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干脆就不干了。”这样的话在喉头来回滚动,几次蹿到舌尖呼之欲出,但许林知还是忍着把它嚼烂,吞了下肚。
他了解乔月,坚韧,要强,断不会在这样的挫折中败退的。
“你还愣在这里干嘛?还不去上班?”乔月把地扫完发现许林知还倚在门口,用扫把轻轻推了他:“大少爷又想偷懒了?”
许林知举手投降:“我走我走,我看你啊,管得比我妈还严。”话乍听起来像是牢骚,但笑意却从嘴角一直蔓延到眼尾,荡漾出层层叠叠的甜蜜来。
乔月难得冲他作了个鬼脸,许林知装作云淡风轻地在她额头亲了亲,走了。
小虎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跃上书桌,在一本摊开的书页上留下浅浅的梅花脚印。自从它从卢飞笑那儿回来后便一直耍着小性子。
乔月放下扫把要抱它,它却一扭身躲过,闪电似地攀上了高处的窗沿,高贵冷艳地俯视着乔月,仿佛在说:“哼,把我卖了还好意思来?”
乔月摇摇头无奈,决定还是晚上让许林知做些美味“俘虏”它更有成效些。
果不其然,今天又是没开出一张订单。乔月倒没什么波动,依旧波澜不兴地坐在灯下做着自己的纸扎。有人生,便有人死,纸扎总是少不了的。
“滋啦——”
乔月眼前一黑,停电了?她站起来出门看,周围依旧灯火辉煌,独独自己这边像是白纸上的一团墨迹,乌漆嘛黑——
估计是街坊明面上不敢得罪自己,便暗地里使坏。
她掏出手机,哒哒哒地给梁泉发信息:“泉子,归宁堂被人断电了,你找些人来看看。”那头却老久不回,打了几次电话也没人接。
乔月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亲自走一趟。梁泉经常呆的小窝就隔了一个街区,耗不了多少脚程。
许林知在公司被要事给绊住了一时还没那么快下班,两人在短信里热火朝天地讨论上晚上要吃什么,以至于一直低着头看手机的乔月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一件物事从那人身上掉了下来。
“啊对不起,我一时没看路。”她从地上把那东西捡了起来,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雕像,灯光昏暗,但看得出是个俏丽女子的轮廓,只不过身上的服饰不怎么常见,颇有异域风情。
乔月把木雕递了过去,才发现撞上的居然是梁泉。
“梁子!那么巧!我正要找你呢!”乔月用雕像轻锤他右臂,然后才塞进他手中:“你怎么不回我短信啊?”
梁泉穿了一身黑色的运动衣,兜头的帽子把他遮得有些严密。如果不是近距离地撞上了,乔月估计也认不出来。
“嗯,收到。”梁泉的声音有些紧张。
乔月听着有些不对劲儿,抬头盯着他看。梁泉的五官藏在帽子投下的阴影里,但一双淬着光的眼睛显得有些局促,不敢直视对方,微微地垂着。他把外套拉链拉开,将木雕像搂紧怀里,看得出宝贝得紧。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梁泉扭头就要走,却被乔月一把拉住了:“怎么了?什么东西那么紧张啊?”
