
    “牵吧。”
    他的掌心这才覆上我的手背,轻轻地一把拢住。我被他握在手里,还是那么温暖干燥的触感。
    “听说你想一个人扛啊?”
    萧逸不好意思地笑:“就是觉得,一个男人应该担负起他应尽的责任。”
    “傻逼。”我瞟他,“合同你都没认真读过,扛什么扛?你扛得住吗?”
    “那你扛得住吗?”他反问我,见我面色不对,又赶紧改口,“别骂了别骂了,我知道错了,谢谢小助理救我一命。”
    “别自作多情。”我反驳,又补充道,“真调查起来你扛不住的,我只是怕自己被连累进去罢了,我可不想铁窗泪。”
    “对对对,我自作多情。别生气了,小助理。”
    他轻轻摇我的手,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你,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啊?”
    每断一次句,萧逸就晃一下我的手,眼巴巴地盯着我。我不置可否。
    “小助理,我现在好像真的穷了。还连累你,你能不能别离开我,我一定好好挣钱。”
    倒有点像在可怜巴巴地撒娇,我发现萧逸过了叁十岁并没有成熟,反而更像某种犬科类动物,动不动就摇着尾巴过来。
    做人要看开一点,做错了事终究得接受惩罚,萧逸人能出来我已经很满足了。至于钱嘛,千金散尽还复来。以后绝对遵纪守法搞钱,一定一定。
    “也没穷到那种程度,少给我装可怜。”我旋出润唇膏给他抹,“闭上嘴巴,要真是倾家荡产我才不捞你,让你呆在里面发烂发臭。”
    “真不臭!”还没涂完润唇膏,萧逸就贴过来,抱着我埋头在我侧颈处蹭,“你闻一闻,我特意洗干净才出来的,怕你嫌弃。”
    我被他弄得脖子发痒,又推不开,只能任由他继续抱着。
    “对了,我刚进来的时候你失神在想什么呢?”
    “想过去,最开始的过去。”
    我给他简单讲了下高中晚上的11盏灯。经历完这种程度的风浪,内心对于萧逸不记得我的介怀已经放下了。
    “小助理——”萧逸听完脸上的神色有些难过,他犹豫了好久才再度开口,“我如果告诉你,我忘记你不是因为我没有记住,而是因为暂时性失忆,你会不会觉得我在扯淡?”
    “?你电影演多了?”
    “是真的,我家里还留着当年的诊断病例。”他看着我,表情严肃,“你记不记得以前我总是和你说头疼?你老以为我装可怜,其实是后遗症。”
    “我十八岁那年的事故,除了身体损伤,还造成轻微的脑积血,血块压住部分记忆神经导致失忆,我不记得事故前两周内发生的事,怎么都想不起来,一想就犯头疼。”
    在那场事故中,萧逸流失的不仅是身体里的血液,不仅是他曾经骄傲的梦想。有些记忆也一点点随着他流淌出去的血液,永远地流失了,永远都没办法再记起。
    而我偏偏,就在那些记忆里。
    “那时我在医院,以为没有多大关系,因为疼后来干脆也不再尝试回忆。可是我不知道,原来我失去的,会是这么重要的人。小学妹,你能原谅我吗?”
    我愣愣地望着萧逸,大脑努力接受如此戏剧化的解释。虽然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可生活也不至于这么离奇吧。
    “我不是故意不记得你的。我们错过了十二年,中间还对你做了好多错事……现在我还有资格,站在你身边吗?”
    萧逸又问我一遍。
    “其实你不想再看到我,我也能接受的。因为我确实承担不起你的爱,我只是命好,能够再次遇见你。”
    “上天在我十八岁那年夺走了梦想,又在我二十叁岁那年送来了你。我不是指你是礼物,我是觉得自己太过幸运。可我二十叁岁的时候还不懂珍惜,那个时候我真的,不太想好好活……”
    “一个人连自己都放弃了自己,是不是挺可怕的?”
    他看着我。
    我撇过头:“萧逸,我们回家吧,给你跨火盆去晦气。”
    “你刚说什么?”
    怎么暂时性失忆现在还能发作吗?我困惑地重复了一遍:“跨火盆去晦气啊。”
    “不是,回家那句。”
    “怎么了?”
    “你原话是什么?”他非常执着地盯着我。
    “……萧逸,我们回家?”
    “嗯,我们回家。”
    他跟着我重复了一遍,两只手都紧紧握上来,轻轻亲了一下我的额角。
    时代的洪流裹挟,我们身不由己。命运的风云翻覆,我们无从预判。
    无尽车流中我们疾驰前行,雪花纷纷扬扬飘飘停停,我与萧逸靠在一起,等待着那个冬天一点点被春天暖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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