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盯着这一栏看了很长时间,几乎又要流泪,才艰难地掰开不灵活的爪子,郑重地打下了“绝代有佳人”五个字。
“呜……”沈兰的喉咙又开始咕噜。她的脑袋像要炸开一样。
有什么轻而透明的东西重重穿过了她,裂开的庞大碎片缓慢,又寂静无声。
岁月的尽头,她是时光长河中的一朵浪花,是无垠宇宙中一粒尘埃。
越过时间和空间的漫长屏障,翻转、折叠、扭曲、衔接。
沈兰在电脑屏幕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是一张疲倦又苍老的脸。
她偏过头,看到照片上十八岁的沈兰,在朝自己微笑。她笑得很甜。
*
“豆豆来吃饭啦。”
沈兰快速拔断电源,跳下桌子。
因为跳得太急,一条腿好像磕到了地上,她一瘸一拐地走出去。
谭云眼睛肿着——沈兰知道她刚才肯定在偷偷地哭。怪不得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豆豆你腿怎么了?”谭云叫道,沈开听见她说话,也连忙凑过来察看状况。
“我拿纱布给它包扎上吧。”沈开观察一会说。
沈兰才不想用那玩意儿,忍者疼痛赶紧活蹦乱跳起来。
谭云叹气:“老公,我看豆豆没事,别给它用纱布了。”
纱布是白纱布,她妈不喜欢。
刚才肯定是伤心,又怕在豆豆面前哭,会让它有所察觉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加重病情,所以躲起来。
虽然迷信,但又有那么点道理。她妈一直这样。
吃过饭,沈兰爬上沙发,跟她爸妈一起看电视。
她累坏了,还没半个小时就在她妈怀中睡了过去。
这气息是如此的熟悉和温暖,沈兰是这样疯狂地贪恋着。
迷迷糊糊中隐约听到她爸妈在说兰兰在学校的事,她就醒了。
沈兰听到她爸笑着抱怨,“兰兰一个人在学校过得好哟。你不跟她发消息她绝对不会找我们。”
“她不是忙嘛。再说了,成年人独立坚强不好么。”
谭云瞪他,“难道你想咱们女儿一直黏着你,啃老你才高兴吗?”
“冤枉。我可没这么说。”沈开咂摸,“不过十次打视频,有九次是你要求的吧。”
“……少说两句话你能死。”
*
在家的生活就这么徐徐拉开了序幕。
无论沈兰是人是狗,早就形成的生物钟让她每天都醒得很早。
第二天,她就把自己的狗窝,叼着移动到了自己房间中。
沈开和谭云看见,也只以为豆豆是太过思念沈兰,没作他想。
只是谭云看见时,没忍住又背过它偷偷抹了把眼泪。
起来后,沈兰就开始围着她爸妈打转,摇尾巴。
等到两人都去上班后,它关上门,举着笨拙的爪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
它实在太老了,打上一会就要歇上一歇。
由此,沈兰知道了她为什么会对裴昭一见钟情,小蕙为什么对她死心塌地,裴昭和小蕙为什么戴着上面有她名字的玉佩,灵乐城中的一个角落里静静地躺着上面有五间房的空房子,属于沈兰她母亲——
理由就是,压根不需要什么理由,这就是她的设定。
有意无意地,她还原着《绝代有佳人》的描写。
她没有详细写她的味香园,没有白至秦,没有萧宁,没有莺莺,没有街上那么多朋友。
那么,就没有利用,没有欺骗,没有不告而别。
傍晚,沈兰在家等她爸妈回来,再跟狗皮膏药一样围着他们转圈圈。
吃完饭,他们一家三口经常到楼下散步,主要目的是“遛狗”。
霞光沐浴在他们身上。沈兰在她长大的城市这样闲庭漫着步,感受到一种慵懒的恬然。
在她活着的日子开始了倒计时后,之前的拧巴烟消云散,她反倒过得无比舒坦。
没有要出人头地的执念,也不必远走高飞。
怪道那么多人临死前都想回到故乡,这是永远的魂牵梦萦之所。
在至亲至爱的人身边,她获得了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宁静。
但有时候她也会怀疑,裴昭和小蕙,是否只是她臆想中的人物,不然为什么会那样好,完美得太不真实。
真相,大概只是因为她临死前的惊鸿一瞥。
尚未吃完的肯德基,“快餐”这个概念,由此在心中扎根。
而这一切,只是她幻想出的一个梦境。又或是捏造出的,一个自欺欺人的骗局。
但她为什么会变成狗呢?
古人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她没做过狗,怎么能知道狗在想什么。
狗从小跟沈兰一起长大,有将自己幻化为沈兰的想法,也不足为奇。
不然如何解释,她既是沈兰,又是豆豆呢。
也许她从来便是一条狗。她是会用电脑、写小说的怪狗,一条快要死掉的狗。
思及此,沈兰便笑了。左右都是死,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呢,平白地浪费所剩不多的精神。
只是,《绝代有佳人》还是要写的。
只能说,她以前对这本书的评价十分贴切,因为自己本就是在东拼西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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