“这该不会是你的梦中情人吧?”乔月打趣,梁泉支支吾吾也说不出话来。乔月难得见面前这个大老粗如此为难,以为他是被撞破了所以犯窘,于是也不好意思再戏弄他。
“有喜欢的人也正常啊,有什么好害羞的。”乔月拍拍他:“好了好了,不开你玩笑了。你记得待会叫些人去我那儿看看,不然小心我不交房租啊。”
梁泉应了声,脚下生风一样走了。
“嘿,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一说这事还这么扭捏。”
第90章 、跟踪
翌日,乔月和许林知从家里走出,刚拐进昌明巷不多时便看见本该冷清的归宁堂门口挤了几个人。
来的人都面熟,是住在附近的大妈,其中有一两个还来归宁堂算过命,还有几个虽然没怎么打交道,但是来来往往打过几次照面,乔月便也记住了。
上次围攻的人群里也少不了这几个人。
许林知显得格外紧张,他担心旧事重演,便牵着她的手罩在了身后。骨节分明的手,沁出了点汗。
这样的场面乔月自然是不放在眼里,但她由得许林知这样笨拙地护着自己。
五六个大妈见着人,忙不迭地围了上来。
“你们想干嘛!”许林知竖起眉头怒斥道,他另一只手在身前架起,隔出空间,不让大妈挤上前来:“你们还要像上次那样无理取闹的话我就报警了。”
“别别别,小伙子!”为首穿红色针线毛衣的大妈被滚水烫了般向后缩了几步:“你们不要误会,我们这次不是来闹事的。”
乔月冷笑地挑了挑眉,不是闹事的话如此兴师动众,那就说明是有事相求。
果然,红衣大妈泪眼婆娑地哀求:“乔大师,你一定要帮帮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不知道还能找谁了。人人都说你在这方面很厉害,所以你一定要帮帮我。”
其余几位也一同附和,哪还有上次尖酸刻薄的嘴脸。
“别搭理这帮人,”许林知牵着乔月如同分开红海的摩西破开人群,把她往归宁堂屋里领。他心里还有气:“这些人忘恩负义,之前也不是没帮过忙,不照样翻脸不认人。做人还是得自私点好。”
屋里的小虎听得了动静,慢条斯理地踱了出来。它幽绿的双瞳盯着几位大妈看,舔了舔亮出锋利指甲的爪子,不动声色地威慑着。
虽说它与乔月尚处于单方面的冷战,但若有人来犯,它也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女人们还是有些忌惮,刚要跨过门槛的腿暗暗收了回去,缩着手杵在门口,警戒又小心的样子如同大草原上望风的狐獴。
“这个小哥说得太严重了,我们……我们上次也是……”红衣大妈说着似乎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声音弱了下去。身旁一个壮实的大妈把话头接了起来:“哎呀,我们其实也是听信了传言。尤其是那些个媒体,把乔大师说的那么邪乎,我们都是普通人,害怕也是正常的。还希望乔大师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放在心上。”
“对对对,”大家鹦鹉学舌:“都怪网上流传的这些谣言。”
“其实那天我们几个只是来看热闹来着,并没有真的想对乔大师怎么样。”有人为自己辩解:“我们当时还说乔大师平日里待人和善,又乐于助人,怎么可能会是鬼上身呢,肯定是那些人弄错了。”
得了,开始给我戴高帽了。乔月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看来这几个人有备而来,不会轻易放弃的。
“说吧,你们找我究竟什么事?”
一旁的许林知摇摇头叹了口气,从门边让开条道来。大妈们见似乎有戏,争先恐后地涌了进去。
“乔大师,我家儿子最近很不对劲。”“我家那位也是!”“我的女儿好像也神神秘秘,有些古怪。”
大家七嘴八舌,归宁堂瞬间变得如同喧闹的菜市场般。小虎不堪其扰,从窗边窜出,骑上了巷子里的高墙,倏然间便不见了。
“喵兄,真羡慕你。”许林知望着屋里的一副乱象,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听了大半小时,乔月终于理出些脉络来。原来在场几位女人的家人都陆陆续续出现了不寻常的现象。
性情大变,沉默寡言,神情木讷,问十句才慢腾腾地回一句;行踪神秘,常常半夜出门。有大妈曾跟踪过,然而被发现后甩下最终无果;房门紧闭,把自己锁在里面喃喃自语不愿出来;有的反映家人似乎在偷偷地拜神,有的反映自己儿子手上无端多了许多伤口。
大妈们软硬兼施,各种法子都试过,但也没从家人身上套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只好来寻求乔月的帮助——一定是中邪了!
当科学理性的思维无法解释这一切的时候,人们往往便会走向另一个方向寻求答案。
乔月将几人所说的问题记录下来,说会好好调查清楚便先将众人打发回家了。
“你不会真的觉得是中邪了吧?”许林知见乔月盯着记事本琢磨,问道。
“那依你所见,你认为是什么原因?”乔月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一缕头发从额前恰到好处地垂落。
“他们所说的这些现象并不算罕见,老公出轨可能会半夜三更出门,孩子也有可能会趁着深夜出去跟对象或朋友疯一把。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便试过凌晨时候翻窗出去跟朋友看日出呢。”
许林知觉得中国家长都有些小题大做了。
“那你怎么解释性情大变?”
“谁不会遇上些事呢。”许林知说道:“有可能是在外面遭遇什么挫折或者变故了,所以性情有所变化。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把自己所在房间里,对其他人避而不见。”
“我认为这些妈妈可能习惯了乖巧听话的子女,一旦他们出现了独立的、不符合家长传统观念标准的自主意识和行为,妈妈们便会视之为异常。但其实这一切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人生成长经历罢了。”
许林知说的头头是道,仿佛在分析一件“家长该如何面对青春期少年”的教育案例。
“但不仅仅是她们的子女,其中一个人的老公也出现了异常。”虽然他说得不无道理,但乔月仍旧觉得这事并没有那么表面:“况且一两个就罢了,现在是六七个人同时出现相似的‘症状’,这样的话就不仅仅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了。”
“当一个巧合重复多次,它就不再是巧合。”签字笔在乔月的手中转了转,最终笃定地在记事本上落下句号。
“听你这意思是要接下这单活了?”
“当然。”乔月合上记事本,抻了抻懒腰:“好一段时间没开张了,有钱不赚,当我是傻子啊。”
许林知见她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知道是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问:“那你打算怎么做?上门去看看?”
不料乔月却摇了摇头:“你也听这些大妈说了,他们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就连放在门口的饭菜也是等到无人的时候才开门拿进去的。自己的亲人尚且如此,我一个外人贸然上门去,他们肯定也不会乖乖地给我开门。”
“那你要怎么办?人都见不到,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撞的什么邪?”
“我们进不去,但是可以等他们自己走出来啊。”乔月点了点许林知的脑袋,笑骂了句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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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海的冬天气温尚好,但夜风依旧如同刀子般锋利,一下一下地剌着脸皮,带来阵阵钝痛。
许林知从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出来,迎面的寒风刮得他呼吸一窒,于是连忙缩着脖子三步并作两步,待钻进汽车,温热的暖气包裹住他身躯的时候他才舒服地舒了口气:“冷死了。”
他给坐在副驾的乔月递上一杯热咖啡,吸了吸感觉不像是自己鼻子的鼻子:“怎么样,出来没?”
乔月见许林知两颊和鼻尖都冻得有些透红,便用暖烘烘的双手捂了捂他的脸:“还没呢。”
他们两人在红衣大妈的楼下一连守了几夜,她口中不对劲的儿子依旧没有露过面。
“我看今天啊,依旧是白忙活一场。”许林知缓过神来,脱下大衣,把座椅调成舒适的角度,喝了一大口咖啡后半躺下了。从他这角度望出去,刚好可以看见不远处那栋居民楼的门口。
“这倒不一定。”
话音刚落没多久,便见一道人影从门缝里飘了出来。身形瘦长,披着一件几乎曳地的大黑长袍,兜着帽,看不清五官。乍瞧上去跟见鬼似地。
人影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见似乎没什么异动,才开始往外走去。
“那就是阿杰?”许林知一下子来了精神,弹簧似地弹起,动作利索地调整好座椅,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蓄势待放。
“不是他还能是谁?这个时候,这幅打扮。”乔月喝了口咖啡,从侧边的车窗往外探望——漆黑浓郁的夜里一粒星子也没有。
一轮满月高悬。
许林知正要驱车跟踪,却被乔月阻止了:“车辆目标太大,很容易被发现。”
她从包里拎出一个小巧的首饰盒,打开,红缎面上躺着两个纸折成的小虫子,一大一小,但都不过指甲盖尺寸。
乔月捻起较小的,念念有词掐了个手诀。那小昆虫晃晃脑袋支支脚,竟是振振翅膀从车窗飞了出去,不紧不慢坠在阿杰身后不远处。
“我们也步行。”乔月又用同样的法子唤醒了另一只稍大的飞虫:“这是我用术法制的子母虫,跟着大的,总会找到小的。”
有了这子母虫的相助,乔月和许林知跟踪起来事半功倍。不用亦步亦趋,只消远远地观望着便可。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人半弓着腰紧紧裹着大衣抵御着肆虐的寒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想不开在这样的夜晚出来散步。
阿杰很小心,时不时停下来往四处张望,确认安全了才又继续往前走去。
不多时,他穿过一扇破旧的铁门,消失了。
母虫循着味道飞来,钻进黑黢黢的洞口,同样消失不见了。
“还跟吗?”许林知推开荒废的铁门,发现里面伸手不见五指,有一股土腥味由内往外吹了出来,呛人口鼻